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擴大後的吳超越幕府已經用不着什麽書信公文都要幕僚長趙烈文親自代筆,見吳超越隻是叫其他幕僚給楊秀清寫信卻沒有做其他安排,趙烈文便放下了手中公事,向吳超越說道:“慰亭,是不是應該給王國才和蕭啓江去一道書信,叫他們仔細搜查一下馬秀儒的府邸?看看能不能找到京城亂黨命令他把南昌獻給太平軍的密诏?還有查找一下什麽人能夠證明馬秀儒主動向太平軍獻城,是出自京城亂黨的授意?”
“有這個必要嗎?”吳超越順口問道。
“我覺得很有這個必要,因爲這關系到你與京城亂黨争奪天下士子人心。”
趙烈文沉聲說道:“自長毛起兵以來,各省府州縣不斷有鄉紳士子站出來組建團練與長毛抗衡,力保滿清江山,其原因并不是因爲滿清朝廷人心所向,而是因爲長毛劫富濟貧,毀孔滅儒,得罪了全天下的鄉紳士子讀書人,把幾乎都是儒生秀才的天下地主都逼到了滿清朝廷那邊,天下士紳兩害取其輕才不得不站到滿清朝廷那邊。”
說到這,趙烈文頓了一頓,又說道:“而現在呢,京城亂黨爲了挑起我們和長毛之間的戰火,竟然不惜犧牲整個南昌的士紳文人,我們如果能夠拿到真憑實據并且公諸于衆,那麽天下士紳文人必然生出兔死狐悲,即便不願加入我們爲你效力,也必然不會象抗擊長毛一樣的抗擊我們,可以爲我們減輕無數的壓力。”
吳超越有些猶豫,原因倒也不是吳超越覺得趙烈文的話不對,而是吳超越被現代教育洗腦,從骨子裏抵觸傳統的封建文人,抵觸越來越保守落後的封建八股科舉,更願意象太平軍一樣的收買基層百姓之心,而不是象滿清朝廷一樣收買封建地主階級,所以即便明知道趙烈文的話有道理,吳超越卻在内心之中不願去這麽做。
抵觸歸抵觸,現實歸現實,這個時代的中國實情是士紳地主階級掌握最多的資源和知識,吳超越除非發瘋去學王莽在這個時代就搞什麽土改,否則就隻能象現實低頭。所以猶豫了一下之後,吳超越還是點了點頭,讓趙烈文親自提筆給蕭啓江和王國才寫了一道書信,讓他們全力收集滿清朝廷指使馬秀儒出賣南昌的證據和證人,同時又順便讓監生出身的蕭啓江署理江西巡撫,賞給王國才大把黃金珠寶。
決心與滿清朝廷争奪地主階級支持後,慈安和慈禧等人公開任命徐有壬和李卿谷等人的诏書抄本也被送到了吳超越的面前。結果還别說,雖然吳超越用腳指頭分析也知道這些滿清朝廷的另一條離間計,卻還是感覺象吃了蒼蠅一樣的惡心,不得不立即召見就在湖北省城的李卿谷和盧慎徽,象他們表明态度說自己對他們絕對放心,同時去文徐有壬與胡中和等人安撫他們,同樣表明自己相信他們是忠心不二的态度。
即便如此,吳超越心裏還是很清楚,知道戰事如果順風順水,那麽徐有壬等人倒是不太可能生出什麽異心。可如果吳軍在戰場上一旦有什麽大的閃失,别說是被迫加入吳軍的徐有壬、胡中和與劉郇膏會有想法打算,就是與自己交情不錯的李卿谷、盧慎徽恐怕也未必靠得住。到時候滿清朝廷這道公開明發的诏書,也鐵定會成爲他們拉攏騎強觀風派倒戈相向的最大理由和借口。
“媽拉個巴子,得趕快想個辦法解決這些問題,不然就算徐有壬這幫人不敢有什麽異心,也很可能會成爲我内部的隐患。”
吳超越琢磨如何破解滿清朝廷離間計的時候,吳軍倉促起兵造成的一些惡果也逐漸暴露了出來,在時機遠不如辛亥革命爆發時那麽成熟的情況下,被滿清奴化政策洗腦兩百多年的湖廣川贛地方官員不斷出現拒絕追随吳超越起兵的人,也乘着幾支吳軍主力各處一方互相難以支援的機會,不斷打出讨伐吳賊的旗号舉兵反抗,驅逐甚至殺害前去傳遞公文的吳軍使者,拒絕接受吳超越的領導,更拒絕再向吳軍上交錢糧賦稅,逼着各地吳軍隻能是分兵征讨,大大拖慢了吳超越徹底吞并和消化湖廣川贛四省的初步計劃,更嚴重影響了吳軍更進一步整兵備戰的計劃。
這樣的情況當然在四川和江西出現最多,尤其是江西西南部的州府縣城,吳軍在這一帶是既沒有多少基礎,這一帶的清軍又因爲常年和太平軍交戰,戰鬥力比較強,還可以多少獲得點廣西清軍的幫助,有點底氣本錢和吳軍叫闆。所以贛南的幾個州府都斷然拒絕了吳超越的招攬,公開打出旗号與吳軍直接武力相見,還主動邀請廣西清軍北上助戰,牽制了江西吳軍的所有機動力量,也逼得吳超越隻能是向江西戰場投入大量物力幫助江西吳軍平叛,消耗了吳軍的許多人力物力。
湖南也有一些類似的情況,而更讓吳超越覺得難以置信的是,距離自己老巢武漢不算太遠的湖北黃州府羅田縣,竟然也選擇了拒絕易幟,一邊積極備戰應對吳軍征讨,一邊還把安徽清軍翁同書部也拉進了湖北參戰。吳超越大怒之餘也沒客氣,立即命令閑置已久的吳軍第一兵團黃大傻部分兵北上征讨,明令要求黃大傻務必要迎頭痛擊翁同書軍,狠狠教訓老仇人翁同書父子,讓他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剛給黃大傻送去了命令,自打祺祥政變之後就一直渺無音訊的郭嵩焘突然在湖北特務的保護下回到了湖北,吳超越聞報大喜,趕緊在自己的元帥府裏擺設宴席,爲千裏歸來的郭嵩焘等人接風洗塵,也終于明白了郭嵩焘一行人爲什麽會失蹤兩個來月的原因。
原來,祺祥政變突然爆發之後,郭嵩焘等人雖然在肅順的默許下提前化裝逃生,可因爲郭嵩焘差點破壞祺祥政變,還有曾經帶着洋人搜查惇王府和醇王府的緣故,被鬼子六三兄弟同時恨之入骨,在直隸境内遭到了懸賞緝拿,根本就無法穿過被僧王軍隊控制的直隸南下返回湖北,還一度差點被清軍抓到。
不得已,郭嵩焘隻能是帶着湖北特務殺了一個回馬槍逃回了北方,易容喬裝成普通百姓,取道張家口進了山西,曆經千辛萬苦才南下到了祁縣,找到了與吳軍關系密切的喬緻庸尋求幫助。好在喬緻庸既還算講義氣,又因爲大量資産被套牢在湖北的緣故,這才沒有出賣遭到通緝的郭嵩焘等人,想辦法幫郭嵩焘等人弄到了假的身份和路條,讓郭嵩焘等人化裝成了商隊夥計南下,僥幸穿過了清軍嚴密封鎖的黃河防線,南下到了南陽境内與吳軍取得聯系,最後才順利回到湖北見到了吳超越。
聽完了郭嵩焘的介紹,又看到郭嵩焘才幾個月時間不見就瘦了不止一圈,吳超越當然也頗爲感動這個幫兇千裏回歸的耿耿忠心,除了好言安慰和給予重賞外,又當場任命郭嵩焘爲禮部侍郎,讓郭嵩焘暫時替自己負責外交和主持科舉,并承諾将來一定給郭嵩焘弄一個尚書或者巡撫當一當。
已經無路可退的郭嵩焘先是謝了吳超越的升賞,又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元帥,下官在向肅中堂辭行時,肅中堂曾經有一句話要我帶給你,說不管他出什麽事,都要以平定長毛爲重,要你立即出兵安徽,逼迫長毛撤回北伐大軍,解救京城之危。他還說,西太後可以取代他,成爲你在京城裏的仰仗。”
吳超越沉默,半晌才假惺惺的歎了口氣,說道:“你如果早能把這話帶來就好了,這時候事情都已經到這步了,你叫我還怎麽回頭?”
郭嵩焘不敢吭聲,隻是在心裏說道:“怕我就算能把這話及時帶到,你也不會聽吧?你以爲我真看不出來,你這幾年來一直在養賊自重?”
輕描淡寫的抹過了肅順給自己的最後囑托後,吳超越立即轉移話題,向郭嵩焘問起了祺祥政變的具體過程,結果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吳超越才總算是知道了鬼子六曾經化裝成薩滿混進熱河行宮和慈安見面的事,也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當時西太後真沒在場?”
“至少下官和肅中堂他們進去的時候,西太後沒有在場。”郭嵩焘如實回答,又說道:“不過下官後來左思右想,發現肅中堂他們當時有一個疏忽之處,西太後未必沒有可能也和六王爺見過面。”
“什麽疏忽之處?”吳超越問道。
“當時肅中堂他們審問東太後寝宮的宮女和太監,那些太監和宮女都交代,六王爺神秘出現在東太後寝宮之前,他們都被趕到了前院集中侯命。”郭嵩焘答道:“所以下官懷疑,六王爺很可能是從後門進的寝宮……。”
“六王爺能從後門進,西太後當然也能從後門進,還能在發現情況不對時提前從後門溜走。”吳超越馬上猜到了其中關鍵,冷笑道:“我這位大侄女還真能當機立斷,知道六王爺進東太後寝宮的事瞞不住,就幹脆不瞞,故意暴露東太後和六王爺保全她,丢卒保車,夠狠!”
“還有更狠的。”郭嵩焘也說道:“後來下官聽肅中堂說,西太後還事事處處表現得向着顧命八大臣,甚至還親自出面逼迫東太後交出先皇賜予的聖旨印章,結果肅中堂他們還真以西太後靠得住,對她沒有做任何的提防。”
“這事肅中堂在給我的最後一道書信上也提起過,我想提醒肅中堂不能相信已經晚了。”吳超越又假惺惺的歎了口氣,然後冷哼道:“不過我那個大侄女也高興得太早了,她如果知道先皇留下了什麽關于她的密诏給東太後,她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先皇留下了關于西太後的密诏給東太後?”郭嵩焘一楞,忙好奇問道:“大元帥,先皇留下了什麽密诏?你怎麽知道的?”
“糟!”
吳超越心中叫苦,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迫于無奈,吳超越也隻好随口鬼扯道:“我收到内線消息,先皇對西太後喜歡幹政的脾氣十分警惕,懷疑西太後有當武則天的野心,就在臨終前給了東太後一道密诏,讓東太後可以随時拿出這道密诏賜死西太後。”
“有這事?”郭嵩焘的嘴巴張得可以塞進兩個雞蛋了,張口結舌的說道:“真的假的?先皇竟然就這麽警惕西太後?”
“消息來源未必可靠,我也不肯定。”隻是通過電視電影知道這道密诏的吳超越聳肩,也的确不知道這道密诏是否真的存在,又頗爲遺憾的順口說了一句,“如果能肯定,我早就把這事捅給我那個大侄女了,讓她先和東太後掐起……來……,咦?!”
順口說到這裏,吳超越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我怎麽就沒想過這個問題?竟然野豬皮家的婆娘可以離間我的内部,我爲什麽就不能離間她們?”
生出了這個念頭,吳超越再往下仔細一推演時,又立即發現那道密诏是否存在根本無其所謂——以自己大侄女的性格,一旦聽說慈安随時可以弄死她,必然會想方設法的探聽那道密诏是否存在,到時候真有密诏當然再好不過,就算沒有慈禧找不到,慈禧也定然會懷疑那道密诏被慈安藏得太緊,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慈安放心。等慈禧和慈安生出了隔閡,自己再想挑撥離間不就有的是機會和辦法了?
又仔細盤算了片刻後,吳超越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也不管風塵仆仆的郭嵩焘還在吃飯,馬上就向郭嵩焘吩咐道:“筠仙,辛苦一下,提筆替我寫道書信給西太後。”
給吳超越已經當了幾年的幫兇走狗,郭嵩焘當然明白吳超越這是沒安什麽好心,也沒有做任何推辭,馬上就起身坐到書案旁拿起毛筆,問道:“什麽内容?”
“首先當然是叙舊,我和她的那層關系你也知道,随便提幾句我和她爹的交情。”吳超越吩咐道:“然後告訴她,我有内線消息,先皇給東太後留下了那道随時可以賜死她的密诏,叫她小心堤防。”
“接着再告訴她,她如果願意,我可以幫她弄死東太後,讓她一個人垂簾聽政,我受封鎮南王,坐鎮地方,和她聯手輔佐祺祥皇帝坐穩江山。”
郭嵩焘沒有吭聲,隻是按照吳超越吩咐内容潤色做書,片刻就把書信寫好交到吳超越面前,吳超越接過見内容無誤後,本想在信上簽下自己的難看名字,可是眼珠子一轉吳超越卻又改了主意,說道:“筠仙,再寫一道給西太後的書信,開頭同樣是叙舊講以前我和西太後一家的交情,然後就說我起兵清君側也是爲了自保迫不得已,隻要西太後答應我的條件,我就立即罷兵臣服,奉兩宮皇太後爲主,支持她們垂簾聽政。”
“我的條件是三個,第一,兩宮皇太後下罪己诏,承認她們是誤聽了六王爺、僧王爺和曹毓英那幫朝中奸臣的讒言,誤殺了肅中堂、載王爺和端王爺,向天下人謝罪,并将罪己诏明發天下。”
“第二,賜死六王爺,當衆處死虐殺肅中堂的惠親王和僧王爺,把他們的家人全部發配到關外,永世不得回關。把首先支持政變的桂良和曹毓英革職爲民,發配新疆終身不得赦免。五王爺革除王爵,貶爲庶民,七王爺可以保留王爵,但罷免一切職位,終生不得複出任職。”
“第三,爲肅中堂他們平反,歸還載王爺和端王爺的王爵,追封肅中堂爵位并賜谥文正。仍然在世的五位顧命大臣,全部重回軍機處任職。”
郭嵩焘一一默記,然後才微笑着說道:“大元帥,你這第二道書信,恐怕不是想寫給西太後看的吧?”
“知我者,筠仙也。”吳超越笑笑,然後說道:“第一道書信倒是好辦,我可以通過被我救過命的西太後弟弟桂祥送進宮,第二道書信如何合情合理的落到六王爺他們手裏,筠仙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随便找個靠不住的人送到京城就行了。”郭嵩焘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反正大元帥你隻是希望六王爺他們看到這道書信,犯不着用太複雜的手段,越簡單的辦法越有效。”
吳超越笑笑點頭,心裏也馬上琢磨起了讓誰去送這個死,也馬上就挑好了首先下手的對象——敵人中最聰明也最冷靜睿智的僧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