“快開炮!用船尾炮打!瞄準了打!”
“直線前進!保持隊列!注意風向!和清國的船保持距離,千萬别給清國人舷炮開炮的機會!”
“降帆!降帆!快降帆!西北風來了,趕快把船帆降下來!”
類似的喊叫聲在五條日軍蒸汽炮船上此起彼伏,喊叫聲雖然明顯帶着慌亂,但是在甲闆上和船艙中來回奔跑的日軍水手卻依然不見太多混亂,仍然還能基本做到各司其職,有條不紊,該操帆的操帆,該開炮的開炮,該給鍋爐加煤的加煤,還有人在搶修受損的船身和撲滅火焰,彰顯出了良好的紀律狀态。
然并卵,秋天變幻不定的風向坑苦了全都是混合動力的日軍蒸汽炮船,時南時北又時強時弱的海風極大的限制了日軍船隻的航速,另外又因爲還有一條一側明輪被炸毀的炮船拖後腿的緣故,擁有直行之利的日本蒸汽船隊始終還是沒能甩開掉頭後追擊的吳軍蒸汽船,被吳軍蒸汽船逐漸拉近到了炮戰範圍内,不得不架起船尾炮和吳軍的船首炮對轟,一邊拼命前行,一邊和吳軍蒸汽船在遠距離對轟炮彈,比拼炮戰技術、實戰經驗和戰場運氣。——這個時代的海戰,運氣确實非常重要。
還是那句話,島國人對大海确實要比大陸人更熟悉一些,再加上日本海軍是在本土作戰,熟悉風向、洋流和航道,逃起命來速度飛快,始終沒有再給吳軍蒸汽船舷炮發威的機會,同時日本海軍的嚴格訓練也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吳軍的實戰經驗優勢。可吳軍畢竟有船隻數量的優勢,碰運氣比賽瞎蒙也是吳軍的機會多上一半還多,四輪炮戰下來,吳軍先後用船首炮打中敵船五次,重創了一條敵船,自身卻隻被敵人轟中兩次,受的還都是輕傷。
看情況不妙,一心想要保存實力的日軍指揮官勝海舟猶豫再三,隻能是被迫采取壯士斷腕策略,打旗号讓明輪完好的四條船鍋爐全開,一起全速前進,扔下一側明輪被毀的鹹臨丸單獨禦敵,妄圖利用鹹臨丸的犧牲保全餘下四船。無奈吳軍指揮官王孚和吳軍技術顧問阿斯本的實戰經驗都遠在勝海舟之上,爲了消滅日軍艦隊拿到制海權,吳軍果斷分出了同樣是一側明輪受損的花沙納号單獨對付日軍的鹹臨号,餘下七條蒸汽炮船則繼續全速前進,緊咬着餘下的四條日軍蒸汽炮船不放,勝海舟急得直跳腳,可是又毫無辦法。
這時,運氣又突然站到了吳軍艦隊的一邊,一直變幻不定的風向逐漸穩定成了東南風,位居上風口又船帆完好的吳軍混合動力船速度更快,日軍則吃虧在近舷戰中船身和船帆一起受損,包括旗艦朝陽丸在内的三條船都張不起全帆,船速逐漸處于了下風,吳軍乘機追近,逐漸獲得了用舷炮轟擊的機會,後裝膛線炮拼命轟擊間,又有一條日軍炮船被苦味酸炮彈命中船樓,船身再次燃起大火,吳軍将士歡聲雷動,中彈日船上的日軍水手卻是大呼小叫,船速再度放緩。
追擊戰還在持續,爲了獲得制海權,吳軍艦隊抱着那怕追到天涯海角也絕不罷休的玩命勁頭,緊咬着日軍的四條蒸汽炮船不放,有機會就用威力巨大的後裝舷炮轟,沒機會就用船首炮碰運氣,炮擊從不間斷,積少成多的一點點削弱敵船,成功導緻又一條日本戰船受傷掉隊,然後吳軍仍然隻留一條船對付掉隊敵船,餘下的六船依然緊追敵人的三船不放。日軍船隊則一直是在勝海舟的指揮下努力奔逃,可依然還是甩不開吳軍追擊,仍然還保持集體行動的三條戰船全都先後中炮受損,雖都不緻命,卻也導緻了許多水手傷亡。
依然還是勉強覓得了用船舷炮轟擊的機會,吳軍旗艦曾國藩号的一門左側舷炮抱着碰運氣的态度匆忙開炮,結果這一炮的效果卻大大出乎吳軍炮手的預料——竟然恰好打到日軍旗艦的主帆處淩空爆炸,苦味酸火焰噴射,日軍旗艦朝陽丸的主帆立即燃起大火。日軍上下一片大嘩,吳軍旗艦上則是再度歡聲雷動,王孚也是興奮的一拳砸到了艦橋扶手上,喜道:“打得好!狗娘養的,看你們怎麽跑!”
“白旗!”了望台上又傳來了吳軍水手驚喜喊叫,“王軍門,快看,倭寇旗艦打出白旗了!”
“倭寇旗艦投降了?”王孚驚喜得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舉起望遠鏡細看時,卻見日軍旗艦确實已經放下了代表日本幕府的三葉旗,換上了一面白色降旗,同時日軍旗艦的船速也在放緩,很明顯已經在關閉鍋爐。王孚見了大喜,忙喝道:“打旗号,暫停對倭寇降船的炮擊,集中炮火,轟擊餘下兩條倭寇船!”
吳軍的炮戰并沒有繼續長期持續,因爲日軍旗艦不但自己打出了白旗,還打出旗号命令餘下兩條蒸汽炮船也升起白旗投降,餘下兩條日本炮船雖然心有不甘,可又很清楚已經很難擺脫吳軍追擊,也隻好先後舉旗投降,關閉鍋爐表示降意。吳軍艦隊歡呼着迅速将三條日本蒸汽炮船包圍,小心翼翼派遣水手登船接管敵人船隻。
曆史上一手組織了江戶無血開城的勝海舟很聰明的沒玩任何花樣,不但親自率領日軍文武在旗艦甲闆上放下武器向吳軍投降,還一見到王孚就懇求道:“王将軍,請讓我馬上派人聯系我掉隊的兩條戰船,讓他們也放下武器投降,千萬不要打沉他們,這些蒸汽炮船都是我們日本海軍的珍寶,任何一條都無比寶貴。”
“可能已經來不及了。”王孚聳聳肩膀,指着後方出現的兩道黑色煙柱說道:“看到沒有?我的兩條船已經先後追上來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那兩條船應該都已經被擊沉了。”
正如王孚所料,受傷掉隊的兩條日本蒸汽炮船因爲失去大部分機動力,招架不住吳軍苦味酸炮彈的轟擊,先後都已經帶着滾滾濃煙沉入了大海,所以後面的兩條吳軍蒸汽炮船才追上來與主力會合。而确認了這一噩耗後,勝海舟當場流下了眼淚,先是哭着懇求吳軍派人打撈落水的日軍水手,又懇求道:“王将軍,請千萬不要丢棄或者打沉我們最後這三條蒸汽炮船,我們可以拿錢贖回去,我可以說服我們的幕府将軍,讓他拿錢把這三條船贖回去。”
同是艦隊主帥,王孚倒也很能理解勝海舟的這種痛苦心情,雖然明知道自軍不可能再把俘虜到的敵船交還給日本人,卻也點了點頭,說道:“我答應你,不會打沉和丢棄你最後這三條蒸汽炮船。”
與此同時,江口濱碼頭這邊的戰鬥也已經接近了尾聲,而與幾十裏外的海戰戰場相比,江口濱戰場這邊的情況要凄慘悲涼上十倍都不止,遼闊的海面上,數以十計的大小海船或是嚴重傾斜,或是船底朝天,再或者就是帶着火焰煙坐沉在淺水處,水面上到處都是漂浮的屍體,起伏的波浪中,也到處都是呼喊求救的水手和士兵。同時江口濱的幾座木質碼頭都已經燃起了沖天大火,碼頭上、地面上和沙灘上,也到處都是屍體、傷兵和旗幟,還有無數被遺棄的軍需物資。空氣中盡是火藥味和血腥味,還有人體燒焦的惡臭,濃稠得連海風都吹之難散,場面凄慘得有如人間地獄。
對都是中國人的吳軍将士來說還好,這些屍體幾乎都是日本人的屍體,眼看就要被海水吞沒的那些士兵和水手,也基本上全都是日本軍隊的士兵和水手,以兩條三級戰列艦爲作戰主力的吳軍風帆船隊損失輕微,僅有兩條武裝海船被日軍擊沉,水手士兵也大部分都獲得了營救。而日軍方面的船隻、人員和物資損失,卻慘重得讓桂小五郎和山縣有朋等日軍将領淚流滿面,幾乎當場切腹謝罪。
事當然還沒完,好不容易把剩下的軍隊和能夠收集的物資都轉移到吳軍炮火範圍之外後,不肯死心的桂小五郎等人一是爲了報仇,二是爲了獲得糧食補給和九州島上的立足地,依然還是堅持數量還有五千多人的長州藩軍隊向四十多裏外的伊敷别院開拔,僥幸登上海岸的幕府海軍殘部也基本上拒絕了勝海舟要求他們放下武器投降的命令,大罵着投降誤國的勝海舟跟随長州藩軍隊一起行動。王孚聞報不敢怠慢,趕緊一邊派出主動投降的日本人走陸路去鹿兒島給黃遠豹報信,一邊匆匆集合船隊,帶着三條已經處于吳軍控制中的日軍蒸汽炮船返回鹿兒島。
一天多時間後,吳軍艦隊順利撤回了鹿兒島與留守軍隊會合,然而桂小五郎等人率領的日本援軍餘部也已經順利抵達了伊敷别院,與薩摩藩殘部會合,組成薩長聯軍聯手扼守地勢險峻的伊敷别院,把吳軍陸師堵在了地勢狹長的鹿兒島灣平原上,同時還抓緊修築防禦工事,擺出了一副要和吳軍血戰到底的架勢。王孚聞報也不着急,隻是在碼頭上召開軍事會議,與衆将和攜手作戰的英國軍官一起讨論下一步的戰術。
會議讨論中出現了巨大分歧,以黃遠豹和李秀成爲首的吳軍陸師将領極力主張強攻伊敷别院,徹底消弭身邊隐患,先在鹿兒島立穩腳跟,把鹿兒島建設成爲前進基地,然後再圖進取。而以阿斯本爲首的英國軍官則主張走海路直取江戶城,用堅船利炮逼着日本幕府做出讓步,賠償吳軍和英國方面的損失。雙方爲此大加争執,各說各有的道理,也誰也說服不了誰。
黃遠豹和阿斯本等人的建議也确實各有利弊,先拿下伊敷别院再圖謀進取,吳軍的苦味酸武器肯定消耗巨大,如果薩長聯軍敗而不餒繼續糾纏,日本幕府也死不投降的話,吳軍搞不好就會被日軍拉入對自軍最不利的消耗戰。而如果直接進取江戶城的話,吳軍水陸軍隊要麽就得主動放棄鹿兒島城,要麽就得繼續分兵行動,兩個選擇也都是各有利弊,藏有隐患。
決定權被放在了王孚的面前,不過還好,有吳超越要求自己盡量削弱日本地方強藩的戰略密令在手,王孚倒也沒有怎麽費勁去權衡利弊,隻盤算了不到三分鍾就說道:“分兵!黃遠豹,你帶主力登船,跟着我去江戶。李秀成李副将,你帶兩千軍隊留守鹿兒島城,替我組織日本百姓開采煤炭,籌集糧食軍需,方便我回來的時候使用。”
“什麽?叫李副将隻帶兩千人守鹿兒島城?”站在李秀成身後的陳玉成一聽急了,有些憤怒的說道:“還要我們籌集軍需?開采煤炭?倭寇在伊敷别院那邊有差不多一萬軍隊,我們這點兵力怎麽可能夠用?”
李秀成舉手制止住了陳玉成的質問,微笑說道:“玉成,急什麽?倭寇已經被我們殺破膽了,隻敢躲在山脈背後當縮頭烏龜,那裏還敢出來和我們交戰?有兩千軍隊守鹿兒島,足夠了。”
畢竟是和吳軍打了多年交道,本身也是一個戰術高手,又聽李秀成語氣古怪,陳玉成隻稍一盤算就明白了王孚的意圖,但陳玉成還是有些擔心,又說道:“海上不比陸地,不但聯絡不方便,也很難埋伏,這裏又到處是倭寇的眼線,這些問題怎麽解決?”
“容易解決,約定一個時間就行了。”王孚微笑說道:“至于如何按時按期讓倭寇來打鹿兒島,陳将軍你應該就有辦法做到。”
“玉成不适合做這件事。”李秀成搖頭,說道:“鹿兒島城基本上是他打下來的,島津久光那個同族兄弟島津久敬也是被玉成親手幹掉的,這件事很多日本人都知道,他去出面,倭寇不會相信,隻能是另挑人選。”
“那就有勞李将軍你操辦這件事了。”王孚笑着說道:“挑你們的太平軍舊人,說句李将軍陳将軍不愛聽的話,隻有你們太平軍的老人,倭寇才容易相信。”
王孚和李秀成對答的時候,旁邊的翻譯一直都在把他們的話口譯成英文,然而在場的阿斯本和英國參贊布盧尼等人卻是越聽越糊塗,還忍不住一起面面相觑,都用英語說道:“中國人在說什麽?猜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