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滿清朝廷也要付出比太平軍更大的代價,李泰國除了把艦隊價格從八十七萬兩上調到一百萬兩外,還提出了兩個十分苛刻的條件,第一是滿清朝廷必須分批支付四年軍費一千萬兩,第二則是必須由英國退役海軍上校阿思本擔任這支艦隊的司令官,船上水手也必須全部由英國人擔任。
剛出現在文祥面前的曙光又突然消失,無可奈何之下,文祥隻能是盡自己的力量和李泰國讨價還價,并在談判中冒險擅自做主,做出了極大的讓步。然而李泰國卻是瞄準了滿清朝廷不敢讓太平軍得到這支艦隊的死穴,咬定了賣船條件毫不松口,多次交涉無果,談判徹底陷入僵局。
最後實在沒了辦法,文祥也隻好一咬牙主動停止談判,拿定主意等李泰國先和太平軍談出結果,然後再見機行事。然而文祥并不知道的是,他主動暫停了購船談判之後,李泰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逐漸開始發慌…………
“SHIT!該死的中國豬猡!北京如果退出購買競争,南京又堅決不接受我的條件,我的麻煩不就大了?真相一旦暴露,國内那幫混蛋還能繞得了我?可我如果完全照章執行巴夏禮簽定的合同,阿思本和他手下那幫混蛋也饒不了我啊?”
在此情況下,突然出現在李泰國面前的吳軍代表郭嵩焘和龔橙當然就成了李泰國眼中的天使,尤其是郭嵩焘聲稱自己是來替吳超越了解價格和艦隊情況之後,性格出了名傲慢暴躁的李泰國還難得放下架子,和同樣能說英語的郭嵩焘、龔橙有說有笑,極力慫恿吳超越當這個接盤俠,買下這支極有可能被太平軍退貨的艦隊。
“親愛的郭,親愛的龔,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倘若貴軍能夠買下這支艦隊,那麽整個長江航線都将完全掌握在你們的手中,無論是太平軍還是京城軍隊,在水面上都不會再是你們的對手。”
“至于價格方面,你們絕對可以放心,我們英國人和吳元帥一直都是最友好的朋友,連船帶武器隻要一百萬兩紋銀,至于其他方面,我們都好商量。”
“千萬不要誤解我們讓阿思本上校出任艦隊司令的決定,我們做出這個決定,主要是因爲這支艦隊中有兩條鐵殼船身的蒸汽明輪戰船,你們清國人既不會操縱駕駛,更不會使用作戰,隻有阿思本上校擔任這支艦隊的司令官,才能真正發揮這支艦隊的威力。”
“還有,阿思本上校他不但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海軍軍官,還曾經多次在亞洲的水面上作戰,熟悉中國的氣候和航線,你們把艦隊交給他指揮統帥,保管可以讓你們的水師實力大增,雄霸遠東海洋。”
同爲人精的郭嵩焘和龔橙都沒怎麽理會李泰國的舌燦蓮花,随意應諾着隻是細心去看艦隊的船隻火炮清單,結果還别說,紙面數據上英國人還真沒特别坑太平軍,九條蒸汽炮船中雖然有七條是剛退役的英國海軍戰船,出廠年限卻都隻有六到八年不等,成色上不比吳軍的道德号和仁義号差,同時艦隊中還包括了兩條整個亞洲都沒有的新式鐵殼戰船。如果真能以八十七萬兩銀子買下這支艦隊,太平軍就算吃點虧也不大。
讓郭嵩焘和龔橙最關心的當然是李泰國爲什麽會主動拉吳軍攙和這筆買賣,等李泰國吹噓得差不多的時候,郭嵩焘便也直接問道:“親愛的李泰國先生,我有一個問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這支艦隊既然你們已經答應了賣給太平軍,長毛也已經提前支付了一半的船款,你爲什麽還要想把這支艦隊賣給我們?”
“因爲我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李泰國滿臉的聖潔,十分莊重的說道:“太平天國所信奉的拜上帝教是邪教,身爲英國政府的職員,我沒有權力阻止國内把武器戰艦出售給邪教徒,但如果有可能,我更願意把這支艦隊轉售給你們,我們英國人永遠的朋友湖北臨時政府。”
“那你把這支艦隊賣給了我們,又如何向太平軍交代?”郭嵩焘又問道:“還有,你們的國内會不會過問此事?”
“親愛的郭,你不必擔心這些問題。”李泰國微笑說道:“這些問題都可以由我來解決,你們隻要願意購買這支艦隊,就隻管放心接收就是了。”
說罷,李泰國又迫不及待的說道:“親愛的郭,如果你們願意,我們現在就可以展開商貿談判。别怪我沒有提醒你們,事實上你們目前的敵人京城軍隊也對這支艦隊十分感興趣,我完全是出于對吳元帥的尊敬,才特意給你們這個購買的機會。”
郭嵩焘先是和龔橙商量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李泰國先生,這樣吧,請先開出你的價格和附帶條件,讓我們心裏有個底,然後再給你答複如何?”
李泰國一聽大喜,馬上就拿出了早就給吳軍準備好的購船合同交給郭嵩焘,郭嵩焘接過後也沒急着觀看,隻是随口又問道:“李泰國先生,艦隊什麽時候能到香港,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想先參觀一下艦隊再談判如何?”
“順利的話,後天就能抵達香港。”李泰國順口回答,又說道:“放心,到時候我會介紹阿思本上校給你認識,也盡快安排你們上船參觀。”
郭嵩焘謝了,和李泰國約定等參觀了艦隊之後再展開談判,然後還又把楊秀清送給自己的字畫中挑出了最不值錢的一幅當做見面禮送給李泰國,換得李泰國的滿心歡喜,認定吳軍的确有購船意向。
從李泰國的辦公室告辭離開之後,郭嵩焘本來還想去見一下吳軍的老朋友小包令,然而很可惜,小包令偏巧去了日本,讓郭嵩焘錯失了通過小包令了解英國官方态度的機會。同時受限于身份和沒有特殊事由,郭嵩焘又無法直接見到老包令,隻能是遞交了請求見面的意願等待答複。
事還沒完,郭嵩焘和龔橙離開位于中環半山香港總督府後,随行保護的吳軍特務又悄悄報告他們已被跟蹤,郭嵩焘對此也不意外,隻是交代讓随行的特務設法探聽跟蹤者身份。結果回到了吳曉屏出資修建的吳軍駐港辦事處時,随行特務也馬上報告說跟蹤者操着京城口音。
“動作還真快。”郭嵩焘先是冷哼了一聲,然後才向龔橙問道:“孝拱,文祥那邊已經盯上我們了,怎麽辦?”
“不好辦。”龔橙打着呵欠說道:“一支艦隊三家搶,這下子李泰國肯定更加有恃無恐了,就算和我們和長毛談不攏,也可以和京城亂黨談,反正是無論如何都不愁賣了。”
言罷,龔橙還又補充了一句,“這件事如果真是李泰國在中間搞鬼,說不定我們來香港的事還是他故意洩露給文祥的,讓文祥知道我們也插了手,更加急着買走這支艦隊。”
“但我們還沒辦法确定這件事是李泰國在中間搞鬼啊?”郭嵩焘皺眉說道。
“筠仙,我說你怎麽聰明一時,糊塗一世?”龔橙沒好氣的呵斥道:“李泰國給我們開出合同加碼就在你手裏,你又知道長毛向英國洋人買船的合同細節,兩相對比,李泰國加了什麽價,從中間能撈到什麽好處,不就全部知道了?”
懊惱的一拍腦袋,郭嵩焘這才打開了李泰國交給自己的購船合同細看,結果和太平軍的合同一對比,李泰國的真面目也就徹底暴露無遺。
和對待滿清朝廷一樣,李泰國同樣是對吳軍獅子大張口,除了把價格上漲到了一百萬兩外,同樣要求吳軍承擔四年一千萬兩的軍費,同時還明文規定了必須由阿思本擔任這支艦隊的司令官,船上水手也全部由英國士兵擔任。
除此之外,李泰國還在對吳軍的附加條件上加了一條阿思本艦隊與吳軍水師攜手作戰時,必須要由阿思本指揮全軍作戰——換句話說,就是讓阿思本成爲吳軍水師的最高司令官,把吳軍水師也控制在手裏。
“呸!”郭嵩焘很是憤怒的吐了一口濃痰,罵道:“洋鬼子,想得倒美,把我們湖北臨時政府當傻叉宰啊。”
性格放浪的龔橙倒沒罵髒話,不過大概看完了合同之後,龔橙馬上就打着呵欠說道:“真相差不多大白了,漲價的十三萬兩銀子,九成九是全部落入李泰國的口袋,四年一千萬兩銀子的軍費估計他也能分不少,但大部分肯定是進阿思本的腰包。”
“這件事李泰國和阿本肯定是一夥的,準備聯起手來狠敲長毛一筆竹杠。李泰國故意把我們拉下水是預防萬一,既逼着長毛讓步,也給他留一條退路,在敲不成長毛柱杠的情況下轉過來敲我們。”
“還有,京城亂黨那邊九成九也是李泰國故意拉下水的,如果京城亂黨能答應李泰國的漫天要價,李泰國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攪黃這筆買賣,轉手把這支艦隊賣給京城亂黨。”
聽了龔橙一針見血的分析,郭嵩焘怒不可遏之餘也沒猶豫,馬上就對龔橙說道:“孝拱,走,我們再去拜見包令博士,當面把這件事告訴給他,請他出面幹預,法辦這個無法無天的李泰國!”
“筠仙,你又犯傻了是不是?你以爲去找包令告狀,就可以把這件事解決了嗎?”
龔橙先是呵斥了郭嵩焘一句,然後才懶洋洋的說道:“洋人不是基督耶稣,他們都是白皮豬,彼此間打斷骨頭連着筋,有利可圖的事,他們絕對不會拆自己人的台。你去找老包令告狀,李泰國那邊隻要私下裏許給老包令一筆好處,老包令就絕對會站在李泰國那一邊,默許李泰國停止和長毛的交易,把艦隊轉賣給京城亂黨。”
“老包令就不怕激怒長毛,影響英國在長毛控制地的商業利益?”郭嵩焘将信将疑的問道。
“有人背黑鍋,老包令用得怕什麽?”龔橙冷笑說道:“真要是激怒了長毛,影響到英國人的商業利益,責任人也是李泰國,老包令隻要把李泰國推出去交差就行。到時候老包令自己錢财落袋,如何交代是李泰國的事,隻占便宜不吃虧,這樣的好事他何樂而不爲之?”
“王八蛋!想不到英國也有貪官!”郭嵩焘罵了一句髒話。
“廢話,天下那裏沒有貪官污吏?”龔橙搶白了郭嵩焘一句,又說道:“還有,這事也不能由我們來辦,我們吳大帥現在還有求于英國人,這種斷英國洋人财路的事,必須得叫洪仁玕自己去做。”
“叫洪仁玕自己去找老包令?”郭嵩焘疑惑問道:“可你剛才明明已經說了,老包令不可能不幫李泰國啊?”
“叫洪仁玕去找報社。”龔橙建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李泰國肯定也會對洪仁玕獅子大開口亂敲竹杠,叫洪仁玕别動怒也别急着撕破臉皮,一邊據理力争,一邊收買香港的報紙抨擊李泰國毀壞英國政府的商業信譽,影響英國商人在大清東南沿海的商業利益,對李泰國施加輿論壓力,這樣洪仁玕再想逼李泰國遵守合同就容易得多了。”
“這麽做有用嗎?”郭嵩焘擔心的問道。
“放心,絕對有用。”龔橙自信的說道:“洋人和京城亂黨不同,他們的當權者十分注重輿論影響。而且在香港的英國商人爲了他們的利益不至受損,肯定會站在長毛一邊向老包令和李泰國施壓,逼着他們遵守合約。”
郭嵩焘将信将疑的點頭,準備把這個辦法告訴洪仁玕。那邊龔橙卻又皺起了眉頭,說道:“不過這個辦法也不是十全十美,首先一點就是長毛和洋人簽訂的合同裏有不少空子可鑽,李泰國如果鐵了心不把這支艦隊賣給長毛,也有的是借口和理由可以中斷這筆交易。到了那時候,京城亂黨那邊肯定會出更高的價格把艦隊買走,這麽一來,我們給洪仁玕出的主意說不定就幫了京城亂黨了。”
“那怎麽辦?”郭嵩焘趕緊問道。
足智多謀的龔橙難得沒有立問立答,盤算了半晌後,龔橙還反過來向郭嵩焘問道:“筠仙,假如你是文祥,在什麽情況下,你會選擇退出,不買這一支艦隊?”
“當然是我絕對無法接受的條件。”郭嵩焘想都不想就回答了一句,然後又一指放在龔橙面前那份李泰國拟定的合同,說道:“比方說這份合同上開出的條件,别說是我們根本不想買這支艦隊,就算真要買,我也絕對不敢在這份合同上簽字,不然回去吳大帥能把我生剝了!”
龔橙不吭聲了,還拿起了那份無恥到了極點的霸道合同細看,盤算了半晌之後,龔橙突然提筆,下筆如飛,片刻之間就草拟出了一份吳軍的報價清單,基本上同意了李泰國開出的絕大部分條件,僅僅是把吳軍所承擔的四年一千萬兩銀子軍費改爲五百萬兩,增加一條給阿思本軍隊派遣幾名監軍監督作戰,同時承諾送給阿思本一座占地十畝以上的湖北省城宅院。最後龔橙才扔下毛筆,拍了拍手笑道:“行了。”
“孝拱,你真想讓吳大帥生剝了我的皮?”郭嵩焘目瞪口呆,說道:“我把這份合同交給了李泰國,他如果一口答應,又拿着這份合同去找吳大帥要銀子怎麽辦?”
“那你不交給李泰國不就行了?”龔橙沒好氣的說道。
“那這份合同有什麽作用?”郭嵩焘趕緊又問道。
“當然是給文祥和李泰國看的。”
龔橙笑得無比的奸詐,說道:“你想想,如果文祥看到了這份合同,看到我們對洋人做出這麽大的讓步,他還有什麽膽量和底氣向李泰國買那支艦隊?如果讓李泰國看到了這份合同,他還會不會直接把那支艦隊賣給文祥?又會不會提出其他的附加條件?”
郭嵩焘恍然大悟,趕緊向龔橙豎起了大拇指,然後才問道:“那我們怎麽讓文祥和李泰國看到這份合同?”
“簡單。”龔橙小心吹幹合同上墨汁,折好後放到了郭嵩焘辦公桌上的公文堆裏,微笑說道:“放在這裏就行,文祥和李泰國自然有辦法看到這份合同,這麽大的事,說他們不想打刺探我們底價的主意,我第一個不信。”
郭嵩焘再次向龔橙挑起大拇指的時候,龔橙卻又靈機一動,強行從郭嵩焘的頭上拔下了一根頭發,掐斷一截夾在了合同裏,然後才微笑說道:“齊了,這下子文祥和李泰國有沒有看到這份合同,我們也能知道了。”
郭嵩焘搖頭歎氣,又向龔橙拱了拱手,苦笑說道:“孝拱兄,得虧了你硬是跟着我來混吃混喝遊山玩水啊。”
“别隻是嘴上說,要有實在的,也不敲你竹杠,就隻要楊秀清送你那幅宋朝鄭思肖的墨蘭圖。”
“做夢!那幅墨蘭圖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