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阿是自己要求親自來執行這個任務的,盡管吳軍西征主将王孚念在多年的交情份上,一再提醒他這個任務十分危險,那怕多隆阿是旗人也有可能被荊州八旗駐軍當做叛徒處死,可多隆阿還是堅持要來,還直接對王孚說道:“我雖然是打虎兒人,但我也是旗人,滿州正白旗人,這點誰也無法改變。”
“這個時候,叫我站在漢人的隊伍裏打滿人,我心裏實在難受,所以我一定得進去,和我們旗人站在一起,親眼看一看你們究竟是怎麽對待旗人,也盡力勸勸荊州滿城裏的旗人不要螳臂當車,接受吳制台的招降。”
王孚從多隆阿茫然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内心的痛苦,也理解和明白這種痛苦,所以王孚沒有要士卒動用武力強迫多隆阿留下,隻是又說了一句,“禮堂,你如果一定要進去,我不攔你。但我必須提醒你兩件事,一是戰場上刀槍無眼,尤其是大炮更不長眼睛;第二是荊州這邊情況比你想象的複雜得多,我擔心就算我們的士卒可以對你手下留情,荊州城裏的漢人百姓也不會放過你。所以,你要考慮清楚。”
“我知道刀槍無眼,我就算死在了你們的槍下,也絕對不會怪你們。”多隆阿坦然回答,又疑惑問道:“你擔心,荊州城裏的漢人百姓不會放過我?爲什麽?”
“禮堂,你從沒來過荊州,肯定不知道這裏的漢人有多恨滿人。”王孚苦笑說道:“我有個叔叔以前在荊州這邊做過幾年的生意,他對我說過荊州這邊的事,在荊州城裏,漢人能當街大喊打滿賊殺滿賊,漢人和滿人三天兩頭打架,年年都能鬧出人命案,荊州漢人恨滿人入骨!這次我們如果真的要被迫對滿城開炮,荊州西城的漢人百姓估計絕對不會錯過這樣的報仇機會。”
“荊州的漢人爲什麽這麽恨滿人?”多隆阿疑惑問道。
“這裏的滿人欺負漢人欺負得太過份,地方官又時常偏袒滿人,所以漢人當然恨了。”王孚如實答道。
多隆阿不相信荊州漢人和滿人的矛盾能嚴重到這個地步,也沒聽王孚的一再好意勸說,堅持來到了荊州城下要求入城。還好,靠着正白旗旗人的身份,多隆阿和他的打虎兒親兵很快就進到了荊州滿城,也很快就被領到了老态龍鍾的荊州将軍綿洵面前。
“反賊!吳超越這個反賊!當初那個狗賊來荊州的時候,老夫就覺得他賊眉鼠眼不是什麽好東西,今天果然被老夫料中了!後悔啊,後悔啊,老夫當初爲什麽沒有親自一刀砍了他,給朝廷留下了這個禍患?反賊!狗蠻子!狗蠻子!反賊!”
大罵了吳超越許久之後,綿洵才想起詢問多隆阿爲什麽能夠來到這裏,多隆阿則如實答道:“吳超越要我留下給他幫忙,但我拒絕了,念在以往的交情份上,他準我自尋出路。所以末将就來到了這裏,希望能夠爲老将軍你幫上什麽忙。”
“忠臣啊!”綿洵感動得都有些想落淚,抹着眼角說道:“關鍵時刻,還是我們滿人最可靠,還是我們滿人最可靠。哦,對了還忘問了,多将軍,你是正白旗的那個姓?世職是什麽?”
“回綿軍門,末将是呼爾拉特氏,沒有世職,靠騎射考進的前鋒營。”多隆阿答道。
多隆阿的如實回答讓綿洵大失所望,很有些遺憾的說道:“原來是打虎兒人,不過也好,怎麽都比漢蠻子可靠,怎麽都比那些狗蠻子忠心。”
忍受不了綿洵的絮絮叨叨,旁邊的綿洵副手荊州駐防左副都統錫齡阿接過話頭,飛快向多隆阿問道:“多将軍,吳超越派來了多少賊軍?統兵将領是什麽人?”
“水師五個營,兩千五百人,主将是王孚,他也是全軍主帥。”多隆阿也沒客氣,立即就回答道:“另外還有三千步兵,主将是李續賓和李續宜。”
“五千五百人。”錫齡阿松了口氣,頗有些慶幸的說道:“還好,賊軍數量不算太多,我們有希望守得住。”
“錫将軍,千萬别小看了這支軍隊。”多隆阿趕緊警告道:“吳超越派來的步兵中,有兩個營裝備了快射洋槍,戰鬥力很強。水師更是可怕,光是兩條火輪船和兩條風帆戰船裝備的火炮就超過了一百四十門,還全都是洋人的重炮。”
“一百四十門火炮就了不起了?”錫齡阿冷笑,得意說道:“我們城裏也有的是火炮,反賊船隊真敢靠近城牆,保管要不了三個時辰就能把他們全部打沉。”
“錫将軍,吳超越的戰船裝備的是洋人重炮,炮火威力和我們大清的火炮完全不是一個級别。”多隆阿趕緊又提醒錫齡阿千萬不能輕敵,然後才又說道:“依我之見,你們不妨考慮一下……。”
“行了,不必多說了。”錫齡阿粗暴的打斷多隆阿,又轉向了旁邊的綿洵,說道:“綿老将軍,既然多将軍忠心歸來,又上過戰場有作戰經驗,不妨讓他率領一支旗兵助守城内隔牆,防備漢蠻子作亂。”
對多隆阿并不是十分放心的綿洵一聽叫好,馬上答應,又對多隆阿叮囑道:“多将軍,對那些狗蠻子千萬别手軟,隻要他們敢乘機作亂,馬上殺!殺!”
從沒來過荊州的多隆阿不知道什麽是隔牆,問起情況時才知道,原來荊州城的東城和西城之間修築了一道稍微矮于城牆的隔離牆,專門用來隔離荊州城裏的漢人。綿洵和錫齡阿等荊州将領收到省城生變的消息後,也馬上加強了對隔離牆的守衛,專門安排了一支軍隊守衛。
出于對滿清朝廷的忠心,多隆阿提出想留在第一線給綿洵和錫齡阿等人充當參謀,然而綿洵和錫齡阿卻都對剛從吳超越那邊反正歸來的多隆阿不夠放心,堅持要把多隆阿派往容易防範的隔牆陣地。多隆阿無奈,隻能是硬着頭皮答應,也馬上在錫齡阿的安排下,領着自己的四個打虎兒親兵去隔牆陣地報到,接受編制劃歸。
才剛上到隔牆頂端,多隆阿和他的親兵就都被西城那邊的景象吓了一大跳——隔牆西面大片房舍已然被夷爲了一片平地,廢墟上屍體橫七豎八,男女老少都有,場面凄慘得就好象已經經曆過戰事一樣。多隆阿大奇,忙向領路的荊州旗兵問道:“出什麽事了?這裏怎麽這樣?”
“綿老将軍他們怕漢蠻子乘亂攻打滿城,下令把隔牆附近的房子先推了,住在這裏的漢蠻子反抗,所以就這樣了。”
荊州旗兵輕描淡寫的回答讓多隆阿徹底無語,不明白綿洵和錫齡阿等人是腦袋進水還是反應過度——情況都已經這麽危急了,竟然還這麽欺壓殘殺同住一個城裏的漢人?
更讓多隆阿無語的還在後面,當他被領到負責值守隔牆的荊州駐防協領薩賓圖面前時,薩賓圖把一個哨剛由閑散旗人組建的新軍交給他後,竟然還對他說道:“千萬别手軟,看到漢蠻子靠近隔牆就馬上開槍放箭,有多少殺多少!”
看看遠處街道上密集的漢人百姓,見他們大都衣衫褴褛帶着大小包裹席地而坐,似乎就是房屋被毀的城内百姓,多隆阿很有些疑惑的問道:“靠近就殺?他們如果想回家拿點東西怎麽辦?”
“照殺無誤!”薩賓圖想都不想就脫口回答,又拍着多隆阿的肩膀說道:“你是剛來荊州,不知道荊州這些狗蠻子有多可恨,不過沒關系,多呆幾天你就什麽都知道了。”
多隆阿不知道荊州城裏的漢人百姓有多可恨,當天駐守在隔牆之上,多隆阿隻是親眼看到,隔牆上的旗兵隻要一看到漢人靠近隔牆,馬上就開槍開火殺人。多隆阿還聽到荊州西城那邊不時傳來槍聲,一問原因時,才知道是守衛西城的八旗士兵在開槍射殺試圖靠近城門或城牆的漢人百姓。多隆阿對此萬般無奈,也這才發現王孚的警告絕不是恐吓——城破之後,就算是吳軍士兵會對自己手下留情,荊州城裏的漢人百姓也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上午九點,見荊州城裏的八旗軍隊到了通牒的最後時限仍然還沒有開城投降,吳軍水師的四大主力戰船曾國藩号、花沙納号和忠誠号、仁義号便直接開到了荊州滿城南面的長江水面之上,準備以炮火轟擊荊州滿城。同時李續賓兄弟也帶着三千吳軍步兵進逼荊州滿城正東的鎮流門,準備發起攻城。
然而即便如此,吳軍西征主帥王孚卻還是給了荊州八旗駐軍最後一個機會,再一次派遣使者手打白旗到公安門下招降,要求滿城駐軍立即開城投降。可是回答吳軍将士的,卻是城牆上的八旗士兵對吳軍使者開槍射擊,還有城上火炮搶先對吳軍戰船開炮轟擊。
仁至義盡到了這個地步,荊州的八旗駐軍竟然還不領情,還敢主動對船堅炮利的吳軍水師搶先開炮。憤怒之下,王孚也不再遲疑,馬上就大吼道:“打旗号,開火!”
吳軍水師的新旗艦曾國藩号首先開炮,打響了吳軍肅清境内滿清殘餘力量的第一槍,呼嘯飛出的第一發炮彈也準确命中了公安門的城樓,轟塌了小半座城樓仍然去勢未消,又轟進城中,直接轟塌了一家滿人住戶的房頂。
萬萬沒有想到吳軍水師的火炮威力竟然能恐怖到這地步,荊州城牆上的八旗士兵當然是驚呼不斷,大呼小叫不絕,然而他們卻也很快又發現這還隻是開始,真正的地獄還在後面。因爲,吳軍水師的另外三條主力戰船也先後開火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吳軍四大主力戰船以鍾擺法連續開炮,以每分鍾四發炮彈的節奏,不斷把三十二磅重的實心炮彈轟入荊州滿城之中,轟上滿城城頭,可憐的公安門城樓不到十分鍾就被徹底轟塌,城上女牆迅速的坍塌崩裂,城裏的八旗滿人也不斷的鬼哭狼嚎,在街道上奔走避彈不斷。
更加恐怖的還在後面,火炮轟擊的間歇中,吳軍水師還動用了改進型的康格裏夫火箭轟擊城内,攜帶苦味酸炸藥的康格裏夫火箭飛進城中炸開間,滿清旗人兩百多年前從漢人手中強行搶來的房屋宅院也迅速升起了火頭,火勢洶洶,水潑不滅,濃煙沖天數十丈。
鎮流門這邊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在李續賓兄弟的指揮下,吳軍火炮一邊重點關照鎮流門上那座著名的賓陽樓城樓,一邊不斷以康格裏夫火箭轟擊城内,利用苦味酸燃燒特性縱火亂敵,即便還沒有發起強行攻堅,就已經把城牆上和城裏的八旗士兵轟得一片大亂。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事實上負責荊州守城戰事的錫齡阿才總算知道多隆阿的警告不是在危言聳聽,吳軍水師的重炮威力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存在。可是即便如此,錫齡阿最擔心的卻依然還是西城那邊的荊州漢人情況,擔心那邊的漢蠻子會乘機作亂,接應吳軍殺進城内。
事實證明錫齡阿不過是在白擔心,西城的漢人百姓雖然一個比一個盼着吳軍早點打進來,卻又深知僅憑他們手裏以菜刀木棍爲主力的簡陋武器,很難殺散守衛荊州六道城門的八旗士兵,打開城門迎接親人進城。所以西城百姓全都在隐忍觀望,小心翼翼的等待機會出現。
猛烈的炮火持續到了正午都還沒有停歇,吳軍四大主力戰船在江面上不緊不慢的遊弋,不斷以舷炮輪流轟擊荊州滿城的城内,轟得八旗士兵在滿城之中幾乎沒有任何的立足之地。同時吳軍步兵那邊也順利用苦味酸炸藥炸開了鎮流門,攻進了鎮流門的甕城,逼得錫齡阿隻能是趕緊下令堵死城門甬道,不給吳軍從城門直接殺進城内的機會。
垂死的掙紮不過隻是延緩了荊州滿城被攻破的時間,加入吳超越麾下首次出戰的李續賓兄弟爲了表示忠心,發現八旗士兵把城門甬道堵死後,便立即改變了攻城戰術,派出了兩百敢死隊以飛梯沖擊鎮流城門城牆,李續宜還身先士卒親自率領敢死隊帶頭沖鋒。
結果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荊州八旗駐軍武備松弛的紙老虎面目很快就暴露無遺,看到吳軍敢死隊提着雪亮的鋼刀沖擊城牆,滿城的旗兵除了用原始的火繩槍和擡槍射擊之外,就沒有一個人敢站在飛梯面前和吳軍士兵打白刃戰,阻擋吳軍士兵登城。而再當幾名吳軍勇士和李續宜揮舞着大刀成功沖上城牆後,等于就是老虎沖進了羊群,想怎麽砍就怎麽砍,想怎麽殺就怎麽殺,三天兩頭和荊州漢人打群架的八旗勇士則再沒有街頭鬥毆時的威風,大呼小叫着隻是四散逃命,吳軍敢死隊乘機源源不絕的沖上城牆,沒花多少力氣就占據了一塊相當不小的城頭陣地,将三天前才匆匆趕制出來吳軍純紅旗插上鎮流門城頭。
與此同時,荊州西城的無數民居之中,數之不盡的漢人百姓正在拿着各種各樣的簡陋武器緊張觀望,低聲議論,“聽聲音,好象快要打進滿賊城裏,隻等滿賊城一破,我們就殺出去,殺盡滿賊,報仇雪恨!”
“吳大人的軍隊快打進滿賊城裏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PS:千萬别覺得這章的情節誇張,第一次鴉片戰争時,被前後清共同譽爲愛國将領的鎮江都統海齡将軍,認定英國軍隊攻打鎮江時,城裏的漢人一定會從背後襲擊八旗勇士,遂率領八旗勇士在鎮江城中大開殺戒,肆意屠殺漢人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