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截然不同的要求先後送來,頓時難壞了正在湖南和湖南地方官員和太平軍鬥智鬥勇鬥力的花沙納,答應吳超越得罪都興阿,又得把更多兵權交給滿清朝廷無比提防的吳超越;答應都興阿,吳超越又肯定不高興,還未必會答應。前狼後虎,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爲難之下,一貫手腕圓滑的花沙納也難得頭疼了一把。
關鍵時刻,很得花沙納信任的幕僚兼文友戴文節及時提出重要建議,道:“毓仲,我覺得這個時候你不能考慮人事,隻能優先考慮軍事。長毛大舉西進,還把火輪船都開到了西線,形勢危急,水師一旦有什麽閃失,湖北腹地的門戶便立即大開。所以我認爲,這時候你不能考慮得罪誰和誰不高興,應該優先考慮把軍隊交給誰最有把握。”
戴文節的話讓花沙納終于下定了決心,也讓花沙納馬上提筆寫下了兩道公文,一道給都興阿,命令都興阿率領湖北出省軍隊接受吳超越的号令;一道給吳超越,授命吳超越指揮這次的決戰。然而用快馬發出這兩道公文的同時,花沙納也難免有一些擔心,暗道:“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還有,也不知道都興阿那邊會不會給老夫給老夫來一個将在外督命有所不受?如果是的話,那麻煩可就大了。”
…………
還好,時間還來得及,因爲太平軍更換戰船和升級裝備需要适應,花沙納授命吳超越指揮這場決戰的命令送到湖北省城時,換裝完畢的太平軍水師主力仍然還沒有離開彭澤,吳超越也剛剛登上道德号,準備率領吳軍水師出發。
見花沙納答應了讓自己指揮這場決戰,大喜之下,吳超越趕緊用快船給都興阿送來命令,命令都興阿率領湖北水師立即全部退回田家鎮,又命令王國才繼續助守九江,以免太平軍故意不肯追到田家鎮,選擇攻打九江圍點打援。
很巧,花沙納和吳超越的命令送到都興阿的面前時,斥候快船恰好送來了太平軍水師已經從彭澤出發的消息,面對這兩個變化,剛剛被剝奪了前線指揮權的都興阿臉色十分難看,都興阿所信的幾個清軍将領也是個個臉色陰郁,全都對花沙納的這個決定不滿到了極點。
郁悶之下,很得都興阿信任的副将劉連升還公然發洩道:“花制台偏心!我們在九江雖然沒打什麽大勝仗,可我們以一省水師之力,獨抗長毛水師傾巢之兵,照樣和長毛打得不相上下,還多少有一些優勢,花制台憑什麽要剝奪都軍門你的帥位?難道整個湖北就隻有吳撫台一個人會打仗,我們都是酒囊飯袋?!”
劉連升帶了頭,烏果、歧壽和詹啓綸等水師将領也紛紛附和,全都認爲花沙納太過輕視都興阿,也太看不起湖北水師!——憑心而論,都興阿所部的湖北水師也的确算是不錯,即便上上下下都沒什麽水戰經驗,能夠抗擊太平軍水師主力到現在還沒吃什麽大虧,在遍地草包的滿清正規軍中絕對算得上是鶴立雞群。
惟有得過教訓的鮑超提出了異議,勸說道:“都軍門,還是聽花制台和吳撫台的命令吧,他們也都是爲了你好,長毛有火輪船我們沒有,田家鎮那邊的地形工事也對我們有利,撤回田家鎮和長毛打,我們的把握更大一些。”
鮑超不勸還好,聽了鮑超的勸說,本來就窩着一肚子火的都興阿馬上就爆發了出來,砸着桌子怒吼道:“長毛有火輪船又怎麽樣?難道我就怕了?區區三條火輪船,難道就能把本官吓得屁滾尿流,趕緊要逃回田家鎮找那裏的炮台保護了?田家鎮那裏有炮台,八裏江這裏難道就沒有?”
幾次站錯隊的鮑超讪讪閉口,不敢再勸下去,那邊烏果和歧壽等人則叫嚣得更加猛烈,全都認爲不必過于懼怕太平軍的蒸汽炮船。末了,翼長烏果還鼓動道:“都軍門,要不這樣吧,我們就回複吳撫台說長毛水師突然逼近,我們來不及從容撤退,也沒辦法運載八裏江炮台的陸師将士過江,隻能繼續堅守八裏江營地,無法撤退。”
“好主意!”劉連升叫嚷道:“先堅持不撤退,憑借八裏江的岸上炮台掩護和長毛打幾仗,能打勝仗當然最好,就算長毛勢大,一時難以取勝,隻要我們守住了八裏江,就可以證明八裏江這裏同樣适合和長毛決戰!到時候,看他吳超越還堅不堅持一定要在田家鎮和長毛打?”
“好主意,就應該這麽辦。”
幾個心腹将領紛紛附和,全都極力鼓動都興阿抗令不撤,而都興阿一是窩火花沙納無緣無故撤換前線主帥,二是真的咽不下這口氣,想讓花沙納和吳超越看看自己是不是他們可以小看的人,咬牙下定決心,一拍桌子吼道:“就這麽辦!不撤!”
“都軍門,這……。”
帶着顫抖的聲音才剛叫出口,鮑超馬上就被劉連升和烏果等人兇狠的目光包圍,被迫咽回沒有說完的勸說話語,心中連珠叫苦,暗道:“完了,這次麻煩大了,難道說,将來我們真的得毀船逃命?”
是日下午,王孚派人來催促都興阿退兵,都興阿果然借口太平軍已從彭澤殺來,倉促之間無法撤退,堅持要在八裏江駐紮下去。王孚聞報魂飛魄散,可是又無可奈何,隻能是一邊做好撤退準備,一邊派快船去給吳超越報信。楊文定和王國才等人聞訊也是叫苦不疊,可同樣也拿都興阿毫無辦法。
耽擱了一天後,第二天上午,太平軍水師主力大舉返回湖口戰場。與出發前不同,曾經是太平軍主力戰船但火力薄弱的小拔船,在太平軍水師中幾乎不見任何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數量龐大的軍用舢闆,這種戰船可以運兵十人,裝備船帆,有風張帆無風劃槳,輕便靈活不在小拔船之下,裝備的船首炮火力卻遠遠勝過小拔船的船舷土炮,是經過實戰證明在長江水戰中行之有效的輔助戰船,不光湘軍水師,就連吳軍水師都大量裝備了這種戰船,用來保護主力戰船的近舷。
順便說一句,太平軍這些舢闆船上裝備的船首炮,用鐵幾乎全部來自吳超越的大冶鐵廠,鑄炮時用的技術,也是洪仁玕在吳超越默許下在大冶學到的鐵模鑄炮法。不然的話,太平軍還真在短時間内找不到這麽多合格熟鐵,鑄造出這麽多船首小炮。
除了軍用舢闆之外,太平軍水師主力中還出現了數量衆多的拖罟船,這種拖罟船雖然有些笨重,卻可以裝備四門中型火炮,是水戰中的主要火力輸出力量。至于太平軍一度仿造的長龍快蟹等船,則因爲在實戰中暴露出過于笨重和火力薄弱等緻命弱點,也繼湘軍水師和吳軍水師之後,同樣也在太平軍水師中被全部淘汰。
最引人注目的當然還是太平軍重金購來的那三條蒸汽明輪炮船,六百噸的排水量雖然不大,甚至還不及吳軍水師的忠誠号和仁義号,然而長鳴着汽笛冒着滾滾濃煙在水面上逆流而進,這三條蒸汽炮船還是搶走了長江兩岸所有人的視線。對此,南岸的太平軍将士當然是歡呼雀躍,得意興奮,北岸的清軍士卒則是心存敬畏,不敢想象交戰之時如何應對這種巨大怪物。
在望遠鏡裏看着太平軍的蒸汽炮船,都興阿和劉連升等清軍将領雖然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穿過鏡片去看,也無比羨慕和憤恨吳超越不肯把蒸汽炮船開來九江參戰,可嘴上還是不斷給清軍士卒打氣,“用不着怕,火輪船隻是會冒煙,不會真的噴火!還也是木船,我們的炮隻要能打中,照樣一炮就能打沉!”
鼓勵之餘,都興阿還盤算起了是否應該出兵攔截,但考慮到太平軍的水師主力傾巢出動,換裝新船後士氣正盛,同時還有讓人望而生畏的蒸汽炮船在列,都興阿還是打消了就此發起決戰的念頭——把握太小,危險太大。
當然也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太平軍水師大搖大擺的從自軍防區邊緣經過,在還算謹慎的情況下,都興阿派遣了二十條舢闆出擊,騷擾正在越過八裏江江面的太平軍水師側翼,目的也不是指望二十條舢闆能打出什麽戰果,隻不過想要引誘太平水師出動大隊迎戰,把太平軍水師誘入清軍的岸炮射程範圍之内,以岸炮突然打擊太平軍水師。
當然如果能把太平軍的蒸汽炮船引來,都興阿肯定會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很可惜,太平軍并沒有上當,見清軍舢闆出擊,太平軍僅僅隻是分出了三十條舢闆迎擊,部分舢闆戒備,主力大隊則繼續有條不紊的從清軍岸炮範圍之外越過八裏江陣地。同時舢闆搏殺間,貪功心切的清軍岸炮還迫不及待的紛紛開火轟擊,結果輕便靈活的敵人舢闆沒打中一條,相反還暴露了清軍的岸炮數量,讓精于水戰的韋俊心裏大概有了底。
順利越過了八裏江之後,太平軍水師主力很快就回到了鄱陽湖内的自軍營地,林啓榮親自到碼頭上迎接韋俊歸來,又迫不及待的登上了蒸汽炮船參觀遊覽,好奇的看這看那,興奮喜悅溢于言表。結果也是到了林啓榮把稀奇看了過夠後,韋俊才微笑着向林啓榮問起最新的敵情變化。
“武昌消息,超越小妖已經親自率領着火輪船出發東下。”林啓榮如實答道:“随同出發的,除了吳妖水師的兩個營外,另外還有四個營的超越妖兵。算路程,快的話今天晚上,遲的話明天就能抵達田家鎮。”
“另外田家鎮那邊的清妖也在積極備戰,橫江鐵索已經重新拉起,有十條之多,還在鐵索上建立了大量的水上工事,安置了無數水雷。另外清妖還在田家鎮上遊的馬口一帶新建了兩座深水碼頭,以及大量的普通碼頭,如果末将沒猜錯的話,那兩座深水碼頭應該是準備給吳妖的火輪船用的。”
韋俊一聽笑了,笑道:“不出所料,果然是又想和我們在田家鎮決戰,不過很可惜,我就是不想讓你如願,就是一定得把你拉到九江來打。”
笑罷,韋俊又趕緊問道:“清妖水師都興阿的主力,屯駐到八裏江的原因,探查清楚了沒有?超越小妖怎麽會擺這樣的怪陣,一邊在田家鎮全面備戰,一邊把都妖的主力部署到了八裏江?”
“具體原因還沒探查清楚。”林啓榮回答道:“但聽到傳聞,說是九江的楊老妖他們似乎很反對都妖這麽做,可是都妖就是不聽。另外還有一件怪事,屯駐在單家洲的吳妖水師三個營,昨天就已經把所有的糧草軍需都裝了船,好象在随時準備出發。”
“那八裏江的清妖呢?”韋俊趕緊一指北面,“有沒有做好撤退準備?”
“沒有。”林啓榮回答道:“不但沒有,昨天傍晚時,清妖還又從九江運了一批糧草彈藥來八裏江,就好象要準備長期駐守。”
“超越小妖在田家鎮瘋狂備戰,吳妖水師準備撤退,都妖水師卻準備長期駐守,楊老妖那邊有傳言,似乎對都妖駐紮八裏江很不滿,怎麽會這樣?怎麽樣這樣……?”
沉吟着分析了半晌,一個極大的可能突然躍出了韋俊的腦海,讓韋俊忍不住脫口說道:“難道說,都妖和超越小妖有矛盾,不肯聽超越小妖的指揮,打算一個人自己單幹?”
得韋俊提醒,同樣早就在懷疑清軍水師古怪部署方式的林啓榮也馬上醒悟過來,歡喜說道:“有這個可能!這個可能還很大,不然的話,都妖水師早就應該放棄八裏江撤回田家鎮,不可能再往八裏江運糧運彈藥!”
“看來真是天父保佑,我們的運氣來了。”韋俊喜不自禁,說道:“就算這是超越小妖的詭計也不怕,他的兵力分得太散,互相之間聯絡和救援都不方便,我們有的是空子可以鑽。”
“韋丞相,那我們應該怎麽辦?”林啓榮趕緊問道:“是不是強攻八裏江,圍點打援,逼吳妖水師離開田家鎮來九江和我們決戰?”
“不能這麽做!”韋俊斷然拒絕,“且不說超越小妖太過狡猾,肯定會看破我們圍點打援的企圖,光是八裏江也不是那麽好打。”
“我剛才已經注意到,八裏江清妖的岸炮數量十分衆多,八裏江那裏的水流也對我們十分不利,正面強攻,我們就算得手,損失也肯定不會小到那裏。要想收拾都妖水師,我們最好的辦法是把他弄出來,在江面上和他打,這樣才把握最大。”
林啓榮點頭,又好奇問起韋俊具體該怎麽做時,韋俊卻不再回答,隻是嘴角邊浮現出了一絲神秘的笑意…………
…………
與此同時,吳軍水師主将王孚也再一次派人來到了都興阿的面前,幾乎是以哀求的口氣懇請都興阿趕緊棄營撤退,随自己返回田家鎮備戰。然而都興阿卻依然還是斷然拒絕,說道:“不能撤!長毛水師主力已經回到了湖口,我這時候撤,長毛水師乘機發起突襲怎麽辦?”
“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怎麽一定要撤回田家鎮打?”翼長烏果也乘機說道:“今天的情況,難道你們的斥候快船沒看見?長毛水師根本就不敢靠近我們的八裏江陣地,在八裏江這裏打,和在田家鎮決戰有什麽區别?”
“是啊。”劉連升也咋呼道:“撤回田家鎮打,九江的弟兄還會面臨被孤立的危險,我們走了,長毛不去打田家鎮,掉過頭來打九江怎麽辦?九江的糧草軍需和彈藥,又怎麽能送進城裏?”
王孚的信使萬般無奈的走了,烏果和劉連升等都興阿心腹都笑了,都興阿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十分得意,自言自語道:“慰亭,你既然這麽看不起我,那我這次就一定要讓你看看,我們打虎兒人不光是陸地上的英雄,還是水面上的好漢!”
都興阿的堅持抗命讓吳軍水師主将王孚陷入了兩難,扔下都興阿所部單獨撤退不忍心,更不放心;不撤退的話,又是違背吳超越的命令,從一個小小哨官被吳超越親手提拔到這個位置的王孚當然不敢這麽做。左右爲難之下,王孚也隻好是耐心等待,等待吳超越對都興阿抗令一事的答複,在早已做好撤退準備的情況下,被迫又在單家洲浪費了一個晚上的寶貴時間。
這一夜時間對王孚來說十分難熬,對都興阿來說卻是輕松度過,結果到了第二天清晨,正當都興阿在和士兵們一起吃着早飯的時候,湖口那邊斥候快船果然來報,說是太平軍水師已經大舉出動,正向鄱陽湖口開來。都興阿聽了一笑,忙向麾下将士招呼道:“快,抓緊時間吃飯,然後馬上各就各位,準備招待長毛!”
已經逐漸曆練了出來的襄陽水師将士歡呼答應,紛紛加快吃飯速度,放下飯碗就直接歸隊備戰,從容不迫的做好了迎戰準備。結果襄陽水師将士完全就位時,太平軍的水師主力才剛剛駛出湖口。
無比滿意自軍将士表現的同時,都興阿也迫不及待開始盤算起了一會如何以猛烈炮火迎擊太平軍,然而沒過多少時間,又有一個斥候飛奔到了都興阿的面前,大聲奏報了太平軍水師的最新動向。結果才剛聽完了太平軍水師的去向,都興阿的臉色頓時就蒼白如紙,失聲驚叫……
“怎麽可能?長毛水師不是來打八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