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吳軍沒有遭遇任何的清軍阻擊攔截,但吳軍也去攻打沿途的任何一座城池,因爲這一帶既是黃泛區,又是太平軍二次北伐時的兵災重災區,就連曾經以富庶聞名于北方的臨清州都到處都是一片廢墟,沿途無完房,白骨露于野,更别說是沿途其他的城池。所以吳軍也沒浪費寶貴的時間和彈藥去攻城,隻是一邊急行東進,一邊象征性的派遣使者到城下招降,結果還真的勸得與大名府接壤的館陶縣開城投降——但很可惜,城裏的糧食少得近乎可憐。
德州城裏的清軍團練同樣沒敢出城和吳軍交戰,曾國荃也懶得去攻打城上守兵連件棉襖都沒有的德州城,率軍直接北上進入直隸河間府境内,在劉智廟一帶暫時駐紮休息。
令曾國荃和吳軍将領十分失望的是,吳軍都已經東進到了這個地步,細作探馬卻先後來報,都說正定府境内的直隸清軍主力沒有任何的動作,并沒有急着分兵東進攔截吳軍,吳軍要想達成調虎離山的目标,就必須還得有所動作才行。所以曾國荃也沒了辦法,隻能是趕緊召開會議,與衆将商量下一步的動作。
“下一步我們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是冀州府這條路,經武邑、武強至饒陽,繞到亂黨直隸主力的背後。第二條是沿運河北上,經東光、南皮和滄州直奔天津,逼近京城門戶。”
指出了自軍下一步的行動選擇後,曾國荃才和吳軍衆将讨論應該選擇走那一條路,然而讨論的結果卻讓曾國荃非常矛盾,走冀州這條路的好處是沿途諸城此前被兵災波及不大,又遠離黃泛區,沿途諸城的庫糧情況肯定要稍微好些。
走冀州這條路的缺點也和優點同樣明顯,距離清軍的直隸主力防區過近,不但很容易被清軍識破自軍調虎離山的用意,還容易遭到伏擊,甚至還有可能在糧道不通的情況,被迫與清軍直隸主力展開決戰。
走運河這條路倒是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然而因爲黃河改道運河報廢的緣故,失去了水運利潤的沿途諸城現在窮得十分厲害,再加上人口過多、土地過度開發和屢遭兵災,這條路上的沿途各地還饑荒嚴重,吳軍要想奪糧補給就隻能是攻打沿途諸城,還就算順利拿下城池也肯定搶不到多少糧食,所以走這條路會有斷糧的危險。
被曾國藩結硬寨打呆仗的戰術指導思想洗腦太深,曾國荃和湘軍出身的朱洪章、張詩日等将都一度嚴重傾向于走冀州府這條路,然而聶士成派來給曾國荃幫忙的丁汝昌卻提出了不同意見,道:“如果走冀州府這條路,那我們這次繞道山東北上,豈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如果是爲了确保糧草供應,那我們從大名府出兵時,就應該走廣平和順德這條平坦大路,然後再進兵冀州,沿途不但可以攻城奪糧,還可以步步爲營疏通糧道,現在我們橫穿黃泛區幾百裏路走下來,爲了糧草又要去打冀州?那我們這幾天的辛苦有什麽意義?”
聽了丁汝昌的質問,曾國荃默然無語,也确實覺得自己現在又跑去打冀州就糧有些腦袋進水——如果是爲了奪糧自給,直接從大名府北上不是更輕松更方便?爲什麽還要辛辛苦苦的橫穿黃泛區?
“我也覺得不能走冀州府這條路。”同樣是聶士成派來的張之洞也投了反對票,說道:“我們橫穿黃泛區的目的是爲了調虎離山,制造準備乘虛奔襲京城的假象,爲了方便奪糧直接北上冀州,那别說是官文那條老狐狸了,就是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我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奔襲京城的打算。”
曾國荃更加啞口無言,半晌才十分無奈的說道:“可是走運河這條路,我們沿途難以補給糧草,還太遠離後方了啊?”
“不走這條險路,亂黨軍隊怎麽可能相信我們是打算奔襲京城?”張之洞反問了一句,又道:“再說了,雖然走運河這條路的在沿途是很難補給糧草,但是天津有糧食,從兩廣運來的漕糧必須要在天津中轉,天津城裏肯定有不少糧食,我們隻要拿下天津城,就可以獲得充足的糧草補給。”
“天津城那有那麽容易拿下?”曾國荃大搖其頭,說道:“長毛僞王石達開五萬多軍隊,還有火輪船船隊助陣,都一直沒能拿下天津城,我們步兵騎兵加在一起才勉強有萬把人,那能說拿下天津城就拿下?”
“能拿下天津城當然最好,拿不下我們也有其他的辦法。”張之洞想都不想就說道:“如果沒希望迅速拿下天津,我們可以馬上掉頭向西,直取霸州,那一帶城池衆多人口密集,不但補充糧草比較容易,還恰好位于保定府和京城之間,北上可以直接威脅京城,西進就是官文的老巢保定府,官文那條老狐狸再奸詐再狡猾,也一定得回師來和我們交戰。”
盤算了許久,又和一幫湘軍老人商量了許久,爲了達成調虎離山逼迫清軍打野戰的目的,曾國荃終于還是咬牙切齒的下定決心,惡狠狠說道:“好,就走運河這條路,直搗天津!能拿下天津當然最好,沒把握就馬上西進霸州!”
言罷,曾國荃還有補充了一句,道:“動作要快,我們隻有二十來天的糧食,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于是乎,在曾國荃和丁汝昌的率領下,由六千多步兵和三千騎兵組成的河南吳軍也就開始了繼續北上,沿着已經廢棄的京杭大運河一路直撲天津。結果也和吳軍細作此前報告的情況一樣,沿途的村莊市集果然是餓殍遍野,饑民滿地,吳軍不但找不到半顆糧食補給軍需,還得面臨成千上萬的饑民流民騷擾……
“軍爺,行行好吧,我一家都快餓死了,給口吃的可憐可憐我們。”
“軍爺,把我帶上吧,不要工錢,隻要給口吃的,你們叫我做什麽都行。”
“軍爺,買孩子嗎?不要錢,一個大餅我就把女兒賣給你。”
招架不住無數快要餓死的饑民苦苦哀求,還有南皮人張之洞的跪地叩請,公認的吳軍頭号鐵公雞曾國荃破天荒拔毛,含着眼淚在南皮一帶拿出了一些軍糧赈濟災民,結果雖然換來了無數饑餓災民的磕頭哭謝,衷心擁戴,卻又白白浪費了一天的口糧。
大概是被曾國荃的仁義之舉感動,當吳軍兵臨南皮城下時,南皮縣令和城中守軍竟然主動打開了城門投降,然而當吳軍将士歡呼着沖近南皮城裏時,出現在吳軍将士面前的,卻是擠滿了饑餓百姓的破爛街道,還有空蕩如洗的縣城倉庫,以及好幾個月都沒能領到軍饷糧米的士兵衙役。
“操他娘!快走!不然又得施舍糧草了!”這是吳軍先鋒張詩日的果斷命令。
…………
與此同時,滿清朝廷、官文和駱秉章當然一直都在密切注意着曾國荃軍的一舉一動,得知曾國荃越過德州後選擇了沿運河北上後,滿清朝廷當然也萬分擔心曾國荃會真的來打京城。好在官文及時送來急報,奏報了截獲的曾國荃密信讓滿清朝廷寬心,表示自己已經分出一支軍隊回師保定預防萬一,同時又建議滿清朝廷加強對天津的守衛,防範吳軍奪取天津就糧。
駱秉章這邊的反應也差不多,除了派遣袁保恒率軍北上到武定府預防萬一外,又派加急快馬送來奏折,指出吳軍此舉不過隻是爲了調虎離山,極力建議滿清朝廷以不變應萬變,不給曾國荃詭計得逞的機會。同時駱秉章也建議滿清朝廷加強天津防務,不給曾國荃奪取天津就糧立足的機會——不然的話,吳軍如果從海路送來援軍補給,那京城可真的就是大勢去矣。
雖然駱秉章和官文這兩條老狐狸都認定曾國荃不敢真的直搗京城,然而幹系實在太大,慈安和慈禧還是不敢完全放心,就聽取了鬼子六的建議,找來了賦閑在家多時的僧格林沁僧王爺征詢意見。結果僧王爺自信滿滿的答道:“二位太後放心,就是借他曾國荃一百個膽子,他也絕對不敢真的來打京城!”
“京城是什麽地方?我們大清的國都!城高壕深,工事完善,兵力充足,内城之中還有數十萬滿蒙旗人與我們大清朝廷萬衆一心,其利斷金!曾國荃逆賊隻要稍微有點腦子,就一定不敢踏入京城百裏範圍之内!退一萬步說,就算曾國荃真的來送死,奴才也管教他有來無回!死無葬身之地!”
自吹自擂了一通之後,僧王爺還破天荒的和駱秉章、官文這兩條老狐狸得出了相同意見,警告道:“兩位太後,倒是天津的情況不得不防,如果曾國荃逆賊僥幸拿下了天津,不但可以切斷兩廣的運京漕糧供應,吳超越逆賊和上海賊軍也可以通過海路給天津送來援軍和補給,那我們大清朝廷就真的危險了。”
見素來目中無人的僧王爺竟然也和官文、駱秉章的判斷完全一緻,慈安、慈禧和鬼子六等人這才稍微放心,也當場決定從京城之中抽調一支軍隊連夜趕赴天津增援,不惜代價的堅守天津重地,不給吳軍奪取天津立足的機會。
…………
吳軍這邊,一路急行之下,隻用了五天多點時間,在攜帶着一定重武器的情況下,曾國荃軍就已經逼近了天津近郊,然而吳軍動作快,有主場優勢的清軍動作更快,不但從京城派來的援軍早已入城駐紮,同時天津的守軍也做好了充足的守城準備,嚴陣以待,不給吳軍任何輕松拿下天津的機會。
從抓獲的清軍斥候口中問得天津情況,知道敵人早已做好了充分準備,還早就把城外的糧草物資盡數轉移進城,已經隻剩下十天糧草的曾國荃不敢弄險,趕緊就帶着軍隊掉頭向西,繼續以張詩日爲先鋒一路疾馳殺來霸州。
很可惜,吳軍突然改道殺向霸州這個戰術選擇,同樣在老狐狸官文的意料之中,以地方團練爲主力的霸州守軍不但早已做好了守城準備,沒給吳軍任何迅速破城的機會。同時官文此前從正定派來的直隸清軍佟鑒所部,還已經趕到了容城駐守,在外圍遙遙的牽制威懾吳軍,讓吳軍不敢全力攻城。
清軍的威懾牽制沒能收到任何作用,已經隻剩下九天糧草的曾國荃在别無選擇之下,隻能是讓丁汝昌負責監視和牽制保定府清軍,同時投入主力大舉攻城,爲了盡快拿下城池劫糧,還被迫動用了數量不多的随軍重武器。
隆隆炮聲中,孤軍深入的吳軍将士前仆後繼,以最爲正統的蟻附攻堅戰術向霸州小城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進攻,此前有過迎戰太平軍經驗的霸州清軍則是沉着迎戰,以數量充足的各種守城物資迎頭痛擊吳軍将士,接連多次打退吳軍進攻,曾國荃急得哇哇大叫,可是又無可奈何。
第一天的攻城無功而返後,急紅了眼的曾國荃隻能在第二天使出了爆破攻城戰術,以尖頭木驢保護士兵在城牆上直接挖掘洞穴,耗費了大量武器彈藥,陣亡了兩百餘名士兵,直到天色全黑時才勉強挖掘成功,又把寶貴無比的苦味酸火藥裝進洞穴中引爆,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是把霸州城牆炸出一個缺口,揮師殺入城内。
很可惜,霸州小城雖然倒是勉強拿下了,然而因爲城中守軍在棄城逃命時點火焚燒糧倉的緣故,吳軍隻在霸州城裏搶到了最多隻夠半月之用的糧食。曾國荃氣急敗壞,可是又毫無辦法,隻能是沖着獻計的張之洞大發雷霆,吼叫道:“這就是你出的馊主意!奪取霸州就糧,霸州現在倒是拿下了,城裏有多少糧食?有多少糧食?!”
素來足智多謀的張之洞也難得有些垂頭喪氣,說道:“我也沒想到亂黨會有這麽狠,會在馬上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縱火燒糧,繼續拿對付長毛的堅壁清野戰術對付我們!”
“亂黨現在是狗急跳牆,什麽缺德主意想不出來?你事前爲什麽就沒能想到這點?!”曾國荃不負責任的怒吼,全然忘記了自己事前同樣沒有料到這點。
張之洞垂頭喪氣的繼續請罪,又說道:“九帥,如果下官所料不差的話,京城亂黨和官文那條老狐狸恐怕早就給周圍的州府縣城下過命令,一旦城池不保,就馬上縱火燒糧,我們在直隸腹地劫糧自給的計劃恐怕已經很難成功了,我們隻能另想辦法。”
“我們現在還有什麽辦法?”曾國荃怒吼問道。
“我們隻有兩個選擇了。”張之洞十分無奈的說道:“第一是乘着還有點随軍糧草,趕緊退兵返回大名府,補給糧草彈藥後再重新開始。”
“那我們這次不是白辛苦瞎折騰?空折銳氣?”曾國荃火冒三丈,又吼道:“第二個辦法是什麽?”
張之洞有些猶豫,但還是咬牙說道:“孤注一擲,直搗京城!搶在亂黨主力回援京城之前,攻破京城!”
“放屁!”曾國荃破口大罵,怒吼道:“打個霸州小城都這麽吃力,直接北上攻打京城,你叫我們白白送死?!”
“那就隻能退兵,回到大名府重新開始。”張之洞無奈答道:“雖然丢點面子,但勝在安全。”
“老子要屁的面子!老子隻要我的弟兄們别去白白送死!”曾國荃又罵了一句髒話,隻盤算了不到三分鍾,馬上就拍闆定案道:“就這麽辦,在霸州休息一天,明天撤軍南下,回大名府!”
正所謂物以類聚,曾國荃隻要穩妥不要面子的決定宣布之後,除了丁汝昌提出了一些異議之外,張詩日和朱洪章等湘軍老人沒有一個不是高舉雙手雙腳支持,全都認爲應該先撤回大名府重新開始,步步爲營穩紮穩打,不能冒險直搗京城。曾國荃也馬上下令全軍做好撤退準備,宣布第二天啓程南下返回大名府,丁汝昌堅持反對時,還遭到了曾國荃的呵斥,“你是騎兵跑得快倒是不怕了,我的弟兄都是步兵,敢和你的騎兵比?”
孤軍深入到了直隸腹地,吳軍的身邊自然到處都是滿清朝廷的眼線細作,所以曾國荃的撤退決定才剛公布,沒過多久就被清軍細作探得,也快就被快馬送到了兩百多裏外的北京城,還隻到了第二天清晨,就被送到了已經公開重掌軍機處的鬼子六面前。
“官秀峰和駱儒齋果然料事如神,曾國荃逆賊果然沒這個膽量。”
聽到這消息,鬼子六當然是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而已經重新出任禦前大臣協助綿愉統帥京城守軍的僧王爺卻是萬分遺憾,道:“曾國荃狗賊,你爲什麽就不來送死?本王可一直盼着你率軍北上,給本王一雪前恥的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