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僧王爺近乎藝術一般的戰術之下,象牛皮糖一樣粘在石達開主力屁股上的清軍勝保部,象陰魂不散一樣的時刻威脅着石達開軍的山東新軍,還有象一隻老鼠一樣不時在太平軍周邊竄來跑去的直隸清軍陳國瑞部。
無時無刻不在遲滞幹擾太平軍行軍進兵、攻城奪糧的這三支清軍隊伍,本來靠着主場作戰的補給駐紮優勢,機智靈活的騷擾遲滞戰術,見縫插針的勇猛作戰,已經把石達開的主力拖累,甚至有希望把石達開的主力直接拖垮。
結果因爲僧王爺的一道命令,不得不利用自己騎兵和步兵機動速度截然不同的這個弱點,與始終保持步騎并進的太平軍輪流作戰,強行分散自己本來就不及太平軍的力量,以一根根手指頭去抵擋太平軍的一記記鐵拳。
又不得不在太平軍已經構築了臨時防禦陣地的情況下,含着眼淚向太平軍的密集隊形發起沖鋒,以血肉之軀去抵擋太平軍将士用擊針槍、米尼槍和燧發槍打出的子彈;用必須保持站姿才能裝彈的裏治步槍,去和蹲着趴着都能裝彈的擊針槍比拼排隊槍斃;拿原始的火繩槍去攻打與吳軍精銳兵團對峙多年的太平軍韋俊部陣地;也用騎兵去沖擊太平軍的防禦工事,讓手裏拿着高精度米尼槍的太平軍将士一一點名射擊。
兩場決戰打下來,所部全是騎兵的僧王軍倒是跑得快損失不大,一度把石達開纏得喘不過氣來的勝保軍和山東新軍卻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上到山東清軍的總指揮勝保,清軍名将張國梁和袁保恒,下到最基層的清軍士卒,沒有一個人不是這麽認定——再讓僧王爺指揮下去,快的話十天,慢也不會超過半個月,太平軍的旗幟絕對能插到紫禁之巅,皇城上空!
很可惜,就是因爲還差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不小心患了腳氣病的僧王爺被滿清朝廷請回了京城養病,清軍的前敵總指揮換成了吳超越的老上司官文,同時太平軍的指揮大腦也變成了楊元清,所以原本已經逐漸明朗的直隸戰局又多了無數變數,原本已經明顯傾向于太平軍的勝利天平,也就……
其實和駱秉章一樣,官文同樣也不擅長戰場指揮,更沒什麽親臨第一線鼓舞軍心士氣的勇氣,然而和駱秉章一樣,官文卻擅長用腦子思考,能夠聽得進部下的正确意見,能用人敢用人,能夠把手中力量最大化運用。——吳超越都因爲這一點,心甘情願的給官文當了一年多的幫兇走狗。
“官大帥,現在從海陸兩路北上的長毛已經會師一處,聲勢大張,士氣正旺,末将認爲切不可與之交戰,戰之必敗!這點不是末将貪生怕死,而是我們勢不如人,我軍連敗士氣低落,軍心也十分沮喪,再主動進兵母豬港與長毛決戰純粹是找死,毫無取勝希望!”
“長毛下一步的戰術選擇有兩個,第一是西進和我們決戰,先把我們幹掉再從容攻打天津和京城。第二個選擇是先取大沽口,打開他們水師進兵天津城下的道路。但不管長毛做出那一個選擇,我們都不能再冒險和他們交戰,隻能是避其鋒芒,另擇理想戰場再圖破敵。”
“末将的建議是立即退兵撤回天津,不給長毛和我們野外決戰的機會,逼着長毛先打大沽口後打天津。然後一邊全力加固天津防禦,一邊以部分騎兵牽制和騷擾長毛背後,爲大沽口的樂善将軍分擔壓力,盡量争取拖延時間,消耗長毛的糧草,适當時候再接應樂善将軍突圍,主動放棄大沽口,集中兵力以天津戰場與長毛決戰。”
“如此一來,我們不但卡住了長毛進兵京城的咽喉,讓長毛不敢扔下水師不管直取京城,也可以憑借天津的城防工事與長毛周旋,揚我軍糧草辎重充足之長,克長毛遠來糧草不足之短,待長毛師老兵疲,糧草告罄,我軍再看準機會全力反擊,必可大獲全勝!”
當衆提出以上見解的,是僅挂着翰林院侍讀虛銜的清軍青年名将袁保恒,如果僧王爺現在還是清軍主帥,那麽不用說,僧王爺的口水馬上就能噴到貪生怕死的袁保恒臉上。然而很可惜,現在的清軍主帥已經換成了連吳超越的意見都能聽得進去的官文,所以聽了袁保恒包括主動放棄大沽口的建議後,官文不但沒有象僧王爺一樣的暴跳如雷,相反還認真的盤算考慮了一番,然後才問道:“主動放棄大沽口炮台是否太可惜?爲什麽就不能全力守衛大沽口,在大沽口和長毛決戰?”
問罷,官文又趕緊補充了一句,說道:“老夫對軍旅之事并不熟悉,但也知道先皇八年時,我們在大沽口連洋人都打赢過,這長毛再厲害,也沒洋人厲害吧?”
“官大帥,先皇八年那次我們是運氣好,又趕上洋人輕敵,所以才僥幸取勝。”袁保恒毫不客氣的說道:“那次洋人想投機取巧,先進海河再登陸夾擊炮台,正好中了我們的埋伏,被我們用隐藏的火炮先重創了洋人的艦隊,搶占了先機才有後來的勝利。”
“長毛不會給我們這麽好的機會。”袁保恒又說道:“洋人是水上強陸上弱,長毛上陸上強水上弱,長毛會師以後北上去打大沽口,肯定是以步騎當先,我們的炮台在戰事中起不了多少作用,隻能是靠步兵馬隊說話。”
“大沽口那裏沒有足夠的工事城垣駐紮我們所有的軍隊,糧草也要靠天津供給。”張國梁也說道:“在大沽口和長毛決戰,我們不但打防禦戰的難度比在天津大得多,糧道也有被長毛切斷的危險,如果長毛真做到這點,那我們别說耗垮長毛了,不被長毛耗垮就算好的了。”
“我也認爲應該在天津打。”勝保難得發表一點正确意見,說道:“在天津打,雖然對我們騎兵馬隊的作戰不利,但是我們完全可以把騎兵放到外圍當機動隊用,防範長毛分兵襲取直隸其他城池,把步兵主力放在天津守城,等于就是掐住了長毛的脖子,除非長毛舍得扔下他們的火輪船艦隊不管,否則就絕不敢孤軍北上,直取京城。”
官文不說話了,雙手抱胸靠在椅子上苦思,許久都不說一句話。那邊僧王爺留下的慶祺和那馬善等将卻是怪話連天,說什麽崽賣爺田心不疼,僧王爺好不容易保住的大沽口炮台也舍得說扔就扔。然而怪話無用,盤算了許久後,官文突然一拍桌子,喝道:“全軍拔營,立即撤回天津!”
聽到這話,袁保恒和張國梁等清軍有識之士當然是喜笑顔開,慶祺和那馬善等僧王爺舊将卻是大聲嚷嚷,咋呼問道:“官大帥,你真要放棄大沽口炮台?”
“本官什麽時候說過放棄大沽口炮台了?”官文微笑反問,然後才又說道:“本官是說先撤回天津再說,免得長毛乘機西進和我們決戰。怎麽?慶将軍那将軍你們想和長毛正面決戰?如果是那樣的話,請你們打先鋒如何?”
慶祺和那馬善等人飛快閉嘴,官文也這才笑吟吟的再次重複命令,讓清軍立即拔營北上,全速撤回天津,同時故意安排僧王爺的嫡系殿後,給真正靠得住的山東清軍休息恢複的機會。
官文做出了正确選擇,事實上太平軍那邊才剛探得清軍臨陣換帥的情報,石達開就極力建議楊元清乘機先在陸上發起決戰,然後從容進攻大沽口和天津。隻可惜剛節制了石達開軍的楊元清擔心石達開乘機甩脫自己的控制,不肯答應,采納了楊輔清圍城打援的建議,決定先打大沽口引誘直隸清軍在大沽決戰,結果就給了直隸清軍以從容轉移的機會。石達開嗟歎再三,可是又無可奈何,也隻能是安慰自己說楊元清的戰術也不算錯,效果相差不大。
正所謂換帥如換刀,盡管官文在軍事上菜鳥,然而在玩弄權腕方面卻是連吳超越都畏懼三分的狠角色,帶着清軍主力撤回天津之後,盡管已經探得太平軍正在向大沽口逼近的消息,僧王爺留下的親信也故意慫恿他親自率軍增援大沽口。然而官文卻微笑着突然宣布了一個驚人決定,就是任命勝保爲自己的副手,讓勝保統率所有的騎兵馬隊,并賜予勝保以臨機專斷之權。
決定公布,勝保自然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當年沒少幫着僧王爺故意刁難勝保的慶祺和那馬善等人卻是臉色微微發白,知道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而再接着,官文又當衆宣布采納袁保恒的戰術建議時,僧王爺的幫兇走狗們當然再不敢公開叫嚷反對,隻能是忍氣吞聲的老實領命。
事還沒完,針對大沽口的地形特點,官文又采納了熟悉大沽口情況的勝保和陳國瑞建議,決定采取徐徐放棄大沽口的辦法遲滞太平軍的進攻速度,命令守衛大沽口的樂善調整戰術,搶先把肯定會遭到太平軍首先攻的大沽口南岸炮台火炮掉轉炮口,用來對付準備攻打炮台的太平軍,隻留北岸炮台對付太平軍水師,并适當以火力掩護南岸陣地。然後先盡量守衛大沽口南岸炮台,借助工事火炮消耗太平軍和拖延時間,迫不得已時再放棄南岸陣地,撤到北岸繼續守衛。
除此之外,官文還用上了吳超越訓練水師時的辦法,搶先給大沽口守軍送去了大量的葫蘆和氣囊,讓南岸清軍在必要時可以跳河泅渡逃命,解決大部分清軍士兵不通水性的後顧之憂,讓他們可以安心作戰。
又輪到太平軍過苦日子了,當楊元清和石達開率領太平軍趕到大沽口南岸時,首先看到的就是大沽口南岸的三座炮台已經被及腰深的濃稠泥漿所包圍,泥濘地的背後還有三道灌滿水的深壕,深壕的背後則還有石質壘牆。整體防禦不敢說固若金湯,也可以說是堅固得可怕。
太平軍衆将看着大沽口炮台的堅固防禦大皺眉頭,用不着親自上陣的楊元清卻馬上調兵遣将,毫不客氣的把攻堅重任交給了太平軍韋俊所部。韋俊辯解了幾句說自己的軍隊裏水手多,應該好鋼用在刀口上用來負責搶渡海河,楊元清卻馬上指着大沽口炮台下的龐大泥漿地,振振有辭的說道:“就是因爲你的軍隊裏水手多,所以才把這個任務派給你,看到沒有?那裏全都是水。”
“在泥漿地裏打水戰?”韋俊欲哭無淚,可是又不敢公然違抗軍令,隻能是在李世賢和曾立昌等太平軍軍閥幸災樂禍的目光中拱手領命,硬着頭皮接過這個任務。
不得不承認,盡管武器裝備要稍微差些,常年在湖口最前線和吳軍精銳對峙的韋俊軍在避免兵員素質下滑這個問題上,表現得明顯要比其他太平軍強得多。那怕接的是苦差,幹的是髒活累活,韋俊軍的将士還是義無返顧的向大沽口炮發起了沖鋒攻勢,匍匐舉高着武器,頂着清軍的槍林彈雨和密集炮火艱難前進,不畏髒苦死亡的風範一如鼎盛時期的太平軍精銳将士。
可是無用,鼎盛時期的太平軍之所以橫掃清軍,除了太平軍自己争氣以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久疏戰陣的清軍太過無能。而現在守衛大沽口炮台的清軍不但有士氣有鬥志,許多人還曾經接受過與英法聯軍交戰的戰火考驗,再加上擁有絕對的地利優勢,太平軍攻堅之舉也就變成了踏上死亡之路。
尤其是那片因爲潮水形成的可怕泥濘地,曆史上讓英法聯軍都吃了大苦頭的泥濘地,在這樣的地形上前行,太平軍将士不但得注意槍支防水,還不管付出多少的體力都提升不起速度,甚至就連簡單的側移閃躲都是困難重重,完全就變成了陷入泥漿潭裏的一個個活靶子。
炮台守軍密集的槍彈打在泥漿中,不斷濺起腥臭泥漿,也不時濺起朵朵血花,舉槍而行的太平軍将士接連中彈倒地,受傷慘叫的聲音此起彼伏。同時已經提前掉轉炮口的清軍火炮也不斷開炮,把一枚一枚沉重炮彈轟入太平軍人群中,不斷砸出沖天泥浪,也不時打中艱難前進的太平軍将士,直接把可憐的太平軍将士砸得筋斷骨折,粉身碎骨。
太平軍海陸火炮當然也在不斷開炮,轟擊大沽口清軍的南岸炮台,然而作用卻始終不大,因爲清軍直隸提督樂善照例親臨主陣地南岸炮台指揮督戰的緣故,士氣高昂的清軍将士就是死戰不退,那怕太平軍将士已經摸到了壕溝邊緣,正在壕溝上搭建便橋,南岸炮台上的清軍也絲毫不露敗象,始終都在瘋狂對着太平軍士兵開槍開炮。
大沽口北岸的炮台也在不斷開炮,轟擊的對象則是水面上的太平軍蒸汽炮船艦隊,也靠着密集的火力,不時蒙中太平軍水師船隊,給本來就已經傷痕累累的太平軍蒸汽炮船留下新的創傷,在上次激戰中受創最重的廣壽号還因爲接連中炮,不得不被迫退出戰場。
見此情景,負責指揮陸上戰鬥的石達開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有些不敢想象拿下大沽口的南北炮台會讓自軍付出多少的代價,而再聯想到細作報告的清軍正在天津戰場瘋狂備戰的情報,石達開更是心裏發憷,如同芒刺在背……
“應該放棄先打大沽口再打天津的戰術,水師留在海上等待,陸師先打天津,不給清妖更多的備戰時間。先打下天津,然後再回來打大沽口不遲。”這是韋俊軍攻堅失敗後石達開提出的建議。
“不行!隻能先打大沽口,然後水陸并進,同取天津!”這是楊元清給出的斬釘截鐵答複,因爲楊元清既不放心讓寶貴的蒸汽炮船艦隊孤軍在外,更不願讓石達開控制步騎軍隊。
石達開和楊元清争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在場的太平軍衆将誰都沒有開口參合,也全都臉色陰沉,因爲他們的心裏都已經出現了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這次的北伐,恐怕又得糟……
事實上,收到直隸清軍主帥換人的消息後,遠在湖北的吳超越也是心中一沉,頓時覺得情況不妙,因爲吳超越太清楚官文的本事了,打仗的确不行,然而玩手段鬥心眼的本事卻絲毫不在花沙納和駱秉章這兩條老狐狸之下。而十分不巧的是,太平軍這次北伐的将帥配置問題卻偏偏毛病多多,到處都有可以下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