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讓聶士成和邵彥烺意外的事,天才剛黑,正當他們在商議如何應對明天要從孟津殺來的清軍援軍時,設在城外高處的吳軍了望哨突然來報,說是他們在天快要黑時,用望遠鏡看到洛陽城中有一支帶着白色冠纓的軍隊出現,北上去了洛陽北門安喜門的方向。
“看清楚沒有?真戴着白帽?”
邵彥烺向吳軍哨兵追問,得到了确認之後,邵彥烺的臉色開始嚴峻了,轉向聶士成說道:“功亭,今天晚上怕是會有動靜,亂黨軍隊恐怕要打劫營的主意。”
聶士成也落入了張之洞的圈套,點了點頭後,聶士成立即吩咐道:“在安喜門那邊加派雙倍斥候和暗哨,多備鼓鑼,一有異常,立即報警。另外給李永的值夜軍隊傳令,敵人今天晚上有可能裝扮成我們的模樣偷襲我軍營地,發現敵情,隻許守衛營地,不許出營交戰,以免亂黨軍隊混水摸魚。”
被張之洞料中,發現洛陽清軍有可能出城偷襲之後,聶士成和邵彥烺果然沒敢打連夜攻城的主意,老老實實的隻堅守營地,嚴密防備。而爲了更進一步迷惑和誤導吳軍判斷,三更時分時,一支假扮成吳軍的清軍士兵還真的摸出了安喜門佯裝去偷襲吳軍營地,同時在路上故意驚動吳軍斥候,誘使吳軍敲響鼓鑼報警,然後又假裝偷襲失敗,順理成章的全部撤回洛陽城内。
“吳賊可以暈頭轉向了。”張之洞很是得意的說道:“發現我們真的出城偷襲,吳賊就是打破腦袋也決計不會想到這隻是我們的虛張聲勢,隻會認爲我們真的兵力強盛,不但足以守城,還有餘力發起偷襲。今天晚上,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看看懷表見時間已是淩晨兩點過半,吳軍此時出兵來猛攻洛陽幾乎已經是毫無可能,張之萬倒也點了點頭,認可堂弟今夜已經安全的判斷。然後張之萬才問道:“明天呢?如果吳賊明天早上發起攻城怎麽辦?吳賊軍隊這幾天可沒上山砍伐樹木,肯定準備好了大量的攻城武器,稍微準備一下就可以發起攻城。”
“兄長,如果你是吳賊主帥,明天你還敢來攻城?”張之洞很奇怪的反問道:“龍門山裏有我們的伏兵,從孟津南下的援軍明天之内随時可能趕到洛陽增援,我們城裏的守軍兵力不但充足,甚至還敢出城偷襲吳賊的營地,設計引誘吳賊軍隊強攻洛陽城。如果換成了你是吳賊主帥,在這麽嚴峻的形勢面前,你還敢不顧一切的強攻洛陽城?”
仔細盤算了片刻後,張之萬啞然失笑,道:“忘了站在吳賊的立場考慮了,如果我是聶士成那個賊子,在你小子擺出這個迷魂陣面前,除非我有把握能在同時應對伏兵和援軍的情況下,一戰攻克洛陽城,否則我絕不敢冒這個險。”
更讓張之萬和洛陽守軍文武狂喜萬分的還在後面,天色微明時,一個化裝成普通百姓的清軍信使跌跌撞撞的沖到了洛陽城下,給洛陽清軍帶來了開封援軍已經在昨天抵達鞏縣的天大喜訊。張之萬和楊飛雄等人狂喜歡呼,張之洞卻是十分冷靜的向信使問道:“來了幾個信使,有沒有被吳賊軍隊抓到?”
“我們來了三個人。”信使如實答道:“爲了不給吳賊一鍋端,我們是分三路行動,我走的是洛水南岸,另外兩個兄弟走的是北岸。”
“好!”張之洞鼓掌,喜道:“雖然有些對不起冒險給我們送信的弟兄,但還是希望他們被吳賊斥候抓到,讓吳賊也知道我們的大隊援軍明天之内就能殺到他們背後了。”
言罷,張之洞又趕緊建議張之萬趕緊把開封援軍已經抵達鞏縣的好消息公諸于衆,借以鼓舞守城軍民的士氣。張之萬應諾,剛要怕人傳令時,不曾想卻又有一個斥候跌跌撞撞的沖進了門來,喘着粗氣大喊道:“張大人,吳賊出兵了!吳賊出兵來攻城了!”
剛才還歡騰萬分的清軍指揮部突然鴉雀無聲,隻有正在喝茶的洛陽知縣李錫祺手中茶碗落地,發出破裂聲響。張口結舌之餘,張之萬很快回過神來,趕緊喝問道:“看清楚沒有?是不是真來攻城?!”
“看清楚了,吳逆賊軍不但出動了幾十門火炮,還帶着大量的攻城器械。”
斥候喘着粗氣的回答讓張之萬徹底傻眼,也讓聰明過人張之洞難得暈頭轉向一把,驚叫道:“怎麽可能?我的空城計絕對不可能有什麽破綻啊?”
沒人能夠回答張之洞提出的問題,有的隻是全都趕緊随着張之萬匆匆登城,一邊親臨現場了解情況,一邊匆匆組織軍隊登城作戰。結果到得昨天已經被吳軍開辟爲攻城戰場的建春門城樓後,不用舉起望遠鏡,張家兄弟和李錫祺、楊飛雄等人就已經清楚看到,遠處的吳軍營地方向,的确正有一支規模龐大的吳軍隊伍正在向着建春門這邊趕來,白帽如雪,如同一條雄壯的白色巨龍。
“隻能是執行備用戰術了。”張之萬臉色陰郁,趕緊又親自寫了一道公文,以欽差身份命令懷慶援軍戴膺部放棄駐紮安樂寨的原訂計劃,全速直接趕來洛陽增援。
還是到了吳軍排兵布陣時,張之洞才發現自己的空城計應該還沒有被吳軍識破——爲了防範突然從龍門山殺出的清軍伏兵,吳軍特意分出一千兵力守衛洛水橋梁,不給清軍伏兵直搗吳軍側翼的機會。同時吳軍的一千多騎兵也被抽出了兩個營,安排在了洛陽城東北角,用于防範随時可能趕來的清軍援軍。
然而越是這樣,張之洞就越是稀裏糊塗,越是想不通一個問題——明明已經上當了,甚至都很可能已經知道自軍的援軍主力就要抵達了,聶士成怎麽還敢來強攻在他看來應該防禦完善的洛陽城?難道聶士成的實力就真這麽強勁嗎?抛除防範城外清軍的軍隊,還有留守營地和守衛火炮的炮兵營,再不算上根本派不上多少用場的汝州團練,聶士成手裏能夠用來攻城的吳軍隊伍,最多隻有四千來人啊?
“難道是來武力試探?”張之洞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也在心裏禱告道:“蒼天保佑,但願隻是來試探,這樣我們隻要打得頑強點,表現強硬點,就有可能逼迫吳賊主動退兵。”
隻是在護送父親靈柩回鄉安葬路過湖北時遠遠看見過吳軍營地的張之洞又很快發現,吳軍那怕隻是武力試探,洛陽守軍其實就已經有些招架不住。排列好了進攻陣形後,六十餘門吳軍輕重火炮立即開炮轟鳴,第一輪炮擊就輕松轟塌了明朝洪武年間修建的建春門城樓,城樓崩塌發出巨響,此前隻是和撚軍打過幾個小仗的洛陽清軍和團練也個個開始臉色發白,壓根不敢去想象自己被吳軍炮彈直接轟中的慘狀。
更可怕的還是吳軍的苦味酸開花炮彈和攜帶着苦味酸炸彈的康格裏夫火箭,爆炸威力大得清軍不敢相信就算了,炸開後還馬上就是一片火海,燒得被火焰引燃的清軍将領士兵鬼哭狼嚎,滿地打滾,也迅速引燃了城裏的許多房屋院落,濃煙沖天,火頭四起。
張之洞和清軍主将楊飛雄一起被清軍士兵按蹲在了箭垛背後,因爲天空中不但随時有炮彈打來,地面上還有吳軍的狙擊手在不斷的冷槍殺敵,守城的清軍士兵隻要敢露出腦袋,随時就有可能被一顆突然飛來的米尼彈擊中。而更慘的是,清軍守城用的火炮沒開得幾炮,才剛暴露炮位,沒過多少時間,就已經被吳軍的火炮和擲彈筒幹掉,徹底變成了光挨大無法還手。
巨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張之洞蹲坐在箭垛後臉色發青,不是怕,而是在自責,後悔當初沒能在途經湖北時仔細了解吳軍情況,更大罵自己的井底之蛙,以爲給父親幫辦了幾年的軍務,帶着軍隊打過一些鎮壓貴州苗民起義的戰鬥,就以爲自己熟悉軍事,還寫了那麽多的兵法心得,壓根就不知道天下還有這麽猛烈的火力,這麽可怕的洋槍洋炮。
爲了應對接下來的戰鬥,吳軍隻炮火準備了半個小時就發起了攻城,見吳軍炮火停歇,張之洞心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些希望,建議楊飛雄立即依計行事,繼續虛張聲勢恐吓吳軍。結果因爲耳膜幾乎被爆炸聲震破的緣故,張之洞大吼了好幾遍,楊飛雄才聽清楚他的意思,也馬上命人在城内指定地點點燃狼煙,向城外的假伏兵發出信号。
出乎張之洞的預料,他這一招竟然沒有收到任何的效果,看到城内信号後,盡管埋伏在龍門山的清軍團練第一時間做出響應,又是敲鼓又是放炮的制造巨響,僞裝殺出突襲的假象。然而吳軍攻城将士卻是腳步不停,絲毫不受影響的直接向着老舊的洛陽城牆殺來,在洛陽城下的壕溝上搭建起一架接一架的壕橋車,推着尖頭木驢和擡着飛梯大步過壕。
還好,張之洞的第二招起到了一定作用,當吳軍将士的飛梯大量搭上城頭,同時尖頭木驢下的吳軍将士也奮力展開挖掘時,清軍突然點燃了埋在城牆下方的地雷,黑火藥地雷先後炸響間,吳軍将士慘叫倒地不斷,攻勢頓減。
“好!”
先是重重一掌拍在箭垛上叫了聲好,張之洞又趕緊透過箭垛小孔向遠方張望時,卻又大失所望的看到,吃了虧後的吳軍不但沒有半點後退的迹象,還又向城牆陣地投入了一個營的軍隊,補強攻勢。同時城牆下的吳軍将士在度過了突然受襲的慌亂期後,很快也回過神來,一邊搶救傷者,一邊重新開始蟻附挖掘,還有許多受了傷的吳軍将士都不肯後撤,仍然咬牙重新投入戰鬥。
假伏兵沒能騙得吳軍分心,真地雷沒能動搖吳軍的攻城決心,迫于無奈,洛陽清軍也隻好和吳軍展開真刀真槍的激戰。結果到了這個時候,洛陽清軍和團練戰鬥力低下的真面目也很快逐漸暴露,根本擋不住吳軍精銳将士如狼似虎的沖擊,逐漸開始有吳軍将士沖上城牆,與清軍士兵展開刺刀見血的白刃戰。
此時此刻,張之洞留在城牆上純粹已經是拖累,派人強行把張之洞架下城牆後,楊飛雄不但被迫立即投入預備隊,還馬上帶上了自己的親兵隊承擔救火補漏的重任,親自上陣與吳軍将士展開血戰。
被強行架着穿過早已亂成一團的洛陽城内街道,來到清軍指揮部見到了堂兄張之萬後,張之洞第一時間到了張之萬的面前請罪,坦然承認自己犯了輕敵錯誤,太過輕視了吳軍的真正戰鬥力。張之萬卻是臉色平靜的說道:“不怪你,是吳賊的軍力太過強盛。如果不是你用計穩住了吳賊三天,洛陽城早就被吳賊攻破了。”
堂兄的安慰并沒有讓張之洞感動輕松,張之洞也一直都打破腦袋都不明白,吳軍明明已經上當受騙,清軍的增援已經兩路趕來,聶士成爲什麽還要僅憑隻能動用一半的軍力強攻洛陽城?
懷慶援軍及時趕到已經成了洛陽清軍唯一的指望,也是靠着這點渺茫的希望,楊飛雄和劉定敷才能鼓舞起他們麾下的将士不斷投入建春門陣地,拼死抵抗吳軍進犯做困獸之鬥。然而很可惜,武器裝備方面的巨大差距注定了清軍的垂死掙紮是徒勞無功,随着苦味酸手雷的不斷炸響,吳軍将士連繼續挖掘城牆實施爆破都沒有必要,直接就已經可以踏着飛梯大量沖上城牆,搶占了大片的城頭陣地,逐漸奠定破城勝勢。
脾氣極臭卻性格極頑強的楊飛雄不肯死心,又用出了張之洞事前布置的第三招,故意讓吳軍将士用撞木撞開了建春門的月城城門,把吳軍将士誘入了建春門的月城之内,然後再度引燃事前埋在月城内的地雷,炸死炸傷了許多吳軍将士。然而很可惜,清軍這一手不但沒能迫使吳軍撤退,相反還徹底激怒了吳軍将士,也逼得聶士成又向前方投入了一個營的兵力,再度補強攻勢。
建春門防線搖搖欲墜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到張之萬的面前,張之萬臉色鐵青,卻隻能是提前做好建春門告破和吳軍打巷戰的準備。同時張之萬又對張之洞吩咐道:“孝達,換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準備好馬匹、幹糧和路費,情況不對,就馬上和我的武贲一起出西門去渑池,那裏沒有吳賊軍隊。”
“要走一起走!”
張之洞聽出了張之萬想要留下與洛陽共存亡的弦外之音,張之萬卻是無奈搖頭,苦笑說道:“我是欽差,把洛陽知府任桂的頂子摘了以後,我就得擔起洛陽的守土之責,如果我再棄城而走,就算可以活命,最輕也是發配新疆的下場,我受不了那樣的污辱。”
“那我也留下,和你一起與洛陽共存亡!”張之洞大吼道。
“瞎說!”張之萬呵斥道:“你有老婆孩子,又不必承擔任何罪責,爲什麽要陪我一起白白送死!”
“我不管!你是我的兄長,我不能扔下你一個人逃命!”
張家兄弟争執不下的時候,吳軍的爆破組也已經用苦味酸炸藥直接炸開了建春門的内城門,吳軍将士蜂擁入城,清軍憑借巷戰工事殊事抵抗,卻還是擋不住吳軍的手雷攻堅戰術,據點一個接一個的被吳軍将士拔除。而更糟糕的是,清軍副将楊飛雄還在激戰中被流彈打死,隻能是由劉定敷暫時挑起指揮重任,結果也造成了不少聰明的清軍綠營兵乘機撒腿開溜,嚴重的動搖了守軍的軍心士氣。
就連派不上多少用場的汝州團練都已經跟在吳軍背後殺入城内,投降不殺的口号聲也開始在洛陽城内回蕩,見大勢已去,清軍士卒和洛陽團練也紛紛開始了投降和逃亡。洛陽知縣李錫祺更是極不講義氣的馬上在縣衙門前打出了白旗,向吳軍表示了投降誠意,還在向吳軍投降後的第一時間派人給吳軍将士帶路,幫着吳軍将士直搗張之萬的欽差行轅,讓吳軍在巷戰還在持續的情況下就沖進了清軍指揮部,堵住了還在争執張家兄弟。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面對着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吳軍将士,張之萬的随從武贲不是逃命就是投降,張之萬也措手不及,隻能是趕緊拿出一直帶在身上的毒藥,想要服毒自盡。張之洞卻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張之萬的手大吼,“兄長,你不能這麽做!”
“放開!快放開我!”
争執中的張家兄弟被吳軍将士直接踹翻,厚底軍鞋踩到了張家兄弟身上後,張之洞也沒了多餘選擇,隻能是喊,“我們投降!”
順便說一句,八國聯軍時,晚清老滑頭張之洞一邊在東南互保條約上簽字,同意在慈禧和光緒被洋人幹死後公推李鴻章爲中國總統;一邊送給岑春煊大批漢口生産的武器,出兵幫着岑春煊北上勤王…………
被押解到了吳軍指揮官聶士成和邵彥烺的面前後,張之洞當然第一件事就是向聶士成問道:“聶将軍,罪人我布置的空城計,你是怎麽看破的?”
很奇怪的先是反問了張之洞提出這個問題的原因,得知了大概經過之後,聶士成才笑道:“原來是你小子搞的鬼,把老子騙得還真夠慘,害得老子前天晚上一晚上沒睡覺,怕的就是洛陽城裏守軍太多,我的弟兄們優勢不大死傷太多!”
罵了句髒話,聶士成才又微笑說道:“不過也算你厲害,不瞞你說,其實我直到打進了洛陽城裏,都還在擔心巷戰推進不利,被你們的雄厚兵力阻攔,一直都沒有識破你的空城計。”
“那你爲什麽還要堅持攻城?”張之洞趕緊問道。
“我不發起攻城,怎麽向我妹夫和全軍将士交代?”聶士成答道:“我妹夫頂着被人罵任人唯親的壓力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這麽多将士随着我千裏跋涉來打洛陽城,我如果不盡最大努力打下洛陽城,怎麽向我妹夫交代?怎麽向我麾下的将士交代?”
張之洞徹底無語,半晌才喃喃說道:“不是我的敵人太狡猾,不是我的敵人太狡猾啊。”
更加打擊張之洞的還在後面,聶士成又補充了一段話,“還有,其實你的空城計從一開始就沒什麽作用,我之所以耽擱了兩天多時間才攻城,主要還是因爲我的麾下将士太疲憊,我得讓他們休息一下,也盡量多做些攻城準備。不然的話,别說你在龍門山裏沒有伏兵,就算真有,我也會在趕到洛陽第一天照打無誤!”
張之洞更加張口結舌的時候,邵彥烺也跑出來打擊張之洞,笑道:“知道不,我們吳大帥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時代不同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三十六計已經起不了多少的作用了。”
“如果什麽虛張聲勢和空城計能起作用,那洋人還能隻用一萬多軍隊就打下北京城?現在這個時代,工業實力才是最重要,槍炮才是硬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