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隊是江忠濟親自率領的主力大隊,雖然信鴿能夠攜帶的紙條太小,無法書寫太多的敵情報告,江忠義也沒要求江忠濟傾巢來救,然而爲了穩妥起見,江忠義還是讓主力軍隊連夜做好了出征準備,正月初三的卯時正就出發東進,親自率上萬軍隊前來增援井陉戰場。
坑苦了傅振邦和張國梁兩軍的風雪同樣坑了席寶田所部的吳軍将士,再是如何的體力充沛準備充足,在積雪極膝的山道中行軍,席寶田軍的速度還是無論如何都快不起來,再加上娘子關到井陉這條山道比井陉到獲鹿的道路更窄更難走,所以直到天色全明時,席寶田軍都還沒走完六十裏山路趕到井陉城下,還在地勢險峻的乏驢嶺一帶遭到了井陉清軍千餘人的頑強阻擊,遲遲無法突破清軍防線沖出山道。——這也是雙祿遲遲不肯放棄接應傅張二軍行動的關鍵原因。
席寶田軍救援受阻的消息還沒來得及送到江忠義面前,留守娘子關的江忠信就已經派人把江忠義的第二道鴿書轉送到了江忠濟手中,鴿書上江忠義除了催促援軍外,還報告了江忠義軍無意中把清軍精銳困在山道中的重要消息。
見了鴿書,江忠濟當然是又喜又憂,既歡喜從弟江忠義意外搶占重要先機,也擔心江忠義扛不住清軍的前後夾擊,遭遇危險。所以江忠濟也沒過多猶豫,馬上就決定把辎重後隊暫時交給四弟江忠淑率領,緩緩而行,自己則率領精銳戰兵輕裝急行,趕赴井陉戰場救援江忠義,也争取乘機野戰破敵的機會。
事還沒完,還沒等江忠淑接過命令,娘子關來使就又把一道寫着江忠濟親啓的書信呈遞到了江忠濟的面前,說道:“三将軍,這是劉坤一劉撫台的書信,今天早上剛送到娘子關,忠信将軍讓小的一并帶來。”
沒什麽表情的接過了劉坤一的書信,打開隻看得幾眼,江忠濟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劉坤一竟然邀請江忠濟返回平定州城,商議攜手出兵井陉的大事。
“欺人太甚!”旁邊的江忠淑吼出了江忠濟的心中所想,怒道:“我們在娘子關準備了這麽久,怎麽打井陉還用得着和他商量?明明就是在諷刺我們占着茅坑不拉屎,想讓他先出兵!”
臉色陰沉的把劉坤一的書信裝回了信封,江忠濟向娘子關信使吩咐道:“回去告訴劉坤一的信使,讓他給劉撫台帶一個口信,就說我已經親自率軍去打井陉了,想要商量如何攜手作戰,請劉撫台到井陉來和我商議。軍情如火,我來不及寫回信了,請劉撫台務必恕罪。”
娘子關派來的信使答應,小心記住了江忠濟的口信,然後飛速趕回娘子關報信,江忠濟則果斷安排江忠淑率領辎重後隊随後而行,自領精銳戰兵快步出發。
…………
先來看看娘子關這邊的情況,信使把江忠濟的口信帶回了娘子關後,劉坤一的信使也沒遲疑,馬上就匆匆趕回了平定州城,在正月初三的下午四點左右,順利把江忠濟的口信禀報到了劉坤一的面前。
得知江忠濟沒有禮貌到連一封親筆回信都懶得寫,頗有城府劉坤一雖不至于勃然大怒,卻也多少有些心理不痛快,還忍不住哼了一句,“還是沒忘了在楚勇營裏時的威風,好心當驢肝肺了。”
“東翁何必和他一般見識?”心腹幕僚易順鼎微笑說道:“既然三将軍那麽喜歡自己單幹,那就讓他獨力攻打井陉就是了,等他攻不下井陉,被迫向東翁你求援的時候,東翁你再慢慢拿捏他不遲。”
“不能這麽說,也别小看了江忠濟。”劉坤一搖頭,說道:“他不是沒有希望攻下井陉,我隻是擔心他一味保存實力,不肯賣力攻打井陉,誤了鎮南王的北伐大事,所以才邀請他來平定州共商進兵大事,想盡量爲他分擔點壓力。”
言罷,劉坤一還又哼了一句,“隻不過沒想到江忠濟能小氣到這地步,還存着與我争強鬥勝的心思。”
易順鼎附和點頭,心裏卻冷哼道:“東翁,你好象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吧?明知道江忠濟心眼小還故意寫信刺激他,明擺着是激他盡快出兵讓路吧?”
冷哼歸冷哼,拿着劉坤一的俸祿,又知道劉坤一的真正心思,易順鼎還是說道:“東翁,既然你擔心三将軍爲了保存實力不肯賣力攻城,那麽學生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三将軍全力攻打井陉城。”
“什麽辦法?”劉坤一問道。
“激将。”易順鼎微笑說道:“東翁不妨再做書一封,派人再給三将軍送去,就說井陉城池險峻,易守難攻,短時間内恐怕難以攻破。如果正定戰機成熟的話,我們可以替三将軍擔起攻打井陉的重任,也順便替三将軍保護糧道,讓三将軍可以騰出手來放心東進,殺敵建功。”
從來就不是什麽好鳥,隻考慮了不到一分鍾,劉坤一馬上就點了點頭,接受了易順鼎的這個陰險建議,還冠冕堂皇的說道:“遣将不如激将,爲了鎮南王的北伐大計,是得激上江忠濟一激。反正距離不遠,道路關隘又被我軍掌握,江忠濟那裏真有什麽危險,我們出兵增援他也方便。”
厚顔無恥的說完,劉坤一還真的親自提筆給江忠濟寫了一道書信,故意激将江忠濟正面強攻井陉堅城。末了,重新安排信使火速給江忠濟送去的同時,劉坤一還又在心裏哼了一句,“知道你江老三是不滿我這個部下的部下和你平起平坐,還當上了山西巡撫,但你如果又想重新騎到我的頭上,怕是沒那麽容易!”
當然,如果不是什麽好鳥的劉坤一能夠知道,更加不是什麽好鳥的江家兄弟有意無意的對他隐瞞了一條重要情報,那麽劉坤一就絕對不會寫這道書信了……
…………
再折過頭來看江忠濟這邊的情況,隻率精銳戰兵輕裝急行之後,才剛到下午三點來鍾,江忠濟軍就輕松趕到了乏驢嶺,結果讓江忠濟笑歪嘴巴的是,自軍趕到戰場時,正好趕上席寶田軍正面強攻進了清軍防禦陣地,成功争取到了與乏驢嶺守軍大打白刃戰的機會。
然後看到吳軍增援突然趕到,席寶田軍立即士氣大振,乏驢嶺的清軍卻是軍心慌亂,此消彼長之下,還沒等江忠濟催動軍隊上前助戰,乏驢嶺的清軍就已經被席寶田軍直接殺敗,狼狽逃向井陉方向,江忠濟所部主力一槍沒開就直接沖過了乏驢嶺險地,氣勢洶洶殺向山道出口。
更讓江忠濟大喜過望的還在後面,因爲乏驢嶺的清軍敗得太過突然,當江忠濟主力突破山道殺到井陉城外時,匆匆從長崗那邊撤回來的井陉清軍才剛回到東關橋附近,還沒有一兵一卒能夠踏上東關橋撤到綿河南岸。見此情景,江忠濟也不顧東關橋一帶處于清軍炮火保護之中,大吼一聲就催軍強攻,迎面痛擊城外清軍。
倉促展開的野戰結果是吳軍大勝,雖然雙祿麾下的井陉清軍也算是比較能打,然而畢竟是剛從前線撤回來的疲憊之師,士氣剛受過挫折,隊伍裏傷員不少,又急着撤過綿河南岸回城回營,軍心慌亂鬥志不足,上上下下都隻想跑而不願死戰。所以吳軍隻用了一個沖鋒就殺潰了城外清軍,追擊中又斬首無數,取得大勝。
激戰期間,已經出兵過多雙祿再不敢冒險出兵交戰,隻能是指揮炮台拼命以炮火掩護自家敗兵過河,在付出了沉重代價後才勉強接應剩下的殘兵敗将過河,然後還因爲士卒傷亡過多的緣故,不得不主動放棄了綿水南岸的一處營地。
其實早在戰事還沒結束時,江忠濟就已經和江忠義、李鴻章取得了聯系,還好意命令已經疲憊不堪的江忠義軍放棄山道陣地,移師過來與自己會合,在主力的保護下安心休息。然而井陉城外的戰事結束後,江忠濟卻并沒有看到江忠義軍的影子,僅僅隻有李鴻章在一隊士兵的保護下來到了江忠濟的面前。
“少荃,我不是叫你們過來會合嗎?出什麽事了?”江忠濟很疑惑的問道。
“三将軍,我勸忠義将軍在長崗那裏暫時駐紮,等你去和我們會合。”李鴻章的回答先是讓江忠濟滿頭霧水,然後李鴻章又飛快問道:“三将軍,我們的辎重後隊在那裏,帶來了多少糧草?”
“還在山道裏,距離不遠,隻帶了半個月的糧草,怎麽了?”江忠濟疑惑反問。
“太好了!正合适!”
李鴻章大喜鼓掌,然後才把自己根據敵情變化分析推理得出的結果告訴給了江忠濟,建議江忠濟放棄攻打井陉城,率領本部主力繼續東進,放棄糧道直接殺進直隸腹地,配合河南吳軍攻打京城。
李鴻章的建議差點沒讓江忠濟驚掉下巴,然後李鴻章自然少不得逐條介紹自己的邏輯思路,指出官文突然率領主力離開正定向東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京城遭遇了危險,還肯定是緻命的危險!江忠濟軍此時出兵東進,不但可以有力配合曾國荃奔襲京城的行動,增加曾國荃得手的把握,還可以乘機在直隸腹地大撈一把,甚至還有可能和曾國荃共享京城裏堆積如山的奇珍異寶!
很可惜,李鴻章描繪的美好情景并沒有讓江忠濟動心,冷靜盤算了一番後,江忠濟還對李鴻章這麽說道:“少荃,雖然你的推敲揣測很有道理,除了京城告急以外,那怕曾國荃打進了天津城,官文也不可能帶着主力離開正定戰場。但是,你如何證明你的猜測是對的?”
“無法證明,隻能是賭。”李鴻章無奈的攤手,說道:“賭赢了盆滿缽滿,賭輸了就隻能狼狽逃命,還肯定沒辦法逃回山西,隻能是逃向河南。”
“你是在拿一萬六千多條人命賭。”江忠濟冷靜的說道:“如果賭輸了,我們一萬多千多将士能有幾個活着逃回河南?”
“打仗本來就是在賭。”李鴻章答道:“循序漸進,先取井陉疏通糧道,再取獲鹿正定雖然安全,但誰也不敢保證我們能夠迅速拿下井陉,如果我們做不到這點,官文又及時回師正定,那我們再想拿下井陉進兵獲鹿,就肯定是難如登天了。”
又盤算了片刻,江忠濟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少荃,如果有準确消息說曾九帥真的已經打到京城腳下,那我肯定敢聽你的賭這一把,但是光憑你的推敲揣測,我沒這個膽量,我得對弟兄們負責。”
言罷,江忠濟又說道:“少荃,這樣吧,如果你能想辦法弄到準确消息,證明曾九帥确實已經威脅到了京城,那我馬上放棄糧道,孤軍東進去給曾九帥幫忙!”
“三将軍,你叫我怎麽證明?”李鴻章痛苦的說道:“官文那條老狐狸把消息封鎖得這麽嚴,連亂黨的士兵都不知道他帶着主力離開了正定的情況,你叫我怎麽給你弄準确消息去?”
“那我就無法了。”江忠濟搖頭苦笑,說道:“我的兄長當年就是因爲孤軍輕進,最後全軍覆沒,我不能再重蹈他的覆轍。”
死活勸不動江忠濟,李鴻章也沒了其他辦法,隻能是抱着碰碰運氣的心思,跑去親自審問江忠濟軍抓到了井陉清軍戰俘,收集官文率領主力倉促離開正定的相關情報。結果很可惜的是,井陉的清軍俘虜同樣全都不知道官文已經離開正定的情況,李鴻章自然沒能在這些俘虜口中掏出半點有價值的消息。
是夜,江忠濟軍立營在了東窯嶺一帶,疲憊不堪的李鴻章睡不安眠,絞盡腦汁的盤算如何弄到準确情報證明自己的推斷正确,雖然也想出了一些辦法,然而卻過于耗時,未必比靠吳軍細作自己探聽更快,還有可能被敵人識破,乘機僞造情報誤導自軍。輾轉難眠,卻毫無收獲。
第二天清晨,頂着一雙熊貓眼的李鴻章走出寝帳時,吳軍将士早已開始了伐木掘壕,準備做長久打算,李鴻章見了先是苦笑,知道江忠濟還是決心采取穩妥戰術,先打下井陉再出兵東進,然後才歎道:“可惜啊,如果能有洋人的電報就好了。”
這時,一個江忠濟的親兵突然來到了李鴻章的面前,說是江忠濟請李鴻章去中軍大帳商議大事。李鴻章随意點頭答應,然而随着親兵來到中軍大帳後,還沒來得及行禮,江忠濟居然就劈頭蓋臉的問道:“少荃,曾國荃已經打到京城的消息确認了沒有?”
“暫時無法确認。”李鴻章搖頭,答道:“我估計亂黨軍隊裏也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知道真相,亂黨的署理直隸提督伊興阿肯定是一個,如果我們動用潛伏在正定城裏的内線,設法收買一兩個伊興阿的親兵,或許可以弄到準确消息。”
“太慢了,還不保險。”江忠濟大力搖頭,又說道:“把你昨天對說的那些推敲揣測,再仔細對我說一說。”
“怎麽又要我說?”
李鴻章滿頭霧水,隻能是趕緊把自己的邏輯推理重新仔細介紹了一遍,尤其強調清軍抽調高邑精銳北上是證明南線已無戰事,還有官文率領主力東進隻可能是因爲京城告急這兩點。結果江忠濟聽了隻盤算了三分鍾,竟然直接就一拍桌子喝道:“就按你的辦法,放棄糧道,直接東進,殺往京城給曾國荃幫忙!”
“啥?”李鴻章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驚訝問道:“三将軍,你真打算賭這把?”
“你說得對,打仗就是賭!”江忠濟咬牙說道:”富貴險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滿腹疑惑的上下打量了江忠濟片刻,李鴻章突然明白了什麽,忙小心翼翼的問道:“三将軍,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江忠濟不答,隻是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張信箋遞給李鴻章,李鴻章趕緊接過一看,卻見書信是劉坤一的親筆,再仔細一看其中内容後,李鴻章頓時恍然大悟,忙問道:“三将軍,你打算将計就計,故意答應讓劉撫台來替我們攻打井陉城,替我們牽制住井陉和正定的亂黨,我們乘機大舉東進,冒險殺進直隸腹地?”
“那還用說?”江忠濟獰笑說道:“劉猴子不懷好意,故意激我強攻井陉,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如果不将計就計反過去惡心他一把,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李鴻章無語了,可稍一盤算後,李鴻章卻又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問題,忙又看了劉坤一的書信落款日期确認就是昨天,李鴻章這才問道:“三将軍,不對啊,我們正月初一的傍晚就收到官文離開正定的消息,怎麽昨天正月初三了,劉坤一那邊好象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忘了告訴他了。”江忠濟笑得有些詭異,道:“如果他知道,我估計也不會有這道書信了。”
李鴻章更加無語了,隻能是在心裏嘀咕道:“都不是好鳥,就一頓飯的仇,至于記這麽久嗎?”
李鴻章很清楚江忠濟和劉坤一結下梁子的原因,都還沒發達的時候,年齡相同的江忠濟和劉坤一有一次同桌吃飯,飯菜很好可是量不多,劉坤一爲了吃獨食假裝抓虱子,把臭襪子舉在空中連連抖動,襪子上的塵垢飛進盤中,江忠濟就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劉坤一一個人吃獨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