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吳賊又突然回來是假消息,是真退了,京畿首善之區,可經不起戰火塗炭,我們在城外的莊園更經不起折騰。”
“别做夢了,吳賊這次肯定是真來了!沒看到恭王爺和幾位軍機都不在朝房裏嗎?負責京師防務的惠老王爺和僧王爺也不在?還有,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按朝廷規矩是不上早朝的,宮裏爲什麽還要下旨叫大起?這除了吳逆賊軍又突然掉頭殺回來,還能有什麽大事能讓兩位聖母皇太後改了祖宗規矩?”
“聽費大人這麽說,是有點道理,但老夫還是希望吳賊兵犯京師隻是謠言,千萬别是真的。”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
突然沖進朝房的一個官員大叫着打斷了滿清文武衆官的議論紛紛,又嚷嚷道:“大事不好了,宮裏剛傳出懿旨,全城戒嚴!吳逆賊軍掉頭又來攻打京城的消息,可以肯定不假了!”
“全城戒嚴?!”
喧嘩再起,朝房中的滿清官員沒有一個不是臉上變色,心中叫苦,無不明白京城突然戒嚴代表着什麽樣的危險信号,也無不擔心京城能否擋住吳軍攻勢?還有相當不少的中級官員已經開始打這樣的主意,“吳賊如果真的打進京城,本官馬上舉手投降,到吳賊那邊重新做官去。”
“吵什麽吵?都給本王閉嘴!”
慌亂中,僧格林沁僧王爺威嚴的龍鳴虎嘯之聲突然傳來,頓時壓過了朝房中的所有聲音,再接着,朝房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風雪灌入房中間,王服光鮮的僧王爺緊随着目前總司京畿防務的惠老王爺綿愉大步進房,更加威嚴的大喝道:“安靜!一群貪生怕死的宵小鼠輩,曾國荃狗賊小醜跳梁,兵犯京師自尋死路,有何可懼?!”
還别說,僧王爺的威嚴大喝還真鎮住了全場,朝房裏的文武百官不但沒有一個人再敢吭聲,還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見此情景,僧王爺的神情自然也更加威嚴勇武,自信滿滿的說道:“聽好了,你們隻要用心當好自己的差就行!吳逆賊軍兵臨城下之時,自有惠老王爺與本王率軍剿滅,你們隻管在城裏等着爲惠老王爺與本王慶功就行!”
衆官紛紛點頭,個個稱是,但點頭稱是的同時,卻還是有些宵小鼠輩忍不住在心裏腹诽了僧王爺幾句,暗道:“僧王爺,記得上次洋人把先皇逼到熱河的時候,你在戰前好象也是這麽說的啊?”
這時,景陽鍾已然敲響,發出了召開朝會的信号,百官趕緊出房列隊間,雙眼盡是血絲的鬼子六也領着臉上全都帶着黑眼圈的軍機處衆人匆匆來到了朝房門外加入上朝隊伍,文官以鬼子六爲首,武職則以死鬼道光的五弟惠親王綿愉爲首,列隊在鍾聲中趕往金銮殿上朝。
到得金銮殿後,百官剛剛各按職位站好,殿上就傳來安德海的聲音說兩宮駕到,百官趕緊跪下行禮,山呼萬歲。而走完了該走的過場了,坐在珠簾後的慈安首先開口,聲音沙啞的說道:“衆位愛卿,想必你們也已經聽到消息了,吳逆賊軍的賊将曾國荃去而複返,突然又急行向北,截止昨日入夜時,已到固安南郊,距離京城,也已經隻剩下兩百裏。賊勢浩大,如之奈何?衆位愛卿可有高見?”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然而當慈安親自開口證實了這個噩耗後,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仍然還是一片大嘩,遠離戰火塗炭的指望徹底落空。惟有僧王爺是不慌不亂,出列奏道:“聖母皇太後勿憂,有奴才輔助惠老王爺統兵禦賊,定可叫曾國荃逆賊束手就擒,吳逆賊軍有來無回!”
“統兵禦敵的事,當然要全靠惠老王爺和僧愛卿。”慈禧在簾後點頭,又十分不放心的問道:“隻是不知道老五爺與僧愛卿打算如何禦敵?”
“奴才已經和惠老王爺商量過了。”僧王爺無比自信的回答道:“京城的健銳、火器、前鋒、護軍、巡捕諸營加上豐台駐軍,兵力尚有二萬六千之衆,足以固守京城。”
“此外,奴才和惠老王爺還打算效仿康熙朝名将一等忠達公圖海圖将軍,收編八旗家奴中的勇健者,讓他們自帶弓箭刀槍入伍,奴才估計至少可以獲得五萬軍隊,待奴才再把這五萬家奴打造成軍,便可在戰場上與吳逆賊軍一較長短。”
聽僧王爺的這個策略還算靠譜,慈禧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然後又問道:“僧愛卿,那你們打算如何吳逆賊軍交戰?”
“奴才認爲,應該讓前鋒和銳健等八旗勁旅負責值守内城,讓豐台的綠營兵守衛外城,統一由惠老王爺調撥指揮。”僧王爺答道:“奴才統率八旗家奴盡屯永定門外,正面迎擊吳逆賊軍,管保将吳逆賊軍殺一個片甲不留!”
“僧卿,你打算與吳逆賊軍正面野戰?”慈安和慈禧都驚訝問道:“爲什麽就隻守城池,等待官文與駱秉章的援軍?”
“二位太後有所不知。”僧王爺振振有辭的說道:“夫守城者,必守外郭以爲緩沖,一味困守孤城,等同自縛手腳,不但挫傷士氣,且喪失機動,任由吳逆賊軍在城外橫行無忌,猖獗賊勢,甚至還有導緻城外百姓紛紛從賊,使賊勢日趨浩大。”
言罷,僧王爺還又補充了一句,道:“況且圓明園等三山五園都在城外,朝廷百官的莊園别院也是如此,倘若不在城外駐軍禦敵,皇林宮苑與百官别院必遭吳逆賊軍洗劫。惟有在城外也駐紮一支重兵,方可警攝曾國荃逆首,使之不敢過于縱容賊兵劫掠。”
嚴格來說,僧王爺的部署安排其實非常合情合理,幾乎毫無破綻,再加上僧王爺還考慮到了文武百官和滿清朝廷在城外的财産利益,所以僧王爺說完之後,馬上就博得了滿朝喝彩,不少原本還有些腹诽文武官員也忍不住對僧王爺刮目相看,大生好感。
但也有反對聲音,至少才從湖北回來已經被攆出了軍機處的寶鋆就小心翼翼說道:“僧王爺,你的部署雖然正确合理,但王爺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本王忘了何事?”僧王爺大模大樣的問道。
“王爺似乎忘了,現在已經不是康熙爺的時候了。”寶鋆怯生生的說道:“康熙爺的時候,戰場上還是以弓馬騎射爲主,我們大清的八旗家奴多習弓馬,是拿起武器就可以上戰場。而現在呢,戰場上已經是以槍炮爲主,京城裏的八旗家奴也閑散慣了,很多人連馬都不會騎,更别說是開弓放箭,叫他們去和吳賊的虎狼之師……。”
“住口!你這個貪生怕死的鼠輩!”
僧王爺勃然大怒的打斷,怒斥道:“我大清八旗現在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但底子還在!八旗勇士天生的血性還在!對我們大清八旗的包衣家奴多加鼓勵,給他們發放一批火器加強武裝,再經過本王的親自調教,如何不能上陣殺敵,再現我大清八旗将士橫掃天下的銳勢?”
目前戴罪在身的寶鋆不敢吭聲了,鬼子六卻還是站到了他的一邊,說道:“僧王爺,我大清八旗的包衣家奴或許是還可以調教成才,但是王爺,吳逆賊軍現在距離京城已經隻有兩百裏了,這麽一點時間,王爺你有把握把他們迅速調教成軍嗎?”
“這……。”
終于輪到僧王爺啞口無言了,不過還好,關鍵時刻,慈禧突然站到了僧王爺的一邊,說道:“恭王,僧愛卿既然有這個自信,就讓他去做吧,就象僧愛卿說的一樣,我大清雖然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但底子還在,經過僧愛卿的悉心調教,未必不能再現開朝時的八旗榮光。”
聽到慈禧這話,僧王爺當然是眉開眼笑,向慈禧連連磕頭道謝,卻不知慈禧在珠簾後對慈安耳語了一句,“寶鋆和老六是對的,不過讓那幾萬家奴上陣,既可以節約糧食,又可以消耗吳賊的彈藥,所以我們得支持僧格林沁。”
慈安點頭稱是的時候,僧王爺又說道:“兩位太後,奴才鬥膽,還想請二位太後,給奴才新編的八旗家奴賜一個虎神營的名号。”
“虎神營?爲什麽要叫虎神營?”慈禧疑惑問道。
“吳逆賊軍之所以猖獗,仰仗的全是洋鬼子的洋槍洋炮。”僧王爺振振有辭的解釋道:“老虎吃羊,神仙抓鬼,二位太後給奴才的新軍賜名虎神營,必可大破吳逆賊軍,生擒曾國荃逆賊!”
慈禧無奈的閉上了眼睛,不過苦笑過後,慈禧卻還是建議慈安接受,慈安開口準允,僧王爺頓時大喜過望,重重磕頭說道:“奴才叩謝二位聖母皇太後賜名,有虎神營驅使,奴才定然不負二位太後聖母。”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滿清朝廷裏稍微懂點軍事的臣子奴才不是此前已經死在了戰場上,就是身在外地無法參與朝會,這次的朝會自然成了咱們僧格林沁僧王爺唱主角,不管是兵力部署還是排兵布陣,乃至人事安排、後勤供給和武器配備,基本上都是咱們僧王爺一手安排,不懂軍事的百官随聲附和,更加不懂軍事的慈安和慈禧一一照準,既沒人反對也沒人知道如何反對,讓僧王爺出盡了風頭,一掃此前被迫把兵權交給官文的滿身晦氣。
但也有惡心僧王爺的情況,正當僧王爺得意不可一世的時候,坐在珠簾前面隻有五歲多的同治皇帝突然開了口,說道:“僧愛卿,怎麽還沒完?朕餓了,渴了,還想尿尿。”
“皇上恕罪,馬上就完,馬上就完。”
僧王爺趕緊請罪,結果把話說出了口以後,僧王爺卻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趕緊自行閉嘴,又悄悄去看旁邊的文武同僚,生怕有人揪住他的語病乘機進讒,不過還好,還要仰仗僧王爺保護自己在城外的莊園财産,文武百官全都沒有吭聲,慈安和慈禧因爲實在無人可用,在簾子後面也裝做沒聽到,隻是一起在心裏罵了一句,“呸!烏鴉嘴!”
朝會散後,号召八旗包衣奴才加入虎神營禦敵的兩宮诏書,自然在第一時間傳達全城,咱們志得意滿的僧王爺也早早就派出軍隊到永定門外開辟營地,接收應征家奴組建虎神營,還迫不及待的幻想起了自己複制滿清屠夫圖海以家奴爲兵大破察哈爾的精彩畫面,摩拳擦掌隻盼盡快統兵上陣,殺曾國荃一個全軍覆沒。
因爲要忙着協助綿愉部署城防的緣故,僧王爺直到傍晚天色将黑時,才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到永定門外的虎神營營地查看情況,結果讓僧王爺傻眼的是,自己想象中萬奴雲集人山人海的畫面竟然根本沒有出現,諾大的虎神營地裏,穿着家丁服裝的包衣奴才隻有區區幾百人,兵員少得以至于僧王爺特地請旨發放的槍支彈藥都大量堆積在營中無人領取,冷冷清清有如荒山野廟。
“王爺,不是奴才們不盡力,是城裏的狗奴才全都貪生怕死,不敢上戰場作戰,不願意來應征入伍啊!”
“廢物!蠢貨!他們不願意來,不能把他們綁着來?”
暴跳如雷的發了一通脾氣後,爲了征集足夠的兵員炮灰,咱們的僧王爺又隻好拉着惠老王爺連夜入宮,奏請慈安和慈禧下诏強行征召滿城裏的八旗家奴加入虎神營,逼着那些世世代代吃滿人殘羹剩飯的包衣奴才自帶武器上戰場!
…………
同一天,爲了給滿清朝廷争取應變時間,也爲了盡可能的拖住吳軍的北上腳步,官文此前從正定派回保定府的清軍大将佟鑒,硬着頭皮率領本部軍隊兩千餘人,在固安以北和吳軍主力幹了一仗。
交戰的結果當然是兵微将寡還沒有騎兵助陣的佟鑒軍大敗,然而這一戰卻也給曾國荃和吳軍将士敲響了警鍾,因爲換裝了西方武器的直隸清軍,在戰場上不但已經能夠熟練運用新式武器,并表現出了相當良好的軍隊紀律和十分頑強的精神鬥志,那怕是遭到了吳軍的擲彈筒轟擊都沒有崩潰,還以吳超越賴以成名的空心方陣抵禦吳軍沖擊,一度打退了吳軍的線式進攻。
迫不得已,曾國荃隻能是動用寶貴的苦味酸炮彈,這才勉強擊潰佟鑒軍的步兵方陣,吳軍騎兵乘勢發起沖鋒,用變形版錘砧戰術擊潰敵人。所以戰鬥勝利之後,曾國荃的臉上不但沒有半點喜色,相反還憂心忡忡的對張之洞說道:“如果我們不能搶在官文主力回師京城之前破城,恐怕就真的得被迫逃往張家口了。”
同樣被直隸清軍戰場表現震撼的張之洞點頭,也沒想到直隸清軍現在已經能有這樣的戰場表現,然後張之洞才說道:“九帥,既然已經選擇了走這條路,我們就隻能一條路走到黑,快進兵吧,别浪費時間了,追殺殘敵的事,交給我們的騎兵就行。”
曾國荃采納了張之洞建議,一邊命令步兵繼續進軍北上,一邊把追擊敵人敗兵的事全部交給丁汝昌,然後還是在繼續進兵之後,曾國荃才對張之洞說道:“孝達,除了擔心官文回師太快之外,你知不知道我還在擔心什麽?”
“擔心北京的城防太過堅固,難以立即攻破?”張之洞好奇問道。
曾國荃搖頭,說道:“不,我不擔心北京的城防,京城的城防是堅固不假,但是京城那麽大,光外城的城牆就有二十八裏長,處處都有機會下手,我們隻要别吝啬火藥,炸出一兩個口子肯定問題不大。”
“那九帥你擔心什麽?”張之洞問道。
“兵力不足。”曾國荃答道:“我們隻有十三個營六千多步兵可以發起攻堅戰,一旦攻堅不利,士卒傷亡過大,怕是很快就會出現無兵可用的情況。”
“九帥不必擔心。”張之洞安慰道:“我們的細作早有探報,現在京城内外的乞丐成群,流民遍地,我們打到京城時隻要振臂一呼,有的是願意冒死一拼的輔兵可用。到時候,我們恐怕隻會愁輔兵太多無處安置,絕不會擔心兵員不足。”
“但是武器呢?”曾國荃問道:“我們總不能叫輔兵拿着木棍石頭上戰場,去和亂黨武器最爲精良銳健營神機營拼命吧?這麽拼和白白送死有什麽區别?”
“這……。”張之洞再是足智多謀也無言可對了,隻能是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反正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走了,隻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曾國荃歎了口氣,仍然還是憂心忡忡,心裏隻盼奇迹出現,有那位神靈天使能夠腳踩七色祥雲而來,送給自己幾萬柄鐵制刀矛,讓自己可以武裝北京城外多如牛毛的乞丐流民亡命徒,替主力軍隊分擔攻堅作戰的壓力。
對了,最好再送來幾千支火槍,那怕是原始的擡铳火繩槍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