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也一個接一個的不斷傳到寶鋆和景壽的面前,吳超越始終拒絕與楊秀清派來的使者見面,相反倒是三天兩頭召見正在和楊秀清幹仗的太平軍各大軍頭派來的使者。同時實力已經再度大增的吳軍也在大張旗鼓的拼命備戰,幾條從戰場上繳獲來的沙俄蒸汽炮船才剛修好就馬上移交給水師裝備,日夜訓練不停,訓練間還直接喊出了踏平江甯城、活捉楊秀清的戰鬥口号。
除此之外,湖北公開發行的幾份中外報紙也不斷發表社論,或是譴責楊秀清的背叛行爲揚言報複,或是鼓動吳超越爲太平天國的反叛軍提供援助,甚至提供直接的軍事援助,營造吳軍即将對太平軍趁火打劫的輿論聲勢。
做爲滿清朝廷的使者,寶鋆當然最喜歡看到這樣的報紙和這樣的輿論,也每天都讓随從在第一時間把剛出版發行的湖北報紙買來交給自己觀看,在戴文節面前偶然提起撒寶出恭典故的第二天早上也是如此,由吳軍宣傳部門直接控制的《湖北人民報》離開印刷廠還不到半個小時,其中的一份就直接放到了寶鋆的面前。
這份《湖北人民報》頭版頭條是報道上海吳軍宣布組建水師的消息,此前因爲擔心被太平軍誤解,避免直接威脅到與上海距離過近的太平軍老巢南京城,孤懸在長江入海口處的上海吳軍一直沒有組建水師。這會楊秀清率先背盟又自顧不暇,控制地就在海邊的上海吳軍自然不再客氣,馬上就光明正大的宣布組建一支擁有六條蒸汽炮船的水上軍隊。
“老匹夫,黑了朝廷那麽多銀子,買洋船果然大方!”
咬牙切齒的讀完了頭條消息,低聲罵了一句助孫爲虐的吳老買辦之後,寶鋆這才轉目去看第二條,結果隻看得一眼,寶鋆頓時就呆住了,然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細一看之下,寶鋆頓時就歡呼出聲了,“大清有救了!”
寶鋆認爲大清有救的原因當然是第二條新聞報道的内容,做爲吳軍的喉舌,《湖北人民報》第一次直接就清吳和談一事正式發聲,宣稱說吳超越響應人民呼聲,滿足大清百姓渴望和平的要求,正式決定嘗試與滿清朝廷展開和談,并決定當衆接見寶鋆,當面與寶鋆就如何舉行正式和談一事展開和談,還邀請中外媒體及西南士紳代表到場參觀采訪,近距離了解和談情況。
吳超越從沒拿自己的公信力開過玩笑,所以《湖北人民報》刊登的這個消息不但讓寶鋆大喜過望,也在湖北民間引發了巨大反響,飽受戰亂之苦的商人百姓大都無比支持吳超越的這個決定,更盼着和談能夠取得成功,和平解決吳軍與滿清朝廷之間的戰事。再加上其他中外報紙的推波助瀾,湖北民間很快就是輿論沸騰,民情滔滔。
在這樣的情況下,臘月初一這天,當吳超越在武昌城外的吳軍校場上當衆召見寶鋆時,自然引來了無數的湖北百姓到場參觀,漢口的西方各國駐華領事和中外媒體記者全部到場,衆多聲名遠播的士紳地主代表也應邀而來,坐在台下觀摩吳超越與寶鋆的交涉談判。
吳超越和寶鋆是在閱兵台上面對面坐着談判,在無數民衆記者的目光注視下,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面的吳超越坦然自若,談笑風生,習慣了坐在官衙裏發号司令的寶鋆卻是多少有些局促,言語不敢有半點的唐突,還沒正式開始談判就已經落在了心理下風。
談判是在一堆廢話中開始,大聲宣揚了一通爲國爲民爲和平之類的廢話,給自己貼上了爲了天下蒼生才選擇和談的金裝之後,吳超越這才把話轉入話題,當衆直接對寶鋆說道:“寶大人,爲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早日擺脫戰亂之苦,本帥是決定與你們展開和談,但是在和談正式展開之前,我有一個條件,你們必須接受,然後在兌現之後,我們才能展開正式的和談。”
言罷,吳超越也不給寶鋆讨價還價的時間,直接就說道:“我的條件是,你們必須無條件把奕誴、奕訢、奕譞、僧格林沁、桂良和綿愉,這六個犯上作亂的逆臣賊子交給我軍,由我軍當衆斬首問罪,祭奠先皇、載王爺、端王爺和肅順肅中堂的在天之靈,然後我們才能展開正式談判!”
台下的記者和士紳代表人群中響起一片低語,都有些擔心吳超越的條件無法被寶鋆接受——畢竟,吳超越是一口氣要鹹豐大帝三個親弟弟的小命。寶鋆也果然立即拒絕,道:“吳大帥,這一點本官絕對不能接受,且不說惇王爺和醇王爺他們都是先皇的親弟弟,天潢貴胄,你給他們定的罪名也有些過重,就算他們真的有罪,也必須按着大清的國法處置。”
“奕誴和奕訢這些逆賊陰謀奪權,違背先皇遺旨,鼓動兩宮太後垂簾聽政,牝雞司晨,難道罪不當死?”
吳超越厲聲駁斥道:“而且這些亂賊在政變奪權期間,還以弓箭火槍傷及先皇靈柩,以大清律罪當滅門!本帥隻把他們斬首問罪,已經算是對他們法外開恩,你寶大人還覺得本帥定得重?”
寶鋆啞口無言,半晌才硬着頭皮說道:“吳大帥,弓箭火槍傷及先皇靈柩,不過是民間謠言,是否真有此事,還得細細問察。”
“好個民間謠言!”吳超越一聽大怒,拍案道:“來人,請證人上台,讓他們當面告訴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奕誴和奕訢等逆賊亂黨,是否以武器傷及先皇靈柩?!”
應諾聲中,衆目睽睽之下,幾個男子被吳超越親兵的領上了閱兵台,在吳超越的要求下,那幾個男子先是自報了身份姓名,說他們是當初陳橋大戰時被吳軍俘虜的察哈爾騎兵,曾經在僧格林沁的率領下參與了祺祥政變,做證說他們親眼看到鹹豐大帝的棺材被流矢流彈擊中。
雖然吳超越早就公布過政變集團的這個罪行,然而當時的當事人出面證實這件事後,台下民衆記者還是一片大嘩,寶鋆則是汗水滲滿額頭,吳超越也再次向寶鋆大聲喝問道:“寶大人,聽清楚了沒有?奕誴和奕訢等逆賊犯上作亂,傷及先皇靈柩,是真還是假?”
“吳大帥恕罪,下官當時不在現場,不知道具體情況。請大帥放心,下官回去就寫折子向兩宮太後奏報此事,請兩宮太後嚴查此事,找出兇手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寶鋆的心虛辯解毫無作用,相反還引來了台下的一片不屑聲音——白癡都知道寶鋆是在當衆撒謊。寶鋆無奈,隻能是趕緊又對吳超越說道:“吳大帥,就算傷及先皇靈柩确有其事,可也不能因爲這樣一下子殺那麽多朝廷的王公大臣吧?比方說惇王爺、桂中堂和綿老王爺,他們都不在現場,總不能因爲這件事殺他們的頭吧?”
吳超越佯做盤算,片刻後才說道:“好吧,看在天下蒼生的份上,爲了讓我們大清百姓早日重享太平,本帥讓一步,把奕訢、奕譞和僧格林沁這三個傷及先皇靈柩的當事人交給本帥,讓本帥處死他們爲先皇報仇,爲肅中堂他們伸冤,本帥就馬上與你們停戰和談,換天下百姓安甯。至于其他三人,以後我們再慢慢商議如何發落。”
台下的記者飛快記下吳超越的原話,寶鋆卻還是大搖其頭,說道:“吳大帥,還是不行,恭王爺和醇王爺他們就算有罪,也必須由朝廷審判。”
“由朝廷審判?天大的笑話!”吳超越怒叱道:“現在朝廷就是被奕訢和奕譞這幫亂賊把持,大清三法司的官員不是他們的幫兇黨羽,就是身家性命被他們掌握,如何審判他們?這樣的所謂審判,又由如何能讓天下人和本帥心服口服?”
“交出奕訢、奕譞和僧格林沁這三大亂黨元兇,然後才能談判。”吳超越又補充了一句,道:“這點沒有任何商量!”
“大帥,你這是何必呢?”寶鋆語帶哀求的說道:“恭王爺和醇王爺他們有罪,可以将來發落,何必要爲了早幾天晚幾天發落他們耽誤和談?累及天下百姓?”
寶鋆的哀求沒什麽力道,自己也沒抱什麽指望能夠打動吳超越,可是讓寶鋆十分意外的是,剛才還滿面怒容的吳超越竟然明顯有些動搖,敲打着桌子盤算了許久後,吳超越竟然還開口說道:“如果不是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
“松口了?”寶鋆心中狂喜。
“大帥,萬萬不可讓步!”
突然傳來的大喝聲打斷了吳超越的動搖,台下騷動間,寶鋆也憤怒扭頭看去時,卻又馬上心中叫苦的發現,開口打斷吳超越的人,赫然就是吳軍二号人物——趙烈文!
“大帥,奕譞和僧格林沁可以商量,但是奕訢一定得先殺!”
趙烈文站起身來,大聲說道:“不要忘了載垣載王爺、端華端王爺和肅順肅中堂的教訓!重蹈他們的覆轍!不然的話,不光是你,就是我們湖北讨逆軍的萬千将士,也人人休想活命!”
吳超越拍額懊悔,趙烈文卻轉向了台下大衆,大聲說道:“各位,我們讨逆勤王大軍再是爲了天下百姓着想,也一定要以先殺奕訢爲前提才能與京城和談!爲什麽呢?因爲奕訢不但是政變逆黨的首領,還是一條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忘恩負義、恩将仇報的卑鄙小人!若不殺他,我等必将爲他所害!”
台下人群又是一片騷動,趙烈文則先是招手讓衆人安靜,然後才大聲說道:“各位,在下絕不是在危言聳聽!衆位千萬不要忘了,先皇晏駕之後,奕訢陰謀奪權,化裝成薩滿潛伏進熱河行動,謠言蠱惑兩宮太後助他政變,被載王爺和肅中堂他們發現擒拿!”
“當時的奕訢已經恢複了郡王爵位,身爲朝廷郡王,皇親國戚,不顧身份變裝易容,潛入行宮欲行不軌,背開旁人私會寡嫂喪失人倫,已該當場處死!可載王爺和肅中堂他們被奕訢的苦苦哀求騙過,又念他是先皇兄弟,一時心軟暫時沒有殺他,結果載王爺和端王爺又是什麽下場?!肅順肅中堂又是什麽下場?!”
趙烈文把話說到了這一步,當時的當事人郭嵩焘當然也上台做證,告訴衆人當時就是自己發現鬼子六化裝成薩滿潛伏進熱河行宮。然後勝保也在趙烈文的要求下上台,同樣以當事人的身份當衆揭發了鬼子六等人殘酷處死載垣和端華卻詐稱賜死的真相,以及狠毒虐殺肅順的經過,引來了台下衆人的陣陣驚呼,對鬼子六的陰險狠毒咋舌不已。
“要想和談,先殺奕訢!”
遠處維持治安的吳軍将領中也不知道是誰帶頭,突然帶頭大喊出了這句口号,結果頓時就是一呼百應,在場的吳軍将士人人怒發沖冠,紛紛高呼,“要想和談,先殺奕訢!要想和談,先殺奕訢!”
“要想和談,先殺奕訢!要想和談,先殺奕訢!要想和談,先殺奕訢!!”
雜亂的呼喊逐漸變成了有節奏的整齊怒吼,感染氣氛之下,在校場外看熱鬧的普通百姓和台下的士紳代表也跟着大喊起來,紛紛要求先殺鬼子六然後再和談,與鬼子六情同兄弟的寶鋆卻是心中叫苦,知道今天這關肯定難過了。
果不其然,好不容易等到台下口号停歇之後,吳超越果然轉向了寶鋆,大聲說道:“寶大人,你也聽到了!惠甫說得對,我死不足惜,但爲了我們讨逆軍的文武将士不被奕訢事後報複,爲了支持我們讨逆軍的西南士紳孺子和軍民百姓不被奕訢事後殘害,我必須未雨綢缪,先殺奕訢!”
“先把奕訢交給本帥處死,祭奠先皇和肅中堂他們的在天之靈,然後才能和談!如若不然,我就揮師北上,直搗京城,擒殺奕訢逆賊!是戰,還是和,寶大人,你決定吧!”
艱難的選擇在衆目睽睽中放到了寶鋆的面前,冷汗淋漓的盤算了許久,出于交情,還有也确實不敢做這麽大的主,寶鋆隻能是硬着頭皮答道:“吳大帥,這事下官不敢做主,必須請示兩宮太後定奪,然後才能答複。”
“噢——!”台下噓聲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