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連陳玉成重新又逃回了和州都不知道,譚繼洵事前當然沒有給朱得志準備專門應對陳玉成質問的答案,不過還好,譚繼洵事前也有考慮過提防和州太平軍問類似的問題,同時能被譚繼洵從無數太平軍降卒中挑出來的朱得志也是個機靈貨,馬上就磕頭答道:“回成天豫,小的是前些天才被補充進齊天候親兵隊的,當時成天豫你已經随着翼王八千歲離開了運漕鎮,所以小的沒有福分能見到你。”
“前幾天才被補充進齊天候親兵隊的?”陳玉成的笑容輕松,四隻眼睛卻緊緊盯着朱得志,追問道:“齊天候那人我知道,從來就不會随便換親兵,前幾天出了什麽事,讓你補充進了他的親兵隊?”
朱得志的綠豆眼中開始出現慌張了,但還好,朱得志及時想起了一件大事,忙說道:“回成天豫,運漕大戰那天,我們齊天候奉翼王八千歲的命令帶兵出戰,在城外和妖兵幹了一仗,死了好十好幾個親兵,親兵隊缺人,小的就走運補充了進去。”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之前從沒有見過你。”陳玉成恍然大悟,忙微笑說道:“起來吧,是本天豫誤會了你,快請起。”
“謝成天豫。”
朱得志松了口氣,一邊暗暗佩服自己的機變聰明,一邊向陳玉成磕頭道謝,然而就在朱得志起身的時候,陳玉成卻又突然問道:“齊天候的身體還好吧?上次我從鳳陽帶來送給他的藤茶,他還喝得習慣不?”
“回成天豫,小的剛到齊天候身邊沒幾天,對藤茶的事不太清楚。”朱得志回答得十分狡猾,又說道:“不過聽說翼王八千歲的運兵船隊被妖兵水師偷襲的時候,我們齊天候倒是念起過成天豫你一次,很是擔心成天豫你的安全。”
“牢他挂心了。”陳玉成微笑說道:“回去記得替我給齊天候帶個好,感謝他對我的關心。”
朱得志趕緊答應,拍着胸口保證一定會向範運德轉達陳玉成對他的問候,陳玉成微笑點頭,又随口說道:“你姓朱?常替齊天候和我聯系那個親兵朱二和你是什麽關系?他現在沒事吧?運漕大戰那天,他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回成天豫,朱二哥他很好。”朱得志随口說道:“運漕大戰那天,他隻是受了些傷,沒什麽大礙。”
陳玉成笑了,笑得還十分古怪,又突然說道:“小子,給我老實交代你的身份,是那個妖将派你來和州騙我們棄城的?”
“什麽?騙我們棄城?!”
在場的和州太平軍衆人無不臉上變色,朱得志更是被吓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成天豫,你這話什麽意思?小的怎麽聽不懂?”
“裝得倒是挺象。”陳玉成贊了一句,然後才微笑說道:“小子,實話告訴你,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齊天候範運德,沒給他送過什麽藤茶,更沒通過什麽叫朱二的親兵和他聯系。”
晴天霹靂!饒是朱得志再是如何的機靈狡猾,也頓時臉色蒼白如紙,幾乎當場癱倒在地,而旁邊的和州太平軍衆人更是個個怒吼,尹賢瑞的親兵衛士也是毫不猶豫的撲了上來,按住朱得志踢他跪下,朱得志魂飛魄散,趕緊大聲喊冤,“成天豫,你誤會了,小的不是妖兵派來的,小的不是妖兵派來的啊!”
“事情到了這步,居然還敢狡辯。”陳玉成冷笑,喝道:“掌嘴!叫這個狗叛徒說實話!”
親兵應諾,挽起袖子掄圓了胳膊就要往朱得志臉上抽,朱得志也全身顫抖,幾乎就想就此開口認罪以免受皮肉之苦,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高坐堂上的尹賢瑞卻突然開口,喝道:“住手!”
尹賢瑞的親兵愕然停手,陳玉成和在場太平軍衆人也驚訝去看尹賢瑞,尹賢瑞則毫不理會,隻是向朱得志問道:“你認識齊天候的親兵朱二?他有多大年紀,長什麽模樣?”
“這……。”朱得志額頭上汗水滾滾,猶豫了半晌才答道:“回伺天安,小的和朱二哥不熟,隻是聽說過他的名字,因爲他在運漕大戰那天受了傷一直在休養,所以小的從來沒見過他。”
“那齊天候的親兵隊長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模樣?”尹賢瑞追問道。
“範東四,他是我們齊天候的本家兄弟,今年二十八歲,長臉,蓄着大胡子。”朱得志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尹賢瑞的臉上露出了驚奇神色,忙又問道:“成天豫從來就沒見過你們的齊天候,你怎麽還說你們齊天候認識他?還念起過他?”
“伺天安,小的才剛到齊天候身邊沒幾天,不知道這些情況啊。”朱得志哭喪着臉回答,又說道:“但我們齊天候真的念起過成天豫一次,可能是因爲成天豫在我們天國大名鼎鼎,所以齊天候關心他吧。”
“真是因爲這樣嗎?”尹賢瑞将信将疑,盤算了片刻後,尹賢瑞又說道:“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運漕大戰後,本天安有沒有派人去和齊天候聯系過?”
“不許說不知道。”尹賢瑞又突然提高了一些聲音,喝道:“再敢用什麽不知道和老子敷衍,馬上宰了!”
“派去過。”朱得志估摸着答道:“雖然小的沒見過伺天安你派去的信使,但小的進了天候府當差後,确實聽說過伺天安你有派人和我們齊天候聯系。”
尹賢瑞露出了滿意表情,先是揮手吩咐親兵放開朱得志,然後才轉向陳玉成說道:“成天豫,你誤會這個齊天候的親兵信使了,我可以做證,齊天候的親兵隊裏,确實有一個叫朱二的親兵。”
“什麽?真有這麽一個人?”陳玉成的四隻眼睛一起傻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随口杜撰的一個名字,竟然會真的存在。
“有。”尹賢瑞點頭,說道:“和州和無爲接壤,我和齊天候常有往來,有一次他派來和我聯系的親兵信使,确實是叫做朱二。”
陳玉成徹底無話可說,朱得志卻是如蒙大赦,趕緊向尹賢瑞連連磕頭,尹賢瑞則揮手表示不必,又問道:“你剛才說你們齊天候棄城撤往巢縣,是爲了回去救廬州和鳳陽這些地方?”
“伺天安聖明,确實是這樣。”朱得志趕緊連連點頭,說道:“我們齊天候說了,此前翼王八千歲爲了救太平府,把廬州和鳳陽這些地方的軍隊都給抽空了,現在我們天國的安徽後方空虛,齊天候和伺天安你如果再不趕緊帶着軍隊回去增援,清妖和那些反複無常的撚軍如果乘機落井下石,我們的安徽後方就全完了啊。”
尹賢瑞不再吭聲,盤算了許久之後,尹賢瑞居然還點了點頭,說道:“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天京的糧食此前全靠廬州的糧食供應,是絕對不能丢,鳳陽雖然窮點,但是百姓多容易招兵,也絕對不能丢。”
“伺天安,你……?”陳玉成大吃一驚,頓時明白尹賢瑞已經生出棄城逃跑的念頭。
“成天豫,不要急,我隻是說齊天候的話也不是沒道理,沒說要向他學。”尹賢瑞搖頭,又向朱得志揮手說道:“你先下去休息吧,等我和衆人商量一下再給你答複。”
“謝伺天安。”朱得志趕緊道謝,又小心翼翼的說道:“伺天安,齊天候有過吩咐,要小的送完信後馬上去巢縣歸隊,小人的父母也已經随着齊天候去了巢縣,小的如果不趕快回去,怕齊天候……誤會……。”
說到這裏時,朱得志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底氣也越來越不足,好在尹賢瑞人如其名,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馬上就揮手說道:“你們齊天候的軍法是嚴,快去吧。來人,把齊天候的這個親兵送出城,給他一點幹糧讓他去巢縣。”
朱得志一聽大喜,趕緊向尹賢瑞連連磕頭道謝,然後歡天喜地的随着尹賢瑞的親兵出城離開。結果很自然的,朱得志前腳才剛走,陳玉成馬上就對尹賢瑞說道:“伺天安,這個齊天候的親兵明顯有問題,你注意到他剛才的臉色沒有,被我一吓馬上就白了,明擺着是在心虛。”
“成天豫,你那一套換了誰都能吓得尿褲子。”尹賢瑞沒好氣的說道:“剛才那個朱得志說得很清楚,他進齊天候的親兵隊沒幾天時間,對你和齊天候的之間根本不清楚,你又說什麽時常往來又說什麽藤茶的給他下套,他能不上套?能不被你吓成那樣?”
陳玉成張口結舌,半晌才追問道:“伺天安,你真相信那個朱得志是齊天候派來和你聯系的親兵?”
“當然,我已經說過了,齊天候的親兵隊裏,确實有一個叫朱二的親兵。”尹賢瑞更加沒好氣的說道:“還有,我問範運德親兵隊長的情況,他也全都答對了,他不是齊天候的親兵,是誰的親兵?”
陳玉成徹底無話可說,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尹賢瑞爲什麽會對朱得志那麽明顯的破綻視而不見,還無比大方的把他放走?——尹賢瑞如果是打算将計就計,這個時候也該揭破謎底,不可能再這麽幫着那個疑似吳軍間諜的朱得志說話了啊?
事情當然還沒有結束,當天晚上,在撇開了陳玉成這個客軍将領之後,尹賢瑞又在自己的伺天安府裏召開了一個緊急軍事會議,開篇明義直接說了範運德邀請自己回師去救安徽腹地的事,要求衆将讨論是否願意接受範運德的這個邀請?結果因爲實力比無爲太平軍更加孱弱的緣故,還有和州太平軍此前又在西梁山戰場上被吳軍打得元氣大傷的原因,大部分的和州太平軍将領都十分贊同接受範運德的轉進邀請,乘着吳軍還沒來得及包圍和州,趕緊撤兵去‘救援’安徽腹地。
當然,再是如何的人心浮動,太平天國現在也還沒到徹底土崩瓦解的地步,仍然還是有一兩個和州太平軍的将領反對戰略轉進,要求尹賢瑞率領軍隊死守和州,拖住吳軍曹炎忠部的前進腳步。然而尹賢瑞卻這麽說道:“不是我尹賢瑞貪生怕死,不敢和和州城共存亡。是齊天候的話确實說得很對,廬州和鳳陽這些地方現在已經空了,我們如果再不趕緊回去增援,清妖和那些反複無常的撚子肯定就會趁火打劫,到時候再丢了廬州鳳陽這些地方,我們上那裏去籌措糧草,招募兵員?”
“可是伺天安,我們走了以後,天京怎麽辦?”一個反對戰略轉進的太平軍将領怯生生問道。
“天京那邊的城池堅固,城裏又有好幾萬的精銳,可以長時間堅持。”尹賢瑞振振有辭的說道:“我們先轉移到安徽腹地,保住天國的種子,然後就可以招兵買馬東山再起,等我們拉起了更多的軍隊,再回來救天京也不遲。”
反對的人還是有些猶豫,尹賢瑞則又說道:“這樣吧,願意留下的現在就說話,我可以讓他帶着本部人馬留下來守城。願意走的可以回去就準備,乘着妖兵還沒過來包圍和州城,趕緊把我們的糧食裝車,帶上家眷老小乘早走。”
終于沒人再吭聲了,尹賢瑞一再追問誰願留下都無人發聲,尹賢瑞也這才宣布了自己的撤退計劃,決定用一天時間準備,然後一天之後就帶着錢糧老小走人,衆将齊聲唱諾,堅定不移的接過了尹賢瑞交代的這個艱難任務。
再然後,還是到了第二天着手準備撤退的時候,尹賢瑞才找來了從下遊逃回和州借居的陳玉成攤牌,向陳玉成宣布自己的決定,也詢問陳玉成是否願意跟随自己離開?陳玉成一聽當然大怒,馬上就當場呵斥尹賢瑞的無恥逃跑行徑,尹賢瑞卻是理直氣壯的答道:“成天豫,你的話也說得太難聽了吧?誰逃命了?我是受齊天候範運德的邀請,随着他去回援安徽腹地,是去爲天國出生入死,爲我們天國保住安徽大後方。”
聽到這話,陳玉成終于恍然大悟,指着尹賢瑞的鼻子大吼道:“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原來你故意不揭穿妖兵奸細的身份,還故意幫着他圓謊,就是爲了留下這個逃命的借口!把黑鍋推到了範運德的身上,你不但對天王和天國将士有個交代,走到了那裏,也可以厚着臉皮說是範順德勸你這麽做的!”
“四眼狗,算你聰明,昨天要是叫你揭穿了那個妖兵的身份,老子的事就難辦了。”
尹賢瑞心中冷笑,臉上卻勃然大怒,咆哮道:“放屁!陳玉成,你少給老子血口噴人!老子跟着天王萬歲打江山的時候,你還在童子營裏當雜役!也敢來污蔑老子?!”
“我污蔑你?你敢說你不是貪生怕死?你敢說你不是早就想跑?尹賢瑞,你如果還要點臉,還對天國天王有點忠心,就給我留下來死守和州,給我們天京争取時間!”
“老子去救廬州鳳陽,就是對天國盡忠心!來人,給我把這個陳玉成趕出去!”
就這樣,在吳軍根本還沒來得及踏足和州境内的情況下,沒搭理陳玉成的堅決反對,尹賢瑞堅持帶着仍然還有兩千多可戰之兵的和州太平軍撤了,因爲時間充足的緣故,尹賢瑞還帶着了和州城裏所有的糧食和武器,把一座空城甩給了隻有幾百殘兵敗将的陳玉成。
尹賢瑞跑路的時候,陳玉成破口大罵,然而尹賢瑞走了之後,仍然是還沒等吳軍曹炎忠兵團的主力兵臨和州城下,陳玉成同樣也帶着自己的最後幾百人戰略轉進向滁州,下達這條命令的時候,陳玉成還這麽解釋道:“不是我陳玉成不願和和州城共存亡,是尹賢瑞那個叛徒帶走了所有的糧食武器,守和州我們一沒糧食二沒彈藥,注定隻是白白送死,隻有先轉移到其他地方,留下我們的有用之身,将來我們才有東山再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