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一個晚上隻睡了兩個時辰的曾國荃仍然還是不敢有半點的掉以輕心,因爲曾國荃非常清楚,一旦自軍不能迅速攻破京城,讓滿清朝廷撐到了清軍增援到來,那麽目前的戰場優勢必然會再度逆轉,爲了一口吃食才加入吳軍的流民乞丐馬上會做鳥獸散,争先恐後以奴才自居的虎神營勇士也肯定會争先恐後的倒戈相向,重新回到大清朝廷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
所以天色才剛微明,還沒等收編流民戰俘完成,曾國荃馬上就在化月廟的佛堂裏召開會議,召集衆将讨論攻城計劃,也在第一時間把攔截清軍援軍的重任交給了丁汝昌,要求丁汝昌不惜任何代價擊潰很有可能将在今天到來的清軍保定府和天津的兩路援軍。
比較清楚對手的實力,丁汝昌毫不猶豫的接過了任務,又說道:“保定府佟鑒和天津恒福這兩路亂黨援軍,我有把握攔得住,但是官文的主力如果到來,我可就沒有半點辦法了。所以曾九帥,我們的攻城時間可能最多隻有三天,最短甚至隻有兩天。”
“這點你放心,那怕是用刀砍斧頭劈,兩天之内,我也要把京城的城牆砍開!”曾國荃答應,又叮囑道:“攔截亂黨援軍的時候小心些,千萬别輕敵,事情到了這步,我們不能再出現半點差錯。”
丁汝昌應諾,曾國荃也這才轉向自己麾下的步兵将領,惡狠狠說道:“有什麽攻城的辦法,盡管說吧!用不着扭扭捏捏,我們的時間不多!”
“九帥,我覺得我們應該直接打滿城!”腦袋上包着紗布的吳軍猛将李臣典第一個開口,搶着說道:“如果先打外城,就算拿下了外城也得繼續攻堅打滿城,既浪費時間又浪費彈藥,倒不如先打滿城,隻要得手,我們就可以直搗紫禁城,一舉奠定勝局。”
“滿城城高壕深,城牆高度普遍在三丈半左右,護城河最窄的地方也在七丈左右,還每道城門都有甕城,極難攻破。”
老将倪桂還是習慣性的求穩,堅決反對李臣典的冒險輕進,說道:“最穩妥的辦法還是先打外城,拿下了外城我們不但可以獲得可靠的立足地,還可以在城裏獲得充足的糧草補給。如此一來,就算我們不能立即拿下滿城,也可以以外城爲依托,堅持到我們的援軍到來。”
“外城裏能有多少糧食?”李臣典反駁,又說道:“就算我們可以刮地三尺的收集到足夠糧食,可是武器彈藥怎麽辦?亂黨的糧倉武庫都在滿城,隻有拿下滿城,我們才有充足的糧食和彈藥可用,堅持到我們的援軍到來。”
“話雖有理,可是你有把握拿下滿城嗎?滿城關系重大,亂黨的主力精銳肯定都部署在滿城戰場,我們能有多少把握迅速攻破?”
倪桂一席話問得李臣典啞口無言,普遍性格穩重的老湘軍諸将也紛紛附和,曾國荃則站在張之洞帶着人連夜趕制出來的京城沙盤前眉頭緊皺,心裏比較傾向于李臣典的提議,可是又的确沒有把握迅速攻破工事最完善也肯定守衛最嚴密的北京滿城。
這時,怪事發生,巡邏斥候突然把一支綁着書信的羽箭送到了曾國荃的面前,說是剛剛在外城東安門外發現的,曾國荃疑惑的取下箭書展開細看時,卻無比的驚訝看到,箭書上用左手寫着這麽一段話——南城(外城)守将是僧格林沁,所部兵馬大都參與過平定長毛戰事,有戰場經驗。北城(滿城)守将是奕譞,所部兵馬雖然裝備精良,卻基本上是從沒上過戰場的膏粱子弟。亂黨斷定你們必然先攻南城,後取北城。
曾國荃将箭書公諸于衆後,吳軍諸将當然都是同樣驚訝,無不疑惑問道:“這是誰寫的?”
“我怎麽知道?”曾國荃沒好氣的反問,又轉向旁邊通宵未睡的狗頭軍師張之洞問道:“孝達,你怎麽看?”
“是誰寫的并不重要。”張之洞打着呵欠說道:“重要的是,這道箭書密報的内容是否可信?”
“那你覺得是否可信?”曾國荃追問道。
又打了一個呵欠後,張之洞這才答道:“應該可信,因爲滿城對于亂黨朝廷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肯定是讓最信得過的人統兵守衛,和醇親王奕譞比起來,僧格林沁還不夠格負責滿城防務。”
說罷,張之洞又補充了一句,“況且寫信的人就算是用計使詐,其目的也不過是騙我們去打最難打的滿城,增加我們的攻城難度,我們即便中計上當,在戰場上遭遇的危險也不會太大。”
“但我們如果久攻滿城不下,又浪費了攻破外城奪糧立足的時間,這次長途奔襲京城就要徹底的前功盡棄了。”
曾國荃的神情依然萬分憂慮,遲遲不敢定奪主攻方向,又盤算了片刻後,曾國荃還幹脆向張之洞問道:“孝達,我們這些人裏就你在京城裏呆過,熟悉京城内外的情況,你說,我們應該先打滿城?還是先打外城?”
猶豫了一下,張之洞這才說道:“九帥,下官不懂軍事,但是下官如果處在你的位置上,我會堅決選擇先打滿城。”
“爲什麽?”曾國荃趕緊問道。
“因爲滿城裏的旗人現在都已經廢了。”張之洞答道:“京城有句順口溜,說的是貝勒三件寶,扳指核桃籠中鳥。北京滿城裏的旗人現在已經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早就變成了一群酒囊飯袋,隻知道吃喝玩樂,不知道如何上戰場拼命,一個比一個好逸惡勞,也一個比一個貪生怕死!”
“所以我敢斷定,那怕我們隻攻破滿城的一道城門,整個滿城的旗人都會背上包裹跑路,不會和我們打巷戰死拼到底,我們奪占整個滿城易如反掌,遭到殊死抵抗的可能微乎其微!”
言罷,張之洞又補充了一句,“打外城卻不同,外城裏的百姓窮人多,正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京城亂黨隻要拿銀子錢糧往百姓頭上砸,不是沒有可能招募到一些死士和我們交戰。而且外城的百姓爲了保護他們的僅有家産,不但在打巷戰時可能會和我們爲難,到了我們被迫在外城征糧的時候,他們更有可能和我們拼命!。”
聽完了張之洞的話,又盤算了片刻,曾國荃終于下定決心,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先打滿城!”
“先打滿城的朝陽門。”張之洞又提出了一個建議,說道:“可以适當佯攻東直門,減輕攻城阻力,但千萬不能打正面的德勝門和安定門,得讓滿城裏的亂黨和旗人看到逃命的希望。”
曾國荃點頭,當即命令全軍移師滿城正東的朝陽門外,孤注一擲猛攻朝陽門,吳軍衆将應諾間,張之洞這才把目光轉向曾國荃面前那道箭書,暗道:“是誰寫的?如果這道箭書不是朝廷的授意,是個人行爲,那麽能在城牆上開弓放箭還不怕被人發現,肯定是個亂黨的重要人物,亂黨的重要人物,怎麽會給我們通風報信建議我們先打滿城?他又有什麽目的?”
究竟是誰從北京外城的城牆上射下了這道箭書,那怕是到了戰後,吳軍上下也沒查出半點眉目,這件事成了一個永遠的謎。
忙碌移軍的時候,又有曾國荃親兵突然來報,說是滿清朝廷派遣禮部尚書李棠階爲使,手捧聖旨來和曾國荃聯絡。曾國荃一聽有些奇怪,忙轉向在旁邊幫忙的張之洞問道:“亂黨怎麽會突然派人來和我聯絡,他們又耍什麽花招?”
“還能有什麽花招?”張之洞輕蔑的說道:“無非就是封官賜爵,嘗試招撫,要求談判,乘機拖延時間,行緩兵之計罷了。”
“想得美。”曾國荃冷哼,說道:“現在才想起封官賜爵,當年我們曾家幾兄弟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給他們賣命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給我們封官賜爵?不見!”
“九帥,讓我替你去見一見那位李尚書吧。”張之洞自告奮勇道:“他既然是替亂黨來嘗試收買你的,肯定帶得有不少好東西,不見面就讓他把好東西帶走,未免太可惜了。我去替你見李棠階,讓他先把好東西留下,然後再把他打發走。”
“可以。”曾國荃一聽點頭,叮囑道:“說話小心些,别洩露了我軍機密,那個李棠階不管提出什麽要求,你也不能答應。”
張之洞應諾,曾國荃則又補充了一句,道:“還有,李棠階帶來的好東西,可不許見錢眼開,得全部上交。”
“九帥,下官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打你的東西主意啊。”張之洞苦笑,又嬉皮笑臉的說道:“不過下官料定,李棠階爲了讓下官在你面前說話,應該也不會少了下官一份,那份下官可以留下吧?”
曾國荃露出了笑容,說道:“當然可以,不過這個發财的機會可是我給你的,以後記得請我吃飯。”
張之洞笑嘻嘻的答應,心裏則啐道:“呸!不愧是湖南頭号鐵公雞!”
…………
李棠階被領進吳軍臨時指揮部化月寺時,正好趕上吳軍前隊向北開拔,看到吳軍急匆匆離去的模樣,李棠階一度還有些驚喜,忍不住低聲向押解自己的曾國荃親兵詢問吳軍轉移的原因,好在曾國荃治軍還算嚴格,親兵全部拒絕回答,讓李棠階碰了一鼻子灰。
再接着,當李棠階被領到了張之洞面前後,李棠階還依稀覺得張之洞有些眼熟,又忍不住問道:“你是……?我怎麽好象見過你?”
“李尚書,我們的确見過。”張之洞微笑答道:“晚輩的堂兄張之萬,曾經在禮部擔任過侍郎,與你在同一個衙門共事,晚輩蒙堂兄錯愛,委以幕僚之職,在公務往來中,曾經與尚書大人見過幾次面。”
“想起來了,你是張之洞張孝達!”李棠階的記憶力還算不錯,不但記起了張之洞的名字還記起張之洞的表字,還十分歡喜的說道:“你的兄長在與老夫共事時,可沒少提起你,說你年紀輕輕就才華滿腹,他日前程必然遠在他之上!”
說着,李棠階又突然回過了神來,驚訝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給吳……,給曾國荃曾将軍做事?”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張之洞油滑的一個哈哈,就直接抹過了自己被俘投降的醜事,又趕緊轉移話題道:“李尚書,實在抱歉,雖然你手捧聖旨而來,但我們曾國荃曾九帥目前正被軍務纏身,實在抽不出時間見你,就讓晚輩暫時代表他與你見面,李大人你有什麽吩咐,可以盡管對晚輩說。”
沒想到曾國荃連面都不願和自己見,李棠階一時還真有些着急,但是沒辦法,招撫曾國荃的提議是李棠階最先提出的,自己約的炮含着眼淚也得打完,所以李棠階也隻好對張之洞說起了自己的來意——替滿清朝廷傳旨冊封曾國荃爲兵部尚書,甯遠大将軍,二等威信公,賜金珠百顆,玉器十件,并要求曾國荃停止攻城,與滿清朝廷展開和談。
瞟了一眼李棠階帶來的豐厚禮物,張之洞又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李大人,你的來意晚輩已經明白了,晚輩這就去告訴曾九帥,也把你好意和朝廷的賞賜轉送給九帥,你請先回城去靜侯佳音,我們會盡快派人和你聯絡。”
“别啊。”李棠階一聽急了,忙說道:“老夫手捧聖旨而來,是傳旨欽差的身份,曾國荃他身爲大清臣子,怎麽連見都不見老夫一面?”
“九帥他實在是太忙了。”張之洞無奈的搖頭,又一指外面正在大步開拔的吳軍将士,說道:“李大人請看,我們曾九帥正在忙碌軍務,真的抽不出時間見你。不過你放心,你的意思晚輩一定會轉告給九帥,絕不會誤了你的差使。”
“孝達,你們在化月寺這裏駐紮得好好的,怎麽又突然往别處去?”李棠階好奇問道。
“李大人,别爲難晚輩,事關軍機,晚輩不敢胡說八道。”張之洞禮貌的笑着答道。
也不知道李棠階是怎麽想的,看了看左右後,李棠階竟然稍微湊近了張之洞一些,低聲說道:“孝達,看在老夫與你兄長交情的份上,對老夫說句實話,是不是官文官制台的軍隊到了?”
張之洞笑笑,心說你老東西還真想得美,然而譏笑過後,張之洞卻又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怎麽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京城亂黨現在最大的指望,可就是官文麾下的直隸主力?我如果利用這個李棠階把那樣的消息帶回城去,搞不好可以收到奇效啊?”
飛快拿定了主意,張之洞也沒客氣,微笑說道:“李大人,官制台的軍隊你是想都别想了,不瞞你說,我們是準備去攻打朝陽門,爲了方便進攻,還準備把營地也轉移到朝陽門外。”
“孝達,你們怎麽就如此固執?”李棠階一聽叫苦,忙說道:“兩宮太後和皇上都已經降下聖旨,給你們曾将軍又封官又賜爵了,還說隻要你們答應和談,什麽條件都可以商量,你們怎麽還要堅持大動幹戈,塗炭生靈?”
“孝達,看在你兄長的份上,也看在老夫的這點薄面上,請你馬上去見一見曾國荃曾将軍,請他無論如何都要抽出時間來見一見老夫,老夫有肺腑之言要向他傾訴。拜托,拜托了!”
招架不住李棠階的苦苦哀求,張之洞心頭一軟,終于還是答應了去請曾國荃和李棠階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