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已經是滿清朝廷在華北平原上能夠控制的最後一座省會城市,一旦失守,清軍在華北平原上就将失去戰略支撐點,讓吳軍繞開了沂蒙山區,目前相對來說比較穩定富庶的膠東一帶也将馬上暴露在吳軍刀下,容不得有半點的閃失。所以即便不用旁人指點,不懂軍事的寶鋆也馬上就在巡撫衙門中召開會議,讨論保衛濟南的戰略戰術。
與慌裏慌張的寶鋆和驚惶如驚弓之鳥的大部分山東文武相反,寶鋆最重視的文武兩大助手榮祿和傅振邦卻表現得十分冷靜鎮定,會議才剛開始,榮祿還就開口說道:“寶撫台,各位同僚,雖然吳逆賊軍的勢頭正盛,又确實正在向着濟南殺來,可我們大可不必有任何的擔心,濟南一定守得住,吳逆賊軍也一定殺得退。”
“榮大人說得對,濟南這一戰我們有絕對把握。”傅振邦也開口說道:“先不說濟南城高壕深,易守難攻,就算沒有這些優勢,我們也用不着咻吳賊,光憑張夏鎮的山道天險,我們就有希望擋得住吳逆賊軍,堅持到吳賊糧盡退兵。”
“沒錯,糧草是吳逆賊軍最大的弱點。”榮祿接着說道:“魯南的饑荒情況本來就嚴重,吳逆賊軍光靠繳獲的泰安軍糧支撐,根本就無法保證長時間作戰。而且現在已經是初冬了,山東随時可能下雪,雪一下來,張夏鎮那條山道就會更加難走,吳賊再想運糧北上供應濟南戰場,更是難如登天。”
“這還不算,吳賊的軍隊情況現在也絕對好不到那裏。”傅振邦也接着說道:“從鎮江北上之後,區區一個多月的時間裏,一萬多人的吳逆賊軍向北擴張千裏,軍隊疲憊,士卒勞頓,彈藥的消耗也肯定不少,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狀态。胡懷昭那個逆賊竟然還敢揮師北上,走狹窄山路來打濟南堅城,觸犯孤軍輕進的兵家大忌,這一仗我們如果還打不赢,從上到下真是沒臉再活在世上了。”
傅振邦和榮祿你一言我一語的鼓勁打氣,倒也收到了不小效果,起碼是讓寶鋆和其他的山東文武多少恢複了一些信心,不再象會議召開前那麽恐懼絕望。然而再當寶鋆問起具體如何禦敵時,榮祿和傅振邦卻産生了巨大的分歧,還互不相讓,堅持認爲自己的戰術才是最正确,更認定對方的戰術策略是取死之道,注定會給吳軍偏師創造奇迹的機會。
“當然是全力堅守城池!”榮祿搶着說道:“收縮兵力,依托工事堅守城牆,要不了十天半個月,吳逆賊軍那邊的糧草就一定會出問題,逼着吳逆賊軍主動退兵。”
“絕對不能放棄主動,被動守城!”老軍務傅振邦和榮祿的意見完全相反,大聲說道:“必須得集中兵力,全力堅守張夏鎮北面的崮山驿,隻有守住了這個咽喉要地,我們才能确保濟南和長清二城的安全。”
“傅将軍,說句冒犯的話,你這個老軍務怎麽也犯這樣的糊塗?”榮祿很奇怪的問道:“崮山驿那一帶雖然險要,但是沒有堅固的城牆工事可守,光憑一些臨時修建的簡陋工事,怎麽可能擋得住吳逆賊軍的洋槍洋炮?集中兵力在那裏和賊軍決戰,不是正好給吳逆賊軍在野戰裏重創我們主力的機會?崮山一旦守不住,我們的主力又在野戰裏損失慘重,還怎麽守濟南?”
“榮大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是很喜歡榮祿的傅振邦反駁,說道:“崮山那裏是沒有城牆可守不假,可我們一旦放棄了崮山就徹底被動了,吳逆賊軍如果願意,既可以直接進攻長清,也可以走炒米店這條路來直接攻打濟南,到時候我們不但在戰術上處于被動下風,手中兵力還必須一分爲二,同時堅守長清和濟南兩城,自行削弱戰力,給吳賊乘虛破城的機會。”
說到這,傅振邦頓了一頓,然後才接着說道:“所以,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就是堅守崮山驿,憑借那裏的有利地形抵禦吳逆賊軍,讓吳逆賊軍玩不出任何的花招,隻能是全力強攻崮山驿。到時候我們隻要守住了崮山驿,等于就是同時守住了濟南和長清兩城!”
“傅将軍,但我們如果守不住崮山驿怎麽辦?”榮祿微笑問道。
“崮山那裏道路最窄的地方隻有二十幾丈寬,我們的主力如果連那裏都不能長時間守住,那我們這一仗就不用打了,不如直接放下武器讓吳逆賊軍砍了。”傅振邦冷笑回答,又道:“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崮山真的守不住,我們也可以憑借狹窄道路緩緩撤退,重新撤回城裏繼續守城,絕不會有被吳逆賊軍重創的危險。”
“那爲什麽不能直接守城,非要在野戰裏冒險?”榮祿繼續反駁,說道:“傅将軍,你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難道不知道戰場上最危險的是自家敗兵,死在自家敗兵踐踏下的士卒,往往就是比被敵人直接殺死的還多?崮山那裏又沒有堅固的工事,這樣的危險你敢排除?”
“讓我的本部人馬頂在前面,撤在後面,我就敢保證!”傅振邦有些賭氣的回答,又說道:“榮大人,你就不要紙上談兵了,想守住濟南和長清,就隻能是集中主力堅守崮山!”
畢竟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被傅振邦指責爲紙上談兵之後,心高氣傲的榮祿難免也有一些動氣,怒道:“傅将軍,我知道你是沙場老将,戰場經驗豐富,但你也不能拿我們大清的将士冒險,你知不知道,我們一旦守不住濟南城,會是什麽樣的結果,整個膠東都保不住!”
“紙上談兵。”傅振邦再度嘲笑,說道:“榮大人,你以爲收兵回城,隻守城池就安全了?拿下了崮山後,吳賊隻要玩一個聲東擊西的佯攻花招,你是守濟南還是守長清?”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讓老夫說幾句,讓老夫先說幾句,都是爲了朝廷大事,有什麽可吵的?”
看情況不對,寶鋆隻能是趕緊站出來打圓場,先是勸住榮祿和傅振邦越來越激烈的争論,打了幾句圓場,然後才又說道:“維屏,仲華,你們兩個的話都很有道理,要不這樣吧,我們折中一下,讓我們的主力守城,分出一支偏師去守崮山如何?”
“行!”傅振邦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說道:“請寶撫台讓末将率領本部去守崮山,另外再給我派兩三個營幫幫忙,末将就有把握長時間守住崮山驿!”
“不行!”榮祿堅決反對,說道:“我們的兵力本來就單薄,怎麽還能一再分兵?這不是給吳逆賊軍把我們濟南軍隊各個擊破的機會是什麽?”
“沒錯,是不應該分兵。”傅振邦冷笑說道:“但如果要想集中兵力,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主力守崮山!”
難題放到了寶鋆的面前,趕緊又喝住試圖反駁的榮祿後,不懂軍事的寶鋆沉吟了許久,然後才說道:“維屏,雖然老夫也知道以你的沙場經驗,主張堅守崮山肯定不錯。但是你也知道,我們目前的兵力太單薄了,濟南城對我們目前的大清朝廷來說,也實在是太重要了,所以老夫不敢冒這個險,隻能是聽仲華的穩妥建議,選擇收兵守城。”
見寶鋆始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穩妥戰術,榮祿當然是得意洋洋,傅振邦卻是大急,趕緊一再解釋崮山咽喉之地對濟南戰場的重要性,極力懇請寶鋆收回成命,采納自己看似冒險實際上卻更加穩妥的戰術建議,并且還願爲長時間守住崮山咽喉立下軍令狀。但是很可惜,寶鋆一是不敢冒險,二是更信任同是滿人的榮祿一些,始終還是沒有接受傅振邦的請求。
逆耳忠言不被接受,傅振邦無奈,也隻好當衆長歎道:“唉,放棄崮山,等于就是放棄主動啊。看着吧,這下子我們是連主要守濟南還是守長清都難決斷了,吳賊這次想打長清打長清,想打濟南打濟南,我們隻能是光挨着還不了手了。”
才到了第二天上午,寶鋆就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沒聽傅振邦的戰術建議——因爲崮山那邊突然派快馬來報,說是吳軍派出了兩個營的兵力輕裝急行,冒險繞開了張夏鎮直取崮山小驿站,崮山驿的清軍因爲兵力過于單薄,根本不敢與兩個營的吳軍正面硬拼,隻能是放棄了這個小驿站向濟南撤退。
“糟了,想不到吳賊居然這麽重視崮山小驿,竟然甯可冒險繞開張夏鎮也要先拿下崮山驿,不該聽仲華的啊。”
立即明白傅振邦才是對的也晚了,地勢險峻的崮山驿咽喉之地已經被吳軍拿下了,再想拿回來不但必須出動主力軍隊,還未必有這個把握,所以寶鋆也沒有任何辦法,隻能是硬着頭皮繼續執行榮祿的戰術建議,全力收縮軍隊守衛城池。而消息傳開之後,傅振邦當然是滿臉冷笑,榮祿則是滿臉尴尬,被迫承認自己的确沒有想到吳軍會這麽重視崮山驿。
…………
滿清八旗中好不容易湧現出來的後起之秀榮祿,在爲自己的偶爾失誤尴尬的時候,被逼着随同吳軍北上攻打濟南的張國梁之子張蔭清,也在吳軍行軍途中的暫時休息時,被吳軍士兵領到了吳軍偏師主帥胡懷昭的面前。見面後,長得有些賊眉鼠眼的胡懷昭還劈頭蓋臉的向張蔭清問道:“怎麽樣?想通沒有?願不願意爲我們鎮南王效力?”
“既已被俘,當然任由将軍處置。”張蔭清苦笑答道。
“回答得好不情願啊。”胡懷昭皮笑肉不笑,又說道:“不過你不情願也沒用,有個差事交給你,你必須得替我去辦,不然的話,你父親張國梁……。呵呵,聽說張公子你是一位孝子,也不用我多廢話了。”
“請胡将軍吩咐,罪将盡力而爲。”張蔭清十分無奈的答道。
“痛快!”胡懷昭鼓掌大笑,然後才說道:“你一定辦得到,帶上我的招降信,去長清城裏勸說那裏的守軍投降,讓長清城裏的亂黨軍隊知道我們讨逆軍是如何善待俘虜的。”
“這個罪将倒是一定辦得到。”張蔭清點頭,又說道:“可是胡将軍,罪将進了長清城後,能不能再回來見你,就不是罪将自己所能決定的了。”
“沒關系,我不需要你一定能回來,隻要你把勸降信送進去就行。”胡懷昭微笑說道:“反正長清城我是一定要拿下的,長清城的亂黨軍隊主動開城投降當然最好,不肯投降的話,你就在長清城裏等我,等我拿下了長清城再救你出來。”
張蔭清一口答應,胡懷昭聽了大喜,馬上就吩咐張蔭清下去做好準備,等到了崮山驿後就攜帶勸降信去長清勸降。然後也是到了辭别了胡懷昭離開的時候,張蔭清才隐約發現事情有些不對,暗道:“怪事了?怎麽會叫我去遞勸降信?真要是想勸我們長清的大清軍隊開城的投降的話,完全可以随便派一個普通的俘虜啊?何必一定要派我這個比較重要的俘虜去呢?”
“還有,怎麽在路上就對我交代這件事了?要我提前做好準備,這事有什麽需要準備的?送一道勸降信,随時都可以出發啊?何必要早早就讓我知道?”
心中存了疑問,張蔭清自然也就悄悄的提高了警惕,結果也不出張蔭清所料,到了晚上休息的時候,果然有一個胡懷昭的親兵過來溜彎,還恰好和看守張蔭清的吳軍士兵是熟人好朋友,三言兩語間就閑聊到了今天張蔭清被特意領到胡懷昭面前的事……
“真哥,今天我們大帥怎麽特地把這個小亂黨給傳過去,叫他去做什麽?”
“叫他去給長清城送勸降信,勸長清那邊的亂黨開城投降?”
“勸長清的亂黨投降?怎麽派他去?這個小亂黨可是張國梁的兒子,在其他地方肯定可以派上更大用場,怎麽叫他去一封信?我們胡大帥那麽精明的人,怎麽會犯這樣的糊塗?”
聽到這話,躺在旁邊裝睡的張蔭清頓時知道關鍵來了,也裝得更象睡熟的人,然後很自然的,那個胡懷昭的親兵當然說道:“咱們胡大帥當然不會犯這樣的糊塗,他派這個小亂黨去送信,是另外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麽原因?說來聽聽。”
“不能說,這事絕對不能走漏風聲。”
“真哥,求你了,你知道我嘴巴一向最嚴的,絕對不會再讓其他人知道。”
招架不住熟人好兄弟的一再央求,胡懷昭的那個親兵也隻好低聲說道:“聽好了,絕對不能說出去,我們胡大帥是準備聲東擊西,故意派這個小亂黨去勸降,讓亂黨覺得我們非常重視長清,準備先拿下長清再去打濟南,騙亂黨把軍隊調到長清補強兵力,然後我們就突然走炒米店那條路直接去打濟南城,殺濟南亂黨一個措手不及!”
“哇!原來是這樣!我們胡大帥,真厲害,真聰明!這下子我們肯定可以在濟南城裏過冬過年了。”
吳軍士兵的低聲驚呼假得厲害,假得讓正在裝睡的張蔭清差點沒笑出聲音,也讓張蔭清得出結論,吳軍士兵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借自己的嘴,讓濟南和長清的清軍聽到他們聲東擊西的所謂妙計!然而很自然的,新的難題卻又放到了張蔭清的面前,是否應該不顧張國梁的死活,把這些情況如實報告給山東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