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期待已久的吆喝聲,早就饑腸辘辘的撚軍士卒馬上就在簡易竈台前排起了長龍,端着破爛的飯碗,火急火燎的催促前方的同伴趕緊領飯,期間也有不少人抱怨,“怎麽又是山藥(淮山藥)?還摻這麽多野菜,就不能給我們吃點象樣的?”
“操你娘的還刁嘴,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有吃的算不錯了。”将官喝罵,又道:“想吃好的,等過了大别山再說,過了這大别山就是湖北,那裏的村子鎮子要多少有多少,有的是糧食吃的和漂亮娘們,到了湖北就有好日子過了。”
“孫小旗,那湖北的寨子好不好打?”一個撚軍士兵好奇的問,又不無擔心的說道:“可别象上次打土樓寨那樣,寨子沒打下來,人倒死了不少。”
“你狗日的少烏鴉嘴!”孫小旗破口大罵,又十分得意的說道:“放心了,湖北那邊不象我們安徽天天打仗,村子市集都沒修寨牆挖壕溝,想打直接就可以打,用不着讓你們填壕溝翻寨牆,到了湖北隻管享福就是了。”
“真的?這天下還有沒修寨牆挖壕溝的村子?”
“滾你娘!你娃兒小的時候,你家住的村子修寨牆了?湖北那邊不象我們安徽的寨子命苦,不修寨牆連覺都不敢睡安穩。”
七嘴八舌的類似交談在這支撚軍隊伍中此起彼伏,而在這支撚軍隊伍的前後,還有着十五六支打着不同旗号的撚軍隊伍,規模大小不一,多者達到一萬餘人,少的也有千把人,在大别山區狹窄的山道上綿延十餘裏,其中還以騎着戰馬騾驢的騎兵居多,武器裝備則是五花八門,鐵刀長矛斧頭劍戟,鳥槍擡槍燧發槍,還有一定數量的米尼槍和卡賓槍,甚至還有幾門劈山炮和松樹炮,仿佛就是一個老式武器的展覽場。
這些撚軍隊伍中,兵力最多、戰馬最多和武器裝備最好的是張樂行親自率領的撚軍正黃旗主力,實力次之的是龔得樹率領的撚軍總白旗,另外十幾股規模不一的撚軍則全是響應張樂行和龔得樹這兩個大撚子的号召而來,目的嘛,則是準備穿過大别山區,繞開吳軍在湖北黃州府正北面的防線,從流波新店這條路南下到七引店西進,打進湖北殺人放火,劫掠補給,也順便圍魏救趙,替撚軍的盟友太平軍分擔吳軍壓力。
因爲山區道路狹窄不利于騎兵行動的緣故,張樂行和龔得樹原本都有些不想走經黑石渡、上土集和七引店這條山路,但是沒辦法,秘密答應借路給撚軍的翁家兄弟提供的情報顯示,黃州吳軍早就在長嶺關、松子關和多雲鎮這一帶嚴密布防,撚軍想從光州東南部這條路打進湖北那是難如登天,同時光州境内還有河南吳軍蔣益澧的隊伍和舒保的騎兵盤踞,不擅長正面作戰更不擅長攻堅的撚軍一旦被湖北吳軍堵在長嶺關防線以北,随時就有可能湖北吳軍和河南吳軍前後包夾,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沒辦法,撚軍要想避實擊虛竄入湖北境内,目前唯一的選擇就是借道穎州南下六安,從黑石渡進山經過山區裏的上土市集,然後南下到七引店西進湖北。
還好,從穎州和六安借道南下時,統領安徽清軍殘部的翁家兄弟很守諾言的沒有出兵攔截交戰,那怕是撚軍從六安州的州城之下繞道而過時,六安城裏的清軍也始終閉門不出,任由撚軍大隊越境而過,也對撚軍士卒不可避免的偷雞摸狗行爲視而不見,規模多達三萬多人的撚軍也得以迅速縱穿穎州和六安兩府,南下到霍山從黑石渡進山。
除此之外,爲了故意惡心老仇人吳超越,翁家兄弟還悄悄給張樂行等人安排了幾個帶路向導,所以從黑石渡南下之後,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的撚軍仍然行軍速度飛快,隻用了一天時間就趕到了新鋪溝附近,距離上土市隻剩下了小半天的路程。然後因爲天色已經微黑的緣故,不願意在夜裏走山路的張樂行便下令埋鍋造飯,接着就有了之前那麽一幕。
士兵吃飯的同時,以張樂行和龔得樹爲首的撚軍衆旗主也聚在一起喝了頓酒,享用途中捕殺到的野味,順便商量接下來行動。而因爲進兵順利的緣故,十幾個大小旗主都興緻相當不錯,有說有笑還有人提議說到了上土後,是不是應該找幾個山裏村姑來樂和樂和?結果龔得樹聽了笑罵,說道:“你當上土的百姓都是傻子,看到我們這麽多軍隊進山,能不早早就躲進深山裏,那有那麽同樣找娘們?”
“就算是有娘們,也絕對不準搶!”撚軍中品行最奇葩的張樂行厲聲說道:“我們借路進湖北,翁家兄弟那麽守信用,我們還騷擾他們治下的百姓,怎麽說得過去?再說了,六安這邊本來就窮,山裏的鄉民更窮,我們再去欺負他們,老天爺也不會放過我們。”
都知道張樂行的正直脾氣,撚軍衆頭目都不敢多說什麽,就連實力次強的龔得樹也隻能乖乖改口,說道:“沃王說得對,六安這邊的老百姓比咱們之前當百姓時強不到那裏,就别給他們雪上加霜了。大家都約束一下手下的兵,想要娘們想要吃穿,等到了湖北再說,那裏是超越小妖的地盤,咱們用不着客氣。”
撚軍衆頭目紛紛稱是,張樂行也這才臉色放緩,說道:“龔瞎子說得對,大家都努力約束好手下,想要好東西等進了湖北再說,我張老樂是什麽脾氣你們都知道,有了好東西絕不會一個人吃獨食。但你們也要給我記住,進了湖北後千萬别隻顧着搶銀子糧食,要盡可能往湖北内地打,那裏不但好東西更多,還更能逼着超越小妖趕緊把前線的軍隊撤回來,這才是我們這麽辛苦繞路進湖北的目的。”
“那是當然,沃王你是什麽人我們誰不知道?我們如果不是絕對信得過你,能這麽辛辛苦苦的拉着弟兄跟着你來這裏?”
撚軍衆旗主再次紛紛稱是,又和張樂行說了一會閑話後,也不知道是那個撚軍旗主突然冒出來了這麽一句,道:“希望能順利打進湖北,不然的話,這條路咱們就是想回去都難,不管是妖兵還是清妖,隻要随便找個險要點的地方一堵,咱們誰都别想活命。”
“呸!烏鴉嘴!呂小發,你他娘的說話能不能吉利點?”
撚軍衆頭目一聽不幹了,紛紛開口怒斥那個旗主的出言不吉,那個姓呂的小旗主也趕緊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向衆人連連道歉,承認自己說話過份。張樂行卻沒有參與對那呂姓旗主的譴責,還擡起了頭去看兩旁的茂密山林,心道:“呂小發說得對,這裏對我們撚子來說的确很危險,但是沒辦法,爲了天國、天王和翼王,我必須得冒這個險。”
其實光以性格爲人而言,張樂行應該比石達開更有資格被稱爲義王,地主家庭出身,開糟坊開糧行又販私鹽,家财萬貫卻喜歡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尤其喜歡爲窮苦百姓打抱不平,因爲替百姓剪除地方惡霸被逼上梁山,劫富濟貧從不禍害百姓,當上撚軍總旗主更是反清立場無比堅定,無數次拒絕清軍的招安誘降,配合太平軍打擊清軍也比任何一個撚軍旗主都積極。太平軍和吳軍翻臉之後,張樂行又遵信守諾牢記與太平軍之間的盟約,不顧吳軍勢大堅決站在了太平軍一邊,主動号召撚軍反吳,爲了替太平軍分擔正面戰場上的壓力,不惜冒險借道奔襲吳軍後方腹地,其目的對吳軍來說雖然可恨,但是對于張樂行重情重義的人品,就連吳超越都不得不挑一個大拇指,自歎弗如。
還好,也許是蒼天有眼庇護義士,張樂行率領的撚軍将士平安度過了深入山區後的第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清晨準備出發時,張樂行又特地傳令全軍,要求撚軍各部加快速度,不得在前方的上土集耽擱,全力争取在天黑之前趕到七引店,同時還沒忘了交代一句不得騷擾六安百姓。然後才繼續以龔得樹的總白旗主力先鋒,向七引店全速開拔。
還是因爲有向導帶路的緣故,擅長流竄的撚軍在山區中仍然行進很快,才上午十點剛過,龔得樹率領的撚軍前隊就已經趕到了上土集,結果也不出龔得樹所料,這個山區小集裏的百姓果然已經逃亡一空,隻剩下幾十間大門緊閉的破舊民房。然後也無法控制的,仍然還是有一些總白旗的撚軍士兵管束不住自己,悄悄撬開了房門和窗戶潛入房中行劫,再接着……
“操他娘,挺有錢啊!有衣服,還有糧食!還有酒!”
驚喜發現上土集這個山區小市集裏竟然頗爲富裕之後,紀律本來就遠遠不如總黃旗的撚軍白旗隊伍很快就陷入了混亂,士兵紛紛砸門進房行劫,小頭目勒索盜竊得手的士兵,一些士兵還爲了一個小糟坊裏的貨物大打出手,龔得樹開始還下令約束,可是看到确實能搶到東西後,龔得樹便也努了努嘴,示意隊伍暫停,讓士兵盡情洗劫這個意外比較富庶的山區小市集了。
而再接着,更加自然的,當撚軍士卒大量聚集在上土集的空地上之後,他們腳下的土地就接二連三爆發出巨響了,火光和土石一起沖天間,撚軍士兵慘叫着紛紛摔倒在血泊之中,同時道路前方和兩旁一起槍炮聲大作,無數戴着白纓帽的吳軍将士就好象天兵天将一般突然殺出,撚軍頓時一片大亂,驚叫聲此起彼伏,“妖兵!白帽子妖兵!有埋伏,我們中妖兵的埋伏了!”
“快撤!”
幾乎是想都沒想,擅長逃命的龔得樹馬上就下令逃跑,并且帶頭沖向了來路,被吳軍伏兵殺了一個措手不及的正白旗撚軍士卒有樣學樣,你推我搡争先逃命,大踏步的隻是向來路沖鋒,縱橫豫皖交界欺負鄉下地主武裝所向披靡的撚軍總白旗主力,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就潰不成軍。——不過這也真不能怪撚軍總白旗無能,在狹窄地帶先是被地雷炸得七葷八素,接着馬上又挨了劈山炮和擲彈筒一通猛轟,那怕是換成吳軍二線隊伍,也非得馬上崩潰不可。
吳軍在狹窄山道上設伏的惡毒用心馬上就收到了理想效果,擁擠逃命間,撚軍總黃旗的敗兵除了自相踐踏和不斷把同伴推下山路外,又毫不客氣的後面趕來把準備迎戰的友軍隊列沖亂,導緻随後而來的撚軍一槍未放就直接崩潰,稀裏糊塗的加入了敗兵人群,接着撚軍的敗兵大隊又象滾雪球一樣,接連把後面的另外兩股撚軍直接沖潰,偏巧撚軍隊伍中驢馬騾子又多,牲口不聽使喚在狹窄山路造成了更多混亂,也讓撚軍在自相踐踏中造成了更多的死傷,無數的撚軍士兵慘死在同伴的赤腳草鞋之下,更多的撚軍士兵被推下山溝摔死摔傷,不是成爲吳軍俘虜,就是成爲蛇蟲虎豹的口中之物,哭喊哀求的喧嘩聲還直接壓過了吳軍追兵的槍聲和手雷爆炸聲。
還好,張樂行的運氣還算不錯,撚軍敗兵從山道上蜂擁逃來的時,張樂行率領的撚軍黃旗主力正好處于相對來說比較開闊的位置,發現前方情況不對,流竄經驗豐富的張樂行馬上命令軍隊向兩旁散開,讓開道路容友軍敗兵通行,同時就地建立阻擊陣地,準備替友軍接住追兵。
但還是有些遺憾,山道還是太窄了些,不管張樂行的人馬如何避讓,蜂擁沖來撚軍人群還是沖亂了張樂行軍的阻擊陣地,踩死沖翻了不少準備迎戰的張樂行軍士兵,導緻吳軍追兵追殺到近前時,張樂行軍已經無法憑借狹窄地形有力阻擊,隻能是在吳軍的追殺下狼狽而逃,隊形有些混亂的向來路撤退。——這也多虧了張樂行軍的紀律嚴明,士卒素質比較高,換成其他的撚軍,早就徹底崩了。
張樂行軍倒是不計得失自行擔起了殿後重任,其他的撚軍旗主卻是一個比一個自私,乘着張樂行殿後的機會一個比一個逃得快,張樂行幾次派人聯絡其他旗主,要求他們尋找有利地形構建阻擊陣地,幫自己擺脫吳軍追殺,給自己喘氣調整的機會,可包括龔得樹在内的撚軍旗主卻沒有一個聽從,全都是隻顧自己逃命不肯吃殿後的虧,還在逃亡中不斷自相踐踏,互緻死傷破壞道路,增加張樂行軍的逃命難度,張樂行氣得哇哇大叫,可是又無可奈何。最後張樂行也沒了辦法,隻能是大吼道:“去他娘的,老子自己邊打殿後!管你們去死!”
靠着相對來說要嚴明得多的軍紀和士卒素質,還有豐富的戰場經驗,張樂行迅速調兵遣将,分出了一支精銳軍隊上前,找到有利位置建立阻擊陣地,然後靠這支軍隊的死戰掩護,張樂行軍的大隊終于還是獲得了喘息機會,迅速重新調整好隊列,然後憑借狹窄山道的有利地形且戰且退,沒再給吳軍以整打亂的機會,一邊收容友軍敗兵和失落物資,一邊頗爲從容的撤向來路。吳軍則吃虧在兵力無法展開,空有武器優勢卻無法得以發揮,隻能是追着張樂行的屁股慢慢打,幾次試圖沖鋒打亂張樂行的隊形,也都被已經緩過氣來的張樂行軍靠着狹窄地形打退,白白死傷了不少将士。
如果照這麽打下去,隻要撤出了大别山山區,張樂行軍肯定馬上就可以靠着馬匹驢騾數量衆多的優勢,迅速擺脫吳軍步兵的追擊龍回大海,然而就在張樂行軍都這麽認定的時候,到了天色将黑距離山區出口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的時候,之前已經沖出老遠的撚軍敗兵大隊卻又蜂擁沖了回來,又和已經調整好了隊列的張樂行軍迎頭撞在了一起。
張樂行大怒,派人上前打聽原因,這才得知吳軍騎兵舒保部竟然和六安清軍聯手,在山道狹窄處堵住了撚軍的出山道路,撚軍敗兵大隊挨了一通槍炮再度崩潰,隻能是又逃回來找張樂行求援,請張樂行分兵上前沖破吳軍阻擊陣地,幫助撚軍各旗搶得逃命道路。
“又要老子殿後,又要老子開路,你們當老子有三頭六臂?!傳令後軍,搶占有利位置建立臨時工事,先擋住妖兵,給老子争取時間安排部署!”
靠着狹窄山道有利于阻擊的優勢,張樂行軍士卒還真暫時擋住吳軍追擊,然後張樂行又迅速召集撚軍諸旗旗主開會商議突圍之策,決定讓撚軍諸旗輪番上陣,沖擊吳軍阻擊陣地打開逃命道路,還提前約定好了每個旗的進攻規模和被迫撤退的前提條件,通過抽簽抓阄的辦法決定出擊順序。
被吳軍和六安清軍聯手堵在狹窄山道之上,死期就在眼前,撚軍諸旗竟然還要提前約定出兵規模和撤退條件,自私自利到了在個地步,撚軍諸旗的突圍效果自然可想而知——激戰了一天兩夜,沒有一支撚軍能夠成編制沖過吳軍阻擊陣地,士卒星散逃進深山老林者不計其數,在吳軍和清軍的勸降下主動放下武器投降的撚軍士卒更是多如牛毛,最後連龔得樹都靠着自己的夜視特長,帶着幾個親兵在深夜裏逃進了密林之中。
前沖後堵最賣力的當然還是張樂行,可惜實力不及、武器處于劣勢又地形不利,張樂行軍傷亡慘重仍然還是沒能殺出吳軍包圍。而更惡毒的是,當了張樂行軍傷亡慘重的時候,撚軍旗主李勤邦還抓住機會,帶着一幫親信突然把精疲力盡的張樂行拿下,押到了吳軍面前換取自己活命,十幾股撚子也因此全部覆滅,不是被殲滅,就是放下武器投降。
對張樂行來說也是好人有好報,收到舒保等人生擒張樂行的消息後,吳超越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禁止虐待張樂行,決心全力争取讓這個難得的亂世義士爲己所用,用他在撚軍中的影響力對付撚軍諸旗。同時在後方已經沒有大的隐患的情況下,吳超越也開始考慮親自率領第三路東征軍東進南京,親自指揮與太平軍的南京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