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營的同時,李秀成分出了四萬軍隊扼守闆橋和大勝關,防範蕪湖吳軍突然從背後殺來;又分兵兩萬北上,駐守九洑洲保護南京的北大門,讓蘇北的糧食和江浙大後方的糧食可以源源不絕的運抵南京充當軍用;同時在秣陵關也留下了三萬重兵守衛,防範吳軍曹炎忠部突然分兵,從陸路奔襲李秀成的大後方,并沒有把所有兵力都用于雨花台戰場。然而即便如此,當江浙太平軍的營地初具雛形之後,軍威聲勢仍然還是讓隻有一萬三千人左右的吳軍馮三保兵團上下心驚肉跳,未戰先怯。
絕不能怪吳軍将士膽小,主要還是太平軍的聲勢過于龐大,東起七橋甕,西至三汊河,數十裏路上到處都是太平軍的營地駐軍,軍旗似海,人群如蟻,又有無數炮台層層排列,環伺雨花台,站在台上放眼看去,真真正正的是四面八方都是太平軍的營地旗幟,密密麻麻全都是頭包紅布的太平軍将士。身處如此重圍之中,不要說深山老林裏出來的西南吳軍了,就是吳大賽率領的吳超越親兵營都感覺頭皮發麻,對能否守住雨花台的信心開始動搖。
在這樣的情況下,毅然決定駐守雨花台的馮三保自然壓力山大,緊張得夜不能寐,睡不安眠,不過也還好,因爲太平軍是四面圍困雨花台的緣故,吳軍的戰前動員工作倒是十分簡單容易——每個營的吳軍營官都隻需要告訴士兵一句話,“想活着回家,就隻有死守到底!”
麻杆打狼兩頭怕,吳軍馮三保兵團在雨花台上戰戰兢兢,卻不知道把中軍大營建立在了上方橋的李秀成一直都在暗暗埋怨南京太平軍的無能,讓吳軍逮到機會提前搶占了雨花台這個軍事重地,逼得自己隻能是象攻城一樣的強攻高出地面一百米的雨花台。——千萬别小看了這一百米,南京城牆最高的牆段可是也隻有二十六米。
事實已成,埋怨當然無用,爲了争取在吳軍後援抵達前幹掉實力相對孱弱的吳軍馮三保兵團,李秀成隻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制訂攻堅戰術,又瞄準了吳軍還沒來得及徹底完善加固雨花台營地的弱點,還沒有把營地全部立定,就讓太平軍的龐大炮隊提前投入戰鬥,用火炮日夜不停的猛轟吳軍營地,阻撓遲滞吳軍加固營地的工作,也先聲奪人更進一步打擊吳軍的軍心士氣。
雨花台大戰的序幕也由此拉開,隆隆炮聲中,數量超過千門的太平軍大小火炮輪流開火,不分晝夜的把各種炮彈轟向吳軍營地,不斷轟塌吳軍辛苦搶修的土木營牆,也不斷殺傷正在奮力夯土築牆的吳軍将士,持續給吳軍将士造成死傷。吳軍炮兵雖然也奮勇還擊,無奈馮三保兵團裝備的火炮近九成都是老式的前裝滑膛炮,既隻能發射實心炮彈,射擊精度也有所欠缺,很難對太平軍的炮台形成威脅,白白浪費了許多火藥,收到的效果卻小得可憐。
吳軍火炮的反擊還收到了反效果,發現吳軍在自己的騷擾性前哨戰中表現緊張,手中炮灰充足的李秀成果斷調整戰術,一邊繼續以火炮日夜轟擊吳軍營地,一邊派出大量的小股部隊,輪流上前騷擾吳軍營地外圍,引誘補給線已被切斷的吳軍更大規模的開槍開炮,消耗和浪費寶貴彈藥。結果吳軍也果然上當,看到敵人逼近就盲目的開槍放炮,雖然也殺死殺傷了不少敵人,卻浪費了更多的彈藥。
最後,還是在發現情況不對的馮三保等人嚴令制止之下,精神過于緊張的吳軍将士才克制了彈藥的使用,沒再一看到敵人逼近就迫不及待開槍放炮,盡量避免無意義的開炮還擊,對敵人的炮火選擇以躲避還先,不再去幻想以老式火炮壓制敵人遠程火力。同時在李鶴章和丁寶桢等人的建議下,吳軍又在營地内修築了大量的防炮工事,借以抵擋太平軍不斷轟進營中的實心炮彈。——還好,李秀成手裏的開花炮彈數量并不多,沒舍得在前哨戰中大量使用,否則吳軍還真的有可能被太平軍的炮火直接打垮。
事還沒完,發現吳軍克制使用彈藥後,貪心不足的李秀成爲了繼續引誘吳軍浪費彈藥,減輕總攻時的壓力,又安排了兩千多軍隊連夜出擊,偷襲吳軍修築在雨花台西南角長崗一帶的外圍營壘,妄圖誘使吳軍發起反擊,在夜戰中大量消耗彈藥,甚至使用有照明彈效果的苦味酸武器。然而在上海戰場上把這一手玩得爐火純青的李秀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夜襲!夜襲!長毛來了!快開槍!開槍!”
也别說,太平軍的夜襲開始确實收到了李秀成所需要的效果,發現太平軍突然大舉來襲後,駐紮在長崗的兩個不滿編貴州吳軍營一度十分慌亂,除了發出信号向後方的友軍營壘求援之外,又拼命開槍放炮阻攔來敵。然而天色太黑,貴州吳軍的裝備又差,混雜裝備的火繩槍、米尼槍和燧發槍根本沒辦法壓制住太平軍,眼睜睜的看着太平軍在夜色掩護下逼近到了自軍營地的壕溝外圍,搖旗呐喊大聲鼓噪,直接威脅到長崗營地的安全。
如果換成了是吳軍精銳營遇上這樣的情況,肯定是二話不說先用擲彈筒狂轟亂炸,然後再砸出幾十上百枚苦味酸手雷,但是貴州吳軍的裝備實在是太差了,那怕職守長崗營地的吳軍将領是貴州吳軍重要大将趙德昌的親兒子趙秉銘,長崗吳軍的軍中也沒有多少手雷可用,每次使用還必須先征得趙秉銘的同意。而當副手請示是否可以使用苦味酸手雷時,爲了節約彈藥,趙秉銘還遲疑不決,說道:“外面到底有多少長毛,來的到底是長毛的戰兵還是輔兵,咱們都不知道,就這麽直接用手雷,怕是會太浪費。”
“少将軍,那老規矩吧,抽簽。”副手提議道。
趙秉銘還是有點猶豫,然而考慮到這場大戰才剛剛開始,惡戰還在後面,趙秉銘還是拿起了書案上的簽筒,選出四根竹簽一通搖晃,然後遞到了正在帳中侯命的四名預備隊哨官面前,說道:“弟兄們,對不起,來吧。”
四名哨官都不說話,隻是各自上前抽出一根竹簽,結果很不幸,哨官陳進不幸抽中了底部塗着紅漆的竹簽,其他三名哨官松了口氣,陳進卻悄悄歎了口氣,說道:“少将軍,各位弟兄,如果我回不來,請一定給我的家裏人捎個話,讓他們以後每年的今天給我上柱香,燒點紙。”
“陳兄弟放心,隻要我們有人活着回去,一定把話帶到。”
趙秉銘應諾,向陳劍一鞠到地,陳劍卻是一聲不吭的轉身就走,大步出了營帳去執行送死任務——率領自己僅剩七十八人的哨隊連夜出擊,向黑夜中的來敵發起反沖鋒,沖鋒偵察來敵虛實!
不一刻,長崗的吳軍營地大門突然打開,在陳進的率領下,七十八名貴州吳軍将士僅攜帶少量火器,手執砍刀短斧嘶吼着沖出了營門,義無返顧的沖向黑夜中的來敵人群,“狗日養的長毛,老子來了!”
砰砰砰砰,槍聲連響,好幾名吳軍将士中彈倒地,然而太平軍手裏拿的畢竟不是可以連發的亨利連珠槍和可以快速裝彈的擊針槍,乘着太平軍換裝彈藥的機會,七十多吳軍将士還是如願以償的沖到太平軍人群近處,揮動刀斧砍殺太平軍士兵,義無返顧的吼叫聲也因此響徹了整個戰場,“狗長毛,拿命來!”
鮮血飛濺,砍刀劈斷太平軍士兵的脖頸手臂,斧頭砸碎太平軍的腦袋頭顱,腦漿迸射,早就已經習慣了以簡陋冷兵器作戰的貴州吳軍将士仿佛回到了貴州深山老林之中,在密林山溝裏遇到敵人二話不說先是猛沖猛砍,先拿出亡命的狠勁震懾敵人,鼓舞膽氣,卻全然不顧敵人的刀斧可能砍在自己身上,帶走自己的手腳和生命。
沒有先進的洋槍洋炮,連原始的鳥槍都少得可憐,貴州吳軍之前一直都是這麽作戰,被吳軍收編之後雖然大量裝備了一線吳軍淘汰下來的火槍,然而用冷兵器作戰的習慣,用石頭砸拳頭打牙齒咬的肉搏本能,卻已經深深的銘刻在了貴州吳軍将士的骨子裏,深入骨髓,永世不忘!
“弟兄們,殺!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雙手提着闆斧,陳進仿佛水浒梁山上的黑旋風李逵附體,在密集的太平軍人群中砍殺不休,狀如瘋魔,接到命令時就已經做好了送死準備的其他七十來名吳軍将士也幾乎個個如此,跟在陳進的身後紅着眼睛瘋狂砍殺,不理不問一切情況,見到包着紅頭巾的太平軍士兵,吼叫着隻是刀斧問侯,象一起瘋子一樣,把一個接一個的太平軍士兵砍翻剁倒,劈得屍骨不全。
奇迹出現,在兵力十幾倍于來敵的情況下,來長崗偷襲的太平軍不但沒能象潮水一樣的淹沒吞噬隻有區區七十來人的吳軍士兵,相反還在吳軍将士的亡命沖擊下節節敗退,大呼小叫亂成一團,隊伍一片大亂。而當吳軍肉搏沖鋒逼近太平軍的将旗所在時,随着太平軍的統兵官旗幟向來路撤退,人數衆多的太平軍還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慌亂喧嘩聲音,“快跑!跑啊!我們輸了!輸了!!”
“怎麽可能?我們已經赢了?!”
無數吳軍将士在長崗營地中傻眼驚叫的時候,營外已經殺紅了眼睛的七十來名吳軍将士卻在哨官陳進的率領下發起了追擊,吼叫着追着太平軍的敗兵人潮砍殺,象砍瓜切菜一樣的砍翻剁倒能夠追上的敵人,太平軍上下卻是毫無戰心,隻顧着奔走逃命,狼狽逃竄中你推我搡,自相踐踏,慘死在同伴布鞋下的士兵無可計數。
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還在後面,雖然後方的太平軍預備隊發現情況及時上來接應,也靠着開闊地勢避開了敗兵人潮,用排槍打死了十好幾名吳軍将士,然而殺紅了眼的吳軍将士沖殺到了太平軍預備隊的面前後,準備充足的太平軍預備隊同樣是在近身肉搏戰中一觸即潰,轉眼就被吳軍将士用肉搏戰殺得大敗而逃。已經隻剩下不到六十人的吳軍将士卻是越戰越勇,繼續追着太平軍的敗兵人群砍殺不斷,個個殺得滿身是血,砍得刀卷斧缺都不肯罷休。
奇迹還在持續,靠着太平軍敗兵人群的幫助,陳進這哨的吳軍将士還順手端掉了沿途經過的一個太平軍炮台,用太平軍來不及轉移的火藥,炸毀了一門太平軍向洋人重金買來的法式榴彈炮。然後還是在追着太平軍敗兵一直砍殺到了敵人的大營門前,遭到了太平軍狂風暴雨一般的子彈阻攔時,如夢初醒的陳進才想起下令撤退,帶着五十多個已經殺成血人一樣的吳軍将士匆匆撤回長崗營地,被殺破了膽的太平軍卻根本不敢追擊。
很自然的,當看到個個滿身血染的自軍士卒大搖大擺回到營地時,職守長崗營地的趙秉銘當然是要多傻眼有多傻眼,匆匆帶兵趕來接應的丁寶桢也是張口結舌,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長崗駐軍的介紹報告,還是在過了半晌後,丁寶桢才想起問道:“陳哨官,你們碰上的是那支長毛軍隊?”
“不知道,末将沒來得及抓俘虜審問。”陳進搖頭,又突然想起一事,忙說道:“對了,末将在追殺長毛的時候,好象繳獲了長毛的主将軍旗。那面長毛軍旗誰拿着?快拿出來。”
聽到陳進的要求,還真有一個臉上沾滿鮮血腦漿的吳軍士兵呈上了繳獲的太平軍旗幟,丁寶桢趕緊展開時,卻見軍旗上清楚寫着這麽幾個字——忠殿左三檢點李永進。丁寶桢頓時又有些傻眼,疑惑道:“李秀成的直屬軍隊?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