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僧王爺這邊的指揮調度稍微出了一些疏忽,沒能及時輪換軍隊延續攻堅強度後,崇文門這邊的清軍便終于敗下了陣來,疲憊不堪的清軍士卒得不到生力軍輪換,無法再向城牆頂端沖鋒而上,壓力大減的崇文門吳軍乘機瘋狂開槍砸石,打擊城下清兵,死傷慘重的清軍突擊隊無法招架,隻能是扔下沉重飛梯撒腿而逃,踏着滿地的死屍和殘破武器狼狽逃回後方,甯可被軍法處置也不願再留在城下白白送死。
随着清軍的敗走,幾天來幾乎沒有任何時間休息的吳軍将士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隻是抓緊時間喝水喘氣,包紮傷口,用手抓着大口大口吞咽早已冰涼的飯菜,吳軍輔軍也趕緊搶救傷員,搬運石塊灰瓶和彈藥補給城牆陣地,上上下下都在暗暗祈禱,祈禱神靈保佑,讓清軍的下一輪進攻稍微來得晚些,讓自軍可以多獲得一點休息時間。
清軍方面的情況也好不到那裏,剛從前線撤回來後,許多的清軍士兵才回到自軍陣地,馬上就躺倒在冰天雪地中呼呼大睡,統率這支清軍突擊隊的清軍将領也是提心吊膽,無可奈何做好了被僧王爺陣前斬首的心理準備——僧王爺的暴躁脾氣可是相當出名的。
正在抓緊時間休息的下一波清軍突擊隊上下也在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等待僧王爺的進攻命令,逼着他們再次沖進崇文門戰場那架血腥殘酷的絞肉機,用無數的鮮血和生命換取那渺茫的破城機會,緊張和不安寫滿這些清軍将士的疲憊臉龐,渴望退兵休息的呐喊也一遍也一遍的在這些清軍士兵心中回蕩。
這時,奇迹出現,僧王爺新的命令下達,竟然命令崇文門清軍暫時停止進攻,以便火炮覆蓋崇文門城頭準備下一輪進攻。同時對于沒有鳴金就自行撤退的清軍突擊隊,僧王爺也沒有做任何的處罰!
“僧王爺萬歲!”
聽到這道命令,清軍将士頓時沸騰了起來,拍手歡迎僧王爺的仁慈軍令之餘,還有無數的清軍将士一屁股直接坐在雪地上,躺倒就睡,不管再度密集發射的清軍火炮如何轟鳴,全都睡得無比香甜。
更有資格歡迎僧王爺這一命令的當然還是吳軍将士,雖然不斷向城頭砸來的清軍炮彈也在威脅着吳軍将士的生命,但是這樣的威脅和清軍士兵的蟻附進攻比起來,對吳軍将士來說卻無疑要小上十倍百倍都不止,所以歡呼着争先恐後坐到女牆背後炮擊死角處避彈的同時,吳軍将士沒有一個不是在慶幸萬分,也沒有一個不在希望清軍的炮火準備時間更長一些,最好是炮火準備一整個晚上。
敏銳的發現崇文門這邊已經停止了殘酷的蟻附戰後,正陽門和宣武門這邊的清軍将士自然也看到了獲得休息時間的希望,不用任何人下令暗示,正在拖着疲憊步伐沖鋒的清軍士兵就已經自行放慢了腳步,放慢了把飛梯架上城牆的速度,不斷回頭張望,緊張盼望自軍陣地盡快響起撤退銅鑼聲音。
清軍攻勢放緩,吳軍反擊的力度卻在加強,爲了盡快殺退城下敵人獲得休息調整的時間,城牆上的吳軍将士人人賣力,個個瘋狂,把石頭灰瓶象冰雹雨點一樣不斷砸下城牆,甚至潑灑火藥火油縱火退敵。結果此消彼長之下,正陽門和宣武門城下的清軍突擊隊很快就被先後擊退,愛惜士卒的僧王爺也果斷暫停了清軍士兵已經打怕了的蟻附戰,改爲用炮火準備,以遠程火力密集覆蓋城頭陣地。
對于這樣的情況,曾國荃當然是在紫禁城門前對着上天作揖鞠躬,感謝上天保佑,降下讓人難以置信的神迹。不懂軍事的鬼子六、惠老王爺和醇王爺等人則一片茫然,雖然多少有些奇怪北面爲什麽隻剩下火炮轟鳴聲音,不再有槍聲和人聲喧嘩,卻根本不明白其中蹊跷。
最後,還是在快三更的時候,昏睡過去的官文再度醒轉時,才從前方傳來的聲音中聽出異常,也馬上驚問道:“什麽槍聲停了?也沒喊殺聲了?光打炮有什麽用?”
鬼子六等人全都無法回答官文的問題,官文無奈,隻好又派人去向僧王爺直接詢問原因,結果僧王爺的答複也很快就送回了官文的面前,“正在炮火準備和調整軍隊,一會就打蟻附戰。”
得知答案,官文許久不語,半晌才聲音艱難的對傳令兵說道:“去告訴僧王爺,就說不必再打蟻附戰了,也不必再炮火準備了,停止攻城,把軍隊撤回來休息,天亮後整頓兵馬,先和山西吳賊決戰,然後再打内城。”
傳令兵領命而去,鬼子六也驚訝問道:“官制台,你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又同意用僧王爺的戰術了?”
官文苦笑,半晌才說了一句鬼子六半懂不懂的話,“士氣已洩,吳賊又已經緩過氣了,再繼續攻城,是讓士卒白白送死。”
言罷,官文又命令親兵叫來給自己治病的幾個太醫,向他們吩咐道:“從明天早上開始,你們随時侍侯在老夫身邊,備足參湯,老夫如果再昏過去,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都一定要馬上把老夫救醒。”
“官大人,你的身體這麽虛弱,怎麽還能喝參湯強補?”幾個太醫都變了臉色。
“不要廢話。”官文搖頭,說道:“記住,老夫如果昏過去,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立即把老夫弄醒了,出了事與你們無關,老夫不會追究你們。”
“官制台,你這是……。”鬼子六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王爺,你不必勸我。”官文聲音微弱,表情卻異常堅定,喃喃道:“明天和山西吳賊的決戰,老夫一定要親自指揮!”
官文親自頒布的退兵命令傳達清軍各部後,清軍隊伍中當然是歡聲四起,撤退回營的腳步也一個比一個輕快,然而吳軍城上卻是連歡呼勝利的聲音都沒有聽聞,有的隻是此起彼伏的如雷鼾聲,以及橫七豎八躺滿一地的吳軍将士。
曾國荃也沒有歡呼,安排好了上城換防的軍隊,以及搬運昏睡士兵下城休息的輔兵後,曾國荃也沒去費力氣猜測的清軍突然退兵的真正原因,隻是一屁股坐到了帥椅上,吩咐了一句敵人來了叫醒我,然後腦袋一歪,同樣也是鼾聲大作的馬上睡去。結果這也讓旁邊的張之洞徹底打消了将來也當一個軍隊主帥的念頭,暗道:“還是當個出主意的文官好,當軍隊主帥,太他娘累了。”
嘀咕完了,張之洞也這才研究起了清軍突然退兵的原因,暗道:“亂黨軍隊怎麽會突然撤退?是準備耍花樣?還是真的撐不住隻能放棄攻城?或者說,我們的援軍來了?不可能啊,我們的援軍不可能來得這麽快啊?”
曾國荃隻有一點明顯不如僧王爺,就是書生出身的曾國荃在身體精力方面遠遠不及弓馬娴熟的僧王爺,就在曾國荃已經鼾聲大睡過去的時候,也在張之洞不明白清軍爲什麽會突然撤兵的時候,咱們的僧王爺仍然頂着漆黑的眼圈在自己的寝帳中翻來覆去的輾轉難眠,心裏所琢磨的,也全都是如何在得力門生伊興阿所部的配合下,以逸待勞前後包夾,全殲千裏來援的山西吳軍!
“終于等到這天了,既沒有多少洋槍洋炮,又沒有城池可守,本王這一場仗如果還不能全殲山西吳賊,就太對不起兩位先皇的在天之靈了!”
矢志報國的僧王爺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第二天天色全明之後,當僧王爺意氣風發的趕到清軍指揮部準備布置迎戰事項時,才剛進帥堂,就無比傻眼的看到病得快要斷氣的官文高坐在帥椅之上,還微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問道:“僧王爺,來得真早啊,怎麽樣?軍隊整頓好了沒有?”
“已經交代下去整頓了,限時巳時三刻前重整完畢。”僧王爺有些擔心的回答,又更加擔心的問道:“秀峰,你的病,好點了?”
“好多了。”官文端起面前茶碗,呷了一口對自己有害無益的溫熱濃參湯,然後才微笑說道:“辛苦僧王爺了,請就坐吧,巳時三刻,我們準時升帳點兵。”
突然明白了什麽,僧王爺的神色頓時陰郁了下來,可是又不敢在虎視耽耽的鬼子六等人面前發作,隻能是乖乖坐到與自己相熟的惠老王爺身邊一言不發,不斷悄悄偷看官文的神情,隻盼這個該死的老奴才趕緊重新躺倒,重新把指揮權交給自己。
很可惜,官文并沒有如僧王爺所願的不支躺倒,相反還精神明顯不錯,一直都面帶微笑的不斷翻看着清軍各營統計上報的傷亡數據,現有軍隊數量,同時山西吳軍那邊的流星探報也不斷傳來,橫渡永定河,兵進龐各莊,根本不考慮任何體力問題的直接北上。僧王爺心裏也不由再次打起了鼓,暗道:“不會吧,難道要讓這個老奴才揀了大便宜?”
巳時三刻終于到了,官文也馬上下令擂鼓聚将,結果到了這個時候,官文這才終于出現了明顯不支的模樣,斜靠在帥椅上臉色發灰,可惜就在僧王爺心中狂喜的時候,幾個不識趣的太醫卻突然沖了上來,往官文的人中上狠狠紮了一針,鬼子六也親手給官文喂了一碗熱參湯,官文的神情也很快就重新恢複了平靜。
“原來是靠參湯在吊命。”僧王爺恍然大悟,又在心裏哼道:“看你能撐多久!”
清軍衆将很快到齊,官文也強做微笑的很快安排好了自己苦思已久的決戰方案,決定隻留下部分必需兵力監視滿城吳軍,主力傾巢出動,與山西吳軍決戰于北京城外。末了,官文還強行提高了聲音,道:“各位将軍,這一戰一定得快,一定得速戰速決,絕不能給内城吳賊疏通城門甬道,接應他們援軍進城的機會,要乘着山西吳賊遠來疲憊的機會,一舉把他們徹底擊潰!明白沒有?”
“明白!”
清軍衆将整齊保全答應,官文艱難的含笑點頭,正要揮手讓衆将下去統兵出城時,不料門外卻突然有斥候飛奔來報,奏道:“禀官大帥,山西吳賊前部已到黃莊,進駐曾國荃逆賊此前留下的營地,正在重整營地!”
“什麽?”官文這一驚非同小可,直接站了起來,喝問道:“你說什麽?山西吳賊的前部,進駐了曾國荃逆賊之前遺棄的營地?”
“回大帥,正是如此。”斥候如實答道。
官文臉色一灰,一屁股直接坐回帥椅,兩眼翻白直接暈去,旁邊的太醫趕緊撲上,揉胸紮針飛快搶救,鬼子六也撲了上去查看情況,結果好不容易救醒後,官文馬上抓住了鬼子六的手,微弱說道:“陳國瑞,率領本部人馬南下,阻攔吳賊立營,絕不能讓山西吳賊在黃莊站穩腳步。”
鬼子六含淚答應,趕緊轉身命令陳國瑞出擊,陳國瑞知道情況緊急,一拱手就飛奔出去統兵出城,官文則咬牙又喝了一碗參湯,逼着自己趕快恢複精神,然後才吩咐道:“全軍出城集結,準備出擊。”
清軍衆将領命而去,官文這才不顧鬼子六和太醫的苦苦勸阻,更不顧僧王爺的好意阻攔,強行命令親兵把自己架上轎子,乘轎出城去親自指揮作戰。
刺骨的寒風中,兩萬多清軍主力出城集結完畢,官文乘轎到了中軍旗陣之中,強撐病體率軍南下,然而路還沒有走完一半,前方就傳來了急報,奏道:“禀官大帥,陳國瑞将軍的軍隊晚到了一步,山西吳賊主力搶先進駐黃莊,陳将軍揮師攻打,戰情不利。”
又昏過去了一次後,官文不肯死心,又督促着軍隊一路趕到了黃莊陣地,結果讓官文大失所望的是,先行出擊的陳國瑞部仍然還是沒能殺進吳軍營地阻攔吳軍立營,吳軍也已經靠着曾鐵桶留下的營地廢墟,匆匆搶建起了一道簡陋卻結實的營地防線,還已經架起了随軍火炮,正在對着陳國瑞軍瘋狂開火。
絕望的觀察了一番吳軍江忠濟部的營地,官文得出結論,雖然山西吳軍的營地并非沒有可能攻破,然而隻獲得了短暫休息時間的清軍主力卻很難有把握攻破這座營地,而一旦攻堅失敗,緩過氣的山西吳軍就有很大把握突圍成功,殺到滿城去和曾國荃會師一處……
“天要亡我大清嗎?難道真要孤注一擲,不惜代價的賭上一把?可老夫這身體,撐得到那一刻嗎?”
官文絕望萬分的時候,鬼子六和僧王爺又跑來雪上加霜,由鬼子六說道:“官制台,留守外城的七弟派人急報,說曾國荃逆賊正在派人疏通阜成門和西直門,象是已經察覺到了山西吳賊已經趕到了京城外圍。”
官文更加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知道肯定是自軍的大舉出擊讓曾國荃明白了援軍已經抵達,所以才未雨綢缪提前爲援軍準備進城道路,也仿佛看到了無數戴着白色鬥笠的吳軍将士在曾國荃軍接應下,源源不絕的湧入北京滿城,徹底粉碎清軍奪回滿城的希望……
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情景時,靈機一動間,一個死中求活、反敗爲勝的絕妙主意,突然出現在了官文的心中,讓官文心頭大喜,也頓時恢複了許多氣力,趕緊左手抓住鬼子六,右手一把抓住僧王爺,把他們拉到面前低聲說道:“老夫有辦法了,用我的辦法打,不但可以大敗吳賊,還可以奪回内城!”
“什麽辦法?”鬼子六趕緊問道。
“六王爺,僧王爺,請千萬記住步驟!”官文聲音微弱,說道:“今天别打山西吳賊的營地了,給我們士卒更多休息時間,馬上退兵,主力駐紮城外,分軍一支進城,補強外城,做好再次攻城的準備。”
“到了晚上,秘密派遣袁保恒軍,戴上吳賊的白鬥笠,打上吳賊旗号,暗中埋伏石景山一帶的山林中。”
官文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說道:“老夫可以斷定,今夜江忠濟賊軍必然不會冒險北上,隻會休息一夜到了明天再進兵,曾國荃逆賊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和江忠濟賊軍取得聯系,告訴他進城道路,這是攔不住的。”
“我們明天,一定要全力阻攔江忠濟賊軍從内城西……,西兩門進城,拖……,拖住時間,到了時機成熟時,先把戰場攪亂,我們再突然詐敗,讓山西吳賊沖向西城兩門入城,再……,再然後,袁保恒軍就……,就可以混水摸魚,順着山西賊軍一起入城,再……,突……,突然發難……,同時攻……,攻城,必……,必勝……。”
察覺到官文情況不妙,鬼子六趕緊又親手給官文喂參湯,又問道:“官制台,那什麽時候動手渾水摸魚?”
“那還用說。”僧王爺飛快搶着說道:“當然是晚上,天色全黑後,這樣袁保恒才可以順利混進内城。”
聽到僧王爺這話,官文全身一震,下意識的握緊了僧王爺的手,張口想要說話時,卻圓睜着眼睛緩緩垂下了頭…………
“官制台!秀峰!”鬼子六不敢放聲哭泣動搖軍心,隻能是眼淚滾滾着嚼唇出血。
“秀峰,你放心,本王一定會用你的遺計,奪回京城!殺光吳狗給你報仇!”僧王爺也破天荒的流下了英雄淚,還試圖去爲官文合上那圓睜的眼睛,可惜,始終沒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