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回答得很直接,然後才解釋道:“官文突然移師向東,不管他是誘使我們出兵東進交戰,還是真的後方告急被迫回援,都絕不會想到我們會在這麽快的時間内做出反應,一切的部署調整隻會建立在我們至少過上一兩天才有動作的基礎上。”
“所以我們隻要立即出兵一支,輕裝趕赴井陉城外奪占險要,必然可使亂黨軍隊措手不及,落入被動。然後我軍再随機應變,既不用擔心誤事錯失戰機,又可以在形勢危急時迅速撤回娘子關,從容應對一切敵情變化。”
一直記挂着兄長江忠源孤軍深入兵敗身亡的教訓,江忠濟對李鴻章的建議難免有些擔心,說道:“輕裝奔赴井陉城外,還是在夜間行軍,是不是太冒險了?如果敵人在山道中布置有埋伏,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無風無險。”李鴻章自信的答道:“娘子關以東到井陉城下确實都是山路不假,但這條道路一直都被我們細作斥候嚴密監視,亂黨軍隊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提前設伏而不被我軍察覺。”
“同時我軍在夜間突然大舉東進,井陉城裏的亂黨軍隊隻會比我們更加害怕在深夜出兵攔截的風險。所以我敢斷定,我們連夜出兵東進,既不用害怕遭遇埋伏,更不用擔心井陉城裏的亂黨軍隊連夜出兵攔截,可以十分安全的走完山道。”
江忠信和席寶田都開口發聲,表示擔心李鴻章的分析估計過于樂觀,江忠濟也揪着下巴上的短胡子遲遲下不定決心,李鴻章看出他的心思,便說道:“三将軍,我的建議或許是有些風險,官文如果是打算引蛇出洞并且提前準備充足的話,我們輕裝趕赴井陉城外奪占險要也收不到反客爲主的效果,所以你就算不采納,我也絕不會堅持要求。”
“可我還是要強調一句,假如官文真是因爲後方生變而被迫率領主力離開正定戰場,那我們的反客爲主之舉,必然可以收到奇效,不但可以打亂官文主力離去後亂黨軍隊的部署調整,我們的主力還可以乘機出兵井陉,讓官文那條老狐狸首尾難顧,進退失據。”
說到這,李鴻章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還有更關鍵的一點,雖然鎮南王沒有給我們規定出兵時間,隻是叫我們見機行事,但我們也不能一直窩在娘子關按兵不動,遲早都是要出兵東進的。既然如此,我們與其按部就班的去攻打井陉天險,倒不如抓住敵情出現重大變化的機會突出奇兵,搶占有利先機。”
考慮到反正遲早是要出兵東進的,還有正面叩打井陉天險代價注定不小,同時還沒有必勝把握,所以盤算了片刻之後,江忠濟還是咬牙說道:“忠義,立即叫你的本部主力準備武器火把,隻帶五天糧食,二更出兵西進,奔赴井陉戰場奪占城外險要立營,然後再見機行事。”
見江忠濟決心已下,江忠義也隻能立即答應,然後又問道:“兄長,到了井陉城外後,小弟應當奪占何處立營?”
江忠濟把目光轉向了出這個馊主意的李鴻章,李鴻章馬上答道:“三将軍,讓我和忠義将軍一起去吧,井陉城外的地形過于複雜,到了那裏随機應變才是上策。”
已經深知李鴻章才幹的江忠濟毫不猶豫同意,除了要江忠義遇事要和李鴻章多商量外,又讓江忠義多帶幾隻信鴿預防萬一。結果也是到了江忠義和李鴻章匆匆下去安排出兵事項後,江忠濟才把目光轉向西面的平定州城方向,心中冷哼,“等着瞧,隻要有機會,我一定得向天下人證明,你隻不過是鹹豐四年時運氣好跟對了人而已。”
…………
按照李鴻章的馊主意,是夜二更,江忠義按時率領本部主力三千餘人出兵東進,打着密集火把大張旗鼓的奔赴井陉戰場,擔心從弟安全,江忠濟除了讓麾下軍隊做好出發準備外,又專門安排了大将席寶田率領一軍候命,以便随時出兵冒險在夜間東進的江忠義軍。
事實證明江忠濟是白擔心,也證明李鴻章的烏鴉嘴着實靈驗,被吳軍斥候細作嚴密監視娘子關東面的官道上不但沒有任何的伏兵,清軍斥候把吳軍突然在夜間大舉出動的情況報告進井陉城裏後,坐鎮井陉的清軍正定府總兵雙祿也果然沒敢在深夜裏冒險出兵,老老實實的選擇了按兵不動,讓麾下軍隊死守城池和營地不出,沒敢出兵進山作戰。
不過這也還真怪不得雙祿,敵情不明,井陉城池又太過重要,換了是誰都不敢輕易出兵。同時雙祿的謹慎選擇雖然錯失了把吳軍封堵在太行山道上的最好時機,卻也收到了一定的以逸待勞效果,第二天天色全明時,當江忠義和李鴻章率軍趕到井陉城外時,不但士卒已經頗爲疲憊,井陉城外的各處緊要位置仍然都被清軍牢牢掌握,甚至就連井陉東門外的東關橋都讓吳軍難以逾越,無法越過綿河直接威脅到井陉城池,被局限在綿河北面的狹窄區域之中。
還好,江忠義軍是輕裝而來行動方便,才幹過人的李鴻章也早就把井陉這一代的地形情況牢記在了腦海中,與江忠義隻是稍做商量就決定放棄搶攻東關橋,帶着軍隊繼續沿綿河北岸東進,趕赴東窯嶺一帶當道立營,以便切斷井陉與獲鹿、正定的聯系,徹底打亂清軍部署調整,然後再根據情況變化決定下一步戰術。
李鴻章這一手确實殺了雙祿一個措手不及,擔心這是吳軍大舉進兵的信号,又知道官文已經帶着主力離開了正定,雙祿隻能是把情況匆匆寫成書信派人抄小路趕往正定向伊興阿報警,同時立即召集麾下衆将讨論對策。
讨論的結果是衆将一緻認爲應該繼續按兵不動,隻守不戰,因爲井陉城裏的糧草頗爲豐足,至少可夠兩個月之用,足以支撐到官文回頭來救井陉,同時井陉清軍隻要牢牢守住井陉城,就可以輕松切斷山西吳軍的東進糧道,讓山西吳軍的主力不敢大舉東進。而冒險出戰的話,一旦戰情不利,井陉清軍就注定隻會得不償失。
覺得麾下衆将的建議有理,還算稱職的雙祿便也立即打消了出兵作戰的念頭,冷哼道:“好吧,就先讓吳賊在東窯嶺逍遙幾天,輕裝急行而來,我看你們能帶有多少糧食,能在東窯嶺撐得了幾天!”
…………
與此同時的吳軍這邊,順利翻過北關群山抵達了東窯嶺一帶後,江忠義和李鴻章一邊指揮軍隊建立臨時土木營地,一邊派人四處偵察敵情,也自然尤其重視對井陉到獲鹿之間大小道路的監視防範。然而很可惜的是,雙祿同樣早就料到了這點,派出的信使是走綿水南岸的山間小路繞開了東窯嶺前往正定,吳軍斥候自然沒能攔到雙祿派出的告警信使。
該來吳軍倒黴,才剛開始建立營地沒過多久,呼嘯的北風突然大作,陰雲布合間,又一場鵝毛大雪從天而降,輕裝而來的吳軍将士沒有營帳可以避雪,上上下下都隻能是在風雪之中瑟瑟發抖。江忠義見了叫苦,隻能是趕緊找到李鴻章說道:“少荃,這樣下去恐怕不行,雪如果一直這麽下下去,白天還好說,到了晚上沒有地方可以避雪,我們的士卒怎麽過夜?”
“沒事,我事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有準備。”李鴻章安慰江忠義,又指着東北方向說道:“繼續沿着官道走十裏左右,路邊有一個村子叫做長崗,人家住戶很多,可以駐軍避雪。”
“那你不早說?還叫我們在這裏立營?”江忠義埋怨道。
“距離井陉城稍微遠了點,地形也沒東窯這邊好,所以我之前沒考慮去那裏立營。”李鴻章聳肩答道。
“遠就遠點吧。”江忠義很大度的說道:“隻要能避雪就行,傳令全軍,放棄這裏的營地,馬上去長崗駐紮。”
“徐徐而進,保持體力。”李鴻章提醒道:“我們的士卒昨天晚上已經累了半夜,不能再急行軍了。我們的時間充足,天黑前趕到長崗絕對不成問題。”
江忠義答應,傳令全軍立即放棄還沒建成的東窯營地,徐徐而進,在盡量減少體力消耗的同時向長崗開拔。
…………
突然降下的大雪不止是坑苦了吳軍江忠義部,更坑苦了奉命必須在天黑前趕到長崗立營的清軍傅振邦和張國梁這兩支軍隊,從高邑連夜急行到了獲鹿,才剛轉入山區,天上就突然降下了大雪,本就已經累得十分夠戗的傅振邦和張國梁兩軍當然更是叫苦不疊。
“我操你娘啊,都已經這麽累了,還要這樣的大雪天裏走山路,要命啊!”
“傅總兵是怎麽了?怎麽還不讓我們休息?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
“哎喲,我快累斷氣了,到底是什麽情況,怎麽還不讓我們休息?”
聽着士卒們的低聲抱怨,傅振邦心如刀絞,也無數次想要下令讓軍隊停下來休息,然而沒辦法,軍令如山,同時嚴重缺少棉衣棉被的傅振邦所部如果停下來休息,在山區露宿過夜,後果肯定隻會比繼續行軍趕路更加可怕,所以傅振邦别無選擇,隻能是穿着單衣,默默無語的步行走在士兵旁邊,以身作則鼓勵麾下士卒艱難跋涉。
人手一套棉衣的張國梁軍情況稍微好點,但也好不到那裏,士卒艱難前行間同樣是怨聲載道,要求停下來休息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然而張國梁卻偏偏是個極講義氣的主,知道自己的将士可以停下來休息,傅振邦那邊卻不行,所以張國梁也隻能是強笑着不斷鼓勵将士,讓麾下士兵到了長崗後再安心休息,連哄帶騙逼着士卒繼續前進。
越是深入山區,雪就越深,路更難走,同時天氣也更加寒冷,天黑前趕到長崗立營的任務明顯已經不可能完成,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傅振邦和張國梁也沒了任何的選擇,隻能是一邊咬牙催軍前行,一邊提前準備夜間行路用的火把,準備無論如何都要咬牙走完這段山路,不敢留在冰天雪地的深山裏休息。
冬天的白天本來就短,紛揚的雪花又容易幹擾視線導緻士卒掉隊,所以才剛到下午五點來鍾,傅振邦和張國梁兩軍就隻能是點起火把繼續前進,好在前方的井陉是被清軍控制,傅振邦和張國梁倒也不用擔心暴露行迹,給敵人把自軍封鎖在山區内的機會。
…………
地理位置是在山間盆地,江忠義軍這邊的情況自然要比倒黴的傅振邦和張國梁好得多,沿着寬敞官道一路東進,下午四點左右,江忠義軍順利趕到了長崗村,村中百姓大爲恐慌,基本上都選擇了閉門不出,吳軍則極不客氣的強行借房駐紮,雖不能全部住進百姓房中,卻也可以輪流進房休息,情況怎麽都比露宿野外強得多。
最基本的軍事常識,強行借房駐紮的同時,江忠義當然安排了大量的斥候偵察和監視四周情況,因爲正北面的山道中地形複雜的緣故,江忠義還特地安排了斥候深入到山道深處探察情況。結果這麽一來,江忠義軍這邊才剛吃完晚飯,陰錯陽差的情況就出現了……
“什麽?山道深處有大量火把出現,還正在向我們所在的方向過來?”
聞知山道深處發現大量火把正向長崗而來,江忠義和李鴻章當然大吃一驚,然後江忠義又趕緊問道:“有沒有看到來的是什麽人?是亂黨軍隊還是普通商隊?”
“回将軍,距離太遠,雪又太大,看不清楚來的是什麽人,隻能肯定火把數量絕對不少,隔着很遠都能看到大片火光。”斥候如實答道。
“不可能是商隊。”李鴻章分析道:“我們和亂黨軍隊在井陉娘子關對峙多日,商路早就斷了,就算有幾個商人往來,規模也不可能這麽大,所以來的隻可能是亂黨軍隊。”
江忠義不再吭聲,隻是趕緊拿出地圖查看情況,又向來報告情況的斥候詢問道路遠近寬窄情況,結果江忠義馬上就發現,自軍現在的位置十分有利,不但可以在山道出口處建立阻擊陣地,把來敵輕松封鎖在狹窄的山道中,甚至還可以搶先出兵布置埋伏,前後夾擊這批敵人。但是……
“天賜良機,可以布置伏兵!”李鴻章也一眼看出機會所在,立即建議道:“忠義,馬上派出三個營,兩個營搶占山道兩旁高地,一個營到岩峰這個位置埋伏,主力埋伏在山道出口處,等敵人過來,主力正面攔截,伏兵左右殺出,岩峰這邊再切斷敵人退路,這場仗想不大勝都難。”
“但是井陉這邊呢?”江忠義提醒道:“井陉的亂黨軍隊如果發現情況,立即出兵突襲我們背後,我們又不能立即幹掉山道裏的亂黨軍隊,那吃敗仗的搞不好就是我們。”
“我帶一個營去對付井陉的亂黨軍隊。”李鴻章想都不想就說道:“黑燈瞎火又下這麽大的雪,井陉的亂黨軍隊絕對不敢輕易出兵,我再去布置疑兵,保管雙祿更不敢冒險出兵。”
江忠義有些遲疑,因爲李鴻章的計劃雖然可行,可一旦李鴻章的疑兵不能吓住井陉清軍,吳軍這邊就肯定得吃大虧不可。李鴻章看出江忠義的心思,便立即說道:“我們沒有多餘選擇,一旦讓新來這支亂黨軍隊走出山道,讓井陉戰場上的亂黨軍隊實力得到補強,那亂黨軍隊也不需要和我們正面決戰,隻要切斷我們和娘子關的聯系,那我們的情況就隻會更危險。”
咬了咬牙,江忠義迅速下定決心接受李鴻章的建議,一邊火速分派兵馬布置埋伏,一邊又聽取李鴻章的另一個建議,立即放出信鴿向娘子關告警,要江忠濟立即出兵來井陉戰場增援自軍。
兵馬迅速調派完畢,三個營的吳軍将士搶先出動,隻打少量火把急赴山道内布置埋伏,江忠義也親自率領主力趕到山道出口處,争分奪秒的搶建防禦陣地準備營地。李鴻章則率領一個營的兵力大步向西,重返井陉城外布置疑兵,恐吓很有可能會出兵接應友軍的井陉清軍。
托了道路比較好走的福,晚上八點左右,李鴻章軍順利回到了井陉城外約五裏處,讓軍隊稍做休息後,李鴻章先是讓軍隊藏在了道路北面北關一帶的山林之中,又分出一個哨的兵力當道而立,敲鑼打鼓并鳴放鞭炮,制造聲響驚動敵人。
再一次被李鴻章料中,被鑼鼓鞭炮聲音驚動之後,井陉城裏的清軍總兵雙祿果然不敢輕易出兵迎戰,僅僅隻是派出了斥候到聲音傳來處偵察,結果斥候報告隻有少許吳軍在官道上裝神弄鬼後,雙祿也馬上得出了結論,“吳賊的引蛇出洞,不能上當,傳我命令,各軍隻許堅守營地,不得擅自出動!違令者,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