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荃,出什麽事了?你怎麽穿着孝服,還哭成這樣?”吳超越很是驚訝的問道。
“我父親過世了。”李鴻章痛哭着回答道。
“什麽?伯父過世了?怎麽會這麽突然,事前我怎麽半點消息都不知道?”
吳超越大驚追問,然後李鴻章才哭哭啼啼的道出了原委,說李文安是在江西的撫州鳳岡突然病倒,然後還沒等郎中查清楚李文安的病情,李文安就已經暴卒而亡,所以李鴻章根本來不及向吳超越提前知會這一情況。而李文安病死之後,本來就士氣不高的式字營也軍心大亂,李鴻章不得以率軍撤回南昌府休整,又将式字營交托給同鄉兼副手張樹聲統率,自己則按照滿清朝廷的規矩上書請求丁憂,攜帶李文安的棺木來到湖北向吳超越報喪,也準備與正在湖南善化擔任縣令的兄長李翰章會合,設法把李文安的遺體送回合肥安葬。
聽了李鴻章的流淚陳述,吳超越當然也少不得假惺惺的哭泣了幾聲,然後趕緊派人爲李文安準備靈堂,招魂祭奠,又一邊極力安慰李鴻章,一邊爲李鴻章準備住所讓他休息。
結果也是在李鴻章被請下堂去休息後,很有些妒忌吳超越和李鴻章親密關系的趙烈文才開了口,提醒道:“慰亭,别說我是在背後中傷,你這位師兄這次扶靈來到湖北,目的恐怕不是爲了與他的兄長一起扶靈返回故鄉安葬。”
“這我當然看得出來,且不說合肥在長毛手裏很難回去,就算他有這個打算,也大可以在九江等李瀚章,用不着跑冤枉路來武昌。”
吳超越聳聳肩膀,早就對李鴻章的真正用意心知肚明,又歎了口氣,說道:“不過算了,他爲了自己的野心,在江西已經吃了不少的苦,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犯不着再和他計較以前的事了。”
吳超越這麽感慨當然不是沒有原因,事實上,自打曾國藩陣亡之後,吳超越就沒怎麽特别關心過孤懸在江西腹地的式字營,而随着太平軍再次大舉增兵江西,勢單力薄的李文安父子在江西也是處境日見窘迫,雖靠着吳超越施舍的武器彈藥做到能夠自保,也讓出了刁鑽刻薄的江西巡撫文俊不敢過于得罪李文安父子,但沒有穩定軍饷糧草和彈藥的來源,李家父子還是沒在江西翻起多大的風浪,相反還吃了不少颠沛流離的苦,遭到了試圖擺脫吳超越單幹的報應。
所以,即便不用趙烈文提醒,吳超越也知道李鴻章跑冤枉路攜帶李文安遺體來到湖北省城的真正原因——第一是逃出已成糜爛之勢的江西戰場,第二是不甘心就此丁憂歸田,想讓自己這個好兄弟上折子請求爲他奪情,第三則是尋求吳超越的羽翼庇護,又想靠吳超越的錢糧武器東山再起。
明白歸明白,往日的交情畢竟放在了那裏,有些喜歡念舊的吳超越還是裝做了不知道好兄弟那些花花腸子,一邊極力勸說李鴻章不要冒險返回合肥,一邊也勸說李鴻章不要就此閑歸鄉裏,自告奮勇要爲李鴻章奏請奪情起複。而李鴻章假惺惺的推讓了一番後,也很快便就坡下驢,答應等李瀚章到來後再做商議。
即便還沒有敲定奪情的事,吳超越就已經開始了考慮如何任用李鴻章,然而讓吳超越頗有些猶豫的是,自己是應該乘機把李鴻章留在身邊幫忙?還是繼續把李鴻章放出去帶兵打仗?
以李鴻章的才具能力,把他留在身邊幫忙,肯定是不亞于趙烈文和閻敬銘的得力助手,然而吳超越卻又有些不放心李鴻章對滿清朝廷的忠心,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反意——電視上沒說過,曆史稀爛的吳超越當然不知道八國聯軍時,滿清地方督撫秘密搞的東南互保條約中,第一條就是慈禧和光緒如果被洋人幹掉,滿清地方督撫馬上公舉李鴻章擔任總統,而李鴻章本人更是帶頭在這份條約簽了字。
把李鴻章再放出去帶兵打仗,吳超越同樣也不敢也完全放心,曆史再差吳超越也知道李鴻章在曆史上搞出了大名鼎鼎的淮軍,現在又沒有了李文安的制約,真讓李鴻章當家作主一個人單幹,拉起了一支強大軍隊還在吳超越起兵時搗亂,吳超越可真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食之有刺,棄之可惜,左右爲難之下,吳超越幹脆把這個選擇交給了李鴻章自己,借再李瀚章卸任來到湖北的機會,在閑談時故意拐彎抹角的提起這件事,詢問李鴻章自己的意見,結果聰明過人的李鴻章也果然明白了吳超越的意思,馬上就隐晦的給出了答案。然而讓吳超越遺憾無奈的是,李鴻章竟然還是想出去帶兵打仗。
當然,吳超越也能明白李鴻章的苦衷,文職本來就不容易獲得升遷機會,自己的身邊又有了趙烈文和閻敬銘等得力文官幫忙,李鴻章留在自己身邊當然更難迅速出頭。而在天下大亂的情況下,帶兵打仗當然是升官發财的最佳捷徑,野心勃勃的李鴻章當然想走捷徑,不願苦巴巴的熬資曆。
不過也還好,讓吳超越頗爲欣慰的是,李鴻章還算知道吃一塹長一智,表态願意繼續帶兵的同時,也主動表示不想再自主辦理團練,願意在吳超越的号令指揮下領兵作戰,自願從師兄降格到吳超越的小弟打手,給吳超越當牛做馬,沖鋒陷陣。
摸清楚了李鴻章的态度,即便還是不敢完全放心,但吳超越還是決定應該獎賞一下李鴻章識時務的正确選擇,開始琢磨能夠給他點甜頭的職位。結果很湊巧的是,就在這個時候,曾經和吳超越有過數面之緣的前山東巡撫崇恩突然來到了湖北,登門拜訪的同時幫吳超越想出了安置李鴻章的最好辦法。
前山東巡撫崇恩來湖北的原因是準備到湖南上任,接替因爲鑄錢盜銅案被花沙納一本參倒的文格署理湖南巡撫。而崇恩在軍事上雖然也不怎麽擅長,之前丢掉山東巡撫的位置,就是因爲沒能迅速鎮壓突然走出沂蒙山區的吉文元,給了吉文元迅速東山再起的機會。但崇恩在民政上卻小有一手,被貶爲哈密辦事大臣後,迅速調和了那裏的民族沖突,安撫得力又治理有功,積功又調回直隸擔任布政使,然後又靠着理财撫民有術,在文格倒台後成功升任署理湖南巡撫,真正做到了東山再起。
除了在民政和書法詩詞上小有一手外,崇恩還有個優點就是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擅軍事,又知道想在湖南坐穩位置早日去掉署理二字必須得重視軍事,便在與吳超越見面時拉下了面子向晚輩讨教,請求吳超越在軍事方面多給他一點幫助指點,讓他别在重蹈在山東時的覆轍,結果吳超越自然馬上就想到了李鴻章。
“瞌睡時有人送枕頭,巧了,幹脆乘機把李鴻章放到湖南算了,那鬼地方正在打仗,立功受賞的機會多,又是窮鄉僻壤,還被駱秉章和文格先後搜刮得天高三尺,沒銀子沒軍饷少荃想把我甩開單幹也發展不到那裏。”
“還有,把少荃這顆釘子安插進了湖南後,還可以乘機用他制約湘軍和楚勇,免得這兩幫人馬在我起兵時搗亂。當然,也不能排除少荃會和胡林翼、劉長佑狼狽爲奸,沆瀣一氣,聯起手來和我做對,不過用不着怕,中國人向來就是一個人一條龍,一群人一群蟲,分贓不均,争權奪利,各懷鬼胎,湖南幫的派系越多,越容易分化離間和籠絡收買!”
生出了這些惡毒念頭,吳超越當然是馬上付諸實施,先是派人請來了李瀚章和李鴻章兄弟給崇恩介紹,又很是吹噓了一番李鴻章在江西安徽平叛戰場上的耀眼表現,也順便吹噓了一番李瀚章對湖南風俗民情和官場軍隊的熟悉。
結果李家兄弟自己也争氣,在崇恩的問話試探下對答如流,發表了不少正确見解,急需了解湖南情況和急需軍事助手的崇恩頓時也大喜過望,顧不得李家兄弟正在丁憂守制,當場就向吳超越提出要人,并直接表态說那怕滿清朝廷不同意讓李家兄弟奪情起複,也要讓李家兄弟以幕僚身份幫助自己治境統兵。
吳超越再假惺惺的向李家兄弟問起是否願意跟随崇恩去湖南辦差時,心領神會的李家兄弟當然是隻謙虛了兩句就馬上一口答應,吳超越則又很大方的表示一定會在李鴻章替崇恩建立新團練時提供全力幫助,賓主客三方皆大歡喜,盡興而散。
随着吳超越送走了返回館驿休息的崇恩後,馬上就能撈到更多軍政權力的李家兄弟當然是立即跑到吳超越面前道謝,感謝吳超越的提攜大恩——給了他們雙雙升任湖南省委秘書的機會,吳超越則微笑着擺手說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說起來,這也是你們二位兄長的運氣,剛卸了職閑着,馬上就碰上崇撫台巡撫湖南,崇撫台又恰好在濟南時和我有點交情,不然的話,那能碰上這麽好的機會?”
雖然也很清楚這次飛黃騰達有很大的運氣成分,但李家兄弟還是衷心的一再感謝吳超越有好事也沒忘了他們,并表示一定會做好吳超越與崇恩之間的連接橋梁,幫吳超越和崇恩友好相處。吳超越順口道謝的同時,又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忙對李鴻章說道:“少荃,到了湖南後,有件事務必要請你幫個忙,請你幫我去我們恩師的湘鄉老家走一趟。”
“慰亭,你要我替你去恩師的老家做什麽?”
李鴻章很疑惑的問,結果吳超越的爽快回答讓李鴻章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吳超越很直接的說道:“去替我向師母求親,求師母答應把恩師的長女曾紀靜姑娘許給我做偏房。”
“偏房?!”李鴻章殺豬一樣的慘叫道:“慰亭,你要我的命?恩師是什麽身份,曾聖人的七十世孫!他的女兒還是長女,怎麽可能嫁給你做偏房?!”
“沒關系,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師母也一定會考慮答應。”吳超越更加爽快的回答道:“因爲一些意外,恩師的千金除了我以外,就沒辦法再嫁人了。”
李鴻章張大了嘴巴,李瀚章瞪大了眼睛,吳超越這才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了自己不小心把曾紀靜衣服扒光的事,結果李瀚章的眼角當然差點沒撕破,李鴻章的嘴巴則是直接張脫了臼,托上下巴後還第一句話就問道:“慰亭,老實交代,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吳超越當然大聲喊冤,賭咒發誓說自己當時真是認錯了人,然而李鴻章卻根本不信,還哼哼道:“就算你真不是故意的,還不是往死裏坑我?到了恩師家隻怕我求親的話剛說出口,師母馬上就能提菜刀把我剁了!”
“不會,不會,我估計最多就是拿掃帚把你打出門。”
吳超越趕緊沒心沒肺的安慰,又更加厚顔無恥的說道:“少荃,我覺得這件事全天下就你一個人能辦成。畢竟,我的正妻楊玉茹和偏房馮婉貞,都是你做的媒,你在這個方面和我有緣,是我的福星,所以你一定有希望說服師母,同意讓師妹委身下嫁于我。”
“我不想當這樣的福星啊。”李鴻章痛苦的呻吟,根本就不敢想象去替師弟登門向師妹求親時,會遭到什麽樣的暴力虐待…………
次日,出于禮節,吳超越再次在巡撫衙門中擺酒宴請崇恩,并邀請省城裏的湖北文武官員作陪,向崇恩介紹自己的同僚方便以後比鄰而居,崇恩欣然從命,湖北文武官員也暗罵着鐵公雞終于舍得拔毛跑來給湖廣的兩大巡撫磕頭,宴席間氣氛倒也頗爲喜慶。
談笑間,忽然有親兵匆匆進到宴會所在花廳,将一道公文交到吳大賽手裏并耳語了幾句,吳大賽忙又把公文轉遞到正在與崇恩談笑的吳超越面前,說道:“撫台大人,花制台剛派人從湖北送來的憲令,說是很急,請你立即拆看。”
吳超越聽了也沒怠慢,忙向崇恩道了罪,趕緊接過火漆封口的公文拆開觀看,然而大概看得幾眼後,吳超越卻露出了詫異神色,說道:“花制台又在玩什麽花樣?怎麽又說他病情加重了?”
“花制台又說他病情加重了?真的假的?”崇恩也吓了一大跳,心說花老頭你可别玩我,上次你說你病情突然加重,文格的二品頂子就落了地,這會本官還沒正式上任呢,你就又來一個病情加重,你就這麽不待見我?
很是詫異的繼續往下看時,吳超越的神情開始凝重了,因爲花沙納在公文上不但說他的病情加重,還說他已經被迫把前線軍務移交給了馮三保等人,先行返回長沙休養,要求吳超越轉告即将到湖南上任的新任巡撫崇恩,叫崇恩在路上不要耽擱,趕緊去湖南正式上任,接手指揮湖南平叛的重任。
神情嚴肅的把公文遞給了崇恩後,崇恩迅速看完,也頓時就是滿臉的緊張,對吳超越說道:“慰亭,看來花制台這次是真的病重了,以花毓仲的脾氣,絕不可能扔下平叛大事不管,先行返回長沙調養,我不能在這裏耽擱了,吃完了這頓飯就走。”
吳超越點點頭,一邊命人給崇恩安排快船和護衛,一邊通知李鴻章兄弟也立即做好随同崇恩去湖南的準備。而那邊湖北的文武官員聞知花沙納這次真的病重,談笑之聲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竊竊私語,還有不少官員在不斷偷看吳超越,看吳超越的神情反應,也看吳超越有沒有接任湖廣總督的福相。
匆匆吃過酒飯後,着急上路的崇恩馬上就告辭回去準備出發,吳超越則答應去碼頭送他,接着到了湖北文武官員起身告辭的時候,吳超越則又敏銳的發現,這些下屬對自己的禮節明顯的恭敬虔誠了許多,尤其是有資格接任湖北巡撫的布政使馬秀儒和按察使李卿谷,更是恭敬得隻差沒跪下來舔吳超越的鞋子。吳超越見了暗笑,暗道:“官場之上,果然升官才是第一要事啊。”
也的确是第一要事,剛送走了一幹同僚,還沒等回到後堂,吳超越馬上就向趙烈文吩咐道:“惠甫,幫我寫封信給肅中堂,告訴他花制台這次真的病重的事,請他提前做好準備。”
趙烈文含笑答應,又低聲說道:“慰亭,湖北民政上也得提前做好準備,漢口關稅、九省路厘和銀圓鑄造這三件大事,一定得找最靠得住的人掌握!”
吳超越點頭,心裏則暗道:“等我當上湖廣總督的時候,要是能把湖北巡撫這個職位取消就好了,讓我既掌兵又掌錢,那才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