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僧王爺還讓信使給翁心存帶了一個口信,說是自己在戎馬倥偬之中,抽空寫了一些詩詞,想請當代大詩人翁太師傅斧正。
聽到了僧王爺讓信使帶來的這句話,翁心存和翁同龢父子當然心領神會,笑容滿面,也趕緊找來了實際統兵的翁心存長子翁同書和次子翁同爵,與他們商議出兵幫助僧王剿撚的軍事行動。
因爲不知道翁心存和僧王爺的背後交易,得知了僧王爺這道命令後,真正統兵的翁同書和翁同爵都被吓了一大跳,翁同書還直接驚叫出聲,“僧王爺開什麽玩笑?沿史河布防封堵撚匪東竄道路?葉家集南面的史河上遊倒是好守,山高路窄,守住險要就可以堵住撚匪。史河下遊的北面可是一馬平川,我們的騎兵馬隊隻有三百多人,怎麽可能輕保守得住?”
翁心存笑而不語,翁同龢則奸笑着湊到了兩個兄長的耳邊,低聲把父親和僧王爺的暗中聯手坑害吳超越的打算說了,又說僧王爺已經答應聯手。翁同書和翁同爵這才恍然大悟,曾經被吳超越用英文書信問候過祖先的翁同書更是大喜過望,一拍大腿說道:“好!隻要能把撚匪給趕緊湖北,怎麽都夠吳超越那個小漢奸喝一壺的!”
“必須得請僧王爺先派一支騎兵越過史河,屯兵大山鋪以爲機動,然後我們才有把握守住史河。”翁同爵很冷靜的說道:“不然的話,就憑我們手裏的馬隊,不但守不住史河防線,相反還有可能被撚匪趁虛而入,殺進我們的防區。”
“那你們快把計劃議定,老夫這就給僧王爺寫信求援。”翁心存輕描淡寫的吩咐,又沖掌管錢糧的翁同龢吩咐道:“叔平,準備好一批糧草,先送到大山鋪去囤積,以便僧王爺的馬隊使用。”
“父親,我們的糧草也不多了。”翁同龢小心翼翼的說道。
“不多也得分。”翁心存很有威儀的說道:“大山鋪是我們的防區,僧王爺的馬隊到我們的防區給我們幫忙,不盡量盡點地主之誼,如何能行?”
翁同龢無可奈何的答應,又在心裏咬牙說道:“分點糧草就分點糧草,隻要能報仇,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
安徽團練在翁家父子的率領下,迅速西進至史河一線嚴密布防的時候,率領着騎兵預備隊駐紮在随州總司鄂北防線的聶士成,也收到了吳超越命令他率領騎兵出省作戰,協助僧王爺追繳撚軍韓奇峰部的命令。
結果和翁同書一樣,大舅子聶士成也被妹夫這道命令吓了一跳,沖親自來送信的邵彥烺驚叫問道:“吳撫台開什麽玩笑?叫我把騎兵全部帶出省去助剿,沒了機動兵力補缺堵漏,撚匪乘機殺進黃州怎麽辦?”
還是和翁同龢一樣,知道内情的邵彥烺也附到了聶士成耳邊,低聲說了吳超越的真正罪惡目的。結果和翁同書兄弟不同,聶士成聽了妹夫的無恥目的卻是大皺眉頭,表情爲難的說道:“這……,是不是太卑鄙了?”
“沒辦法,誰叫翁心存父子前幾天陰了我們撫台大人?”邵彥烺聳肩答道:“再有,讓大股撚匪在光州長期盤踞也不是辦法,我們的大别山防線如果出現什麽纰漏,讓撚子乘機又流竄進湖北,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雖然很是不樂意幫妹夫陰人,但妹夫畢竟是妹夫,妹夫還是用公文形式下的命令,天生就是軍人的聶士成最終還是選擇了服從命令,老老實實的帶着手裏的一千二百餘騎兵向東開拔,趕往适合向北出擊的木陵關駐紮,等待時機出省參戰。邵彥烺則依照吳超越的命令随軍行動,給聶士成出謀劃策,以免僧王爺突然反水陰了過于憨厚老實的聶士成。
…………
吳軍機動兵力的這一調動讓翁家三兄弟幾乎把嘴巴笑歪,因爲對于湖北軍隊來說,木陵關以東相對比較容易防守,隻要守住大别山脈的幾個重要隘口,就足以把撚軍大隊阻擋在大别山以北。而與之相反的是,木陵關以西的大别山山脈卻要低矮得多,大小道路和隘口多如牛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撚軍鑽了空子。聶士成帶着鄂北機動兵力移駐到了木陵關,撚軍再想鑽空子流竄進湖北自然就可以容易許多。
狠狠嘲笑了一通吳超越的任人唯親,栽培了聶士成這麽一個不懂軍事的大舅子,頗有點軍事頭腦的翁同書還馬上提議和僧王爺再度聯絡,口頭報知吳軍機動隊動向,用書信建議僧王爺走新蔡、固城、洪河口這條路進兵,把盤踞于長陵的撚軍從東往西趕。翁心存不懂軍事,卻十分欣賞寶貝大兒子的口頭報告和書信建議的謹慎細緻,立即依計而行。
與此同時,在吳超越和翁家父子的翹首以盼中,僧王爺的騎兵主力也終于有了動作,在僧王爺的親自率領下,一萬多清軍騎兵先是西進到了許州,然後進西平經上蔡,取道汝陽南下,一路馬不停蹄。
結果到了汝陽阜,決定僧王爺是走新蔡路把撚軍往西趕,還是走息縣路把撚軍往東趕這個關鍵路口時,翁家父子派出的信使也正好攔住了僧王爺的軍隊,呈上了翁同書的進兵道路建議書信。然而很可惜,翁同書的妙計不但沒有得到僧王爺的采納,相反還換來了僧王爺的咆哮怒斥…………
“你們想坑死本王?走新蔡路把撚匪往西趕,撚匪乘機又跑進汝甯怎麽辦?你們嫌汝甯的撚匪之前把本王折騰得還不夠?回去告訴翁心存,就說本王怎麽進兵怎麽打,不用他操心!他隻管守好史河防線就行!給他幫忙的機動兵力,本王會盡快派給他,也用不着他操心!”
信使灰頭土臉的跑回葉家集給翁心存父子帶回口信的時候,僧王爺的騎兵主力也已經順利抵達了息縣,然後僧王爺馬上着手布置清水河與寨河防線,先堵住韓奇峰的西竄道路,又在阜子口重地布置了一支精銳應變,最後才向活動于長陵鎮一帶的撚軍發起進攻。再接着,目前正面還杠不赢的撚軍藍旗主力馬上腳底抹油,撒腿就跑。
結果也是到了這個時候,統帥撚軍藍旗主力的韓奇峰才發現,他再想向正西和西南跑已經十分困難,向西跑倒是一片坦途,可那個三不管地帶是早就被撚軍輪流玩爛了的,除了嚴陣以待的阜陽清軍就隻剩下一些殘垣斷壁,流竄過去很難獲得補給。所以即便有些冒險,韓奇峰還是咬牙選擇了逃向正南,僧王親自督師追殺,一邊咬着撚軍的屁股不放,一邊讓阜子口的自軍偏師桂齡部與撚軍主力平行向南,随時準備封堵撚軍西竄。
再接着,讓翁心存父子欣喜若狂的事發生了,吳超越的大舅子聶士成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在撚軍尚未逼近湖北邊境的情況下,聶士成竟然就已經帶着吳超越在鄂北的唯一一支機動騎兵越過省境,大踏步到了白雀園駐紮,主動放棄了機動救援木陵關以西的有利位置。
“僧王爺,天賜良機啊!你的偏師隻要故意放點水,撚子馬上就能西竄到大勝關那邊,找到機會進湖北啊!”
翁家兄弟的歡呼聲中,讓他們傻眼的事發生了,僧王爺的偏師竟然同樣吃錯了藥,緊密保持着撚軍主力平行南下的态勢,死死守住了潢河一線,死活沒給撚軍西竄的機會。撚軍一度冒險向西,也遭到了桂齡的迎頭痛擊,腦袋碰了一個大包被迫東撤。
翁家兄弟傻眼,韓奇峰更傻眼,因爲韓奇峰早就聽說過他的兩個大對頭僧王爺和吳超越不和,彼此之間從不聯手還專門往對方背後捅刀子,冒着被僧王爺主力追上的危險西進,也是想利用僧王爺和吳超越的矛盾找到機會突圍,然而僧王爺和吳超越的軍隊這次卻偏偏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堵西一個堵南,主力也在北面嚴密封鎖,讓韓奇峰除了正東方向以外就找不到任何逃跑突圍的機會。
硬着頭皮逃到了彭家店一帶,不肯死心的韓奇峰又冒險向西南方向沖了一把,妄圖從僧王軍桂齡部和吳軍聶士成部的防區空隙處突圍,結果讓韓奇峰欲哭無淚的是,本應該互相看笑話的桂齡和聶士成竟然雙雙出兵夾擊,桂齡所部的蒙古騎兵刀砍箭射,聶士成的吳軍騎兵長槍短槍乒乒乓乓,聯起手來把韓奇峰抽了一個滿臉開花。
“撞鬼了!清妖這次咋這麽團結齊心?!向東,馬上向東!往六安去!那裏雖然窮點,沒多少銀子和糧食搶,也總比被清妖包圍強!”
被迫無奈之下,撚軍隻能是做出了一個讓翁家父子欲哭無淚的決定——掉頭殺向正東面的六安方向。翁家兄弟慘叫哀号的同時,也隻能是趕緊派人向僧王爺求援,同時質問僧王爺爲何言而無信,沒有故意放縱撚軍逃向西南,去沖擊沒有了機動兵力救援布漏的湖北漢陽北部?
“本王什麽時候答應過要把撚匪放進湖北了?!回去告訴翁心存,叫他給本王老實守住史河,史河那裏出了纰漏讓撚匪突圍成功,小心本王上表彈劾他!”
理直氣壯反問的同時,僧王爺也的确盡了力追擊撚軍,全力争取在光州幹掉韓奇峰的機會。然而越是這樣,韓奇峰部就越是象兔子一樣的逃得快,隻用了一天時間就從彭家店東竄到了史河西岸,翁心存父子慘叫連連的同時,也隻好硬着頭皮督師封堵,全力守衛史河防線。
怎麽堵也沒用,翁家團練的戰鬥力本來就不如吳軍和僧王軍,即便是主力戰兵也未必有把握能幹得過韓奇峰所部的主力,再加上史河以北的開闊地形,以及春季水淺,撚軍經過一番激戰之後,終于還是在葉家集北部的黎集一帶突破了翁家團練的防線,成功殺入貧窮但清軍兵力薄弱的六安穎州交界處,還直接橫穿這個時代荒無人煙的穎州正南角,流竄進了六安州北部。
再接着,翁家父子當然是更加的欲哭無淚了,僧王爺暴跳如雷的質問他們爲什麽封堵不力,吳超越派來的代表邵彥烺臉色鐵青的表示,要請吳超越上表追究翁家父子縱敵逃竄的責任。六安州的地方官員更是個個恨不得把翁家父子的生吞活嚼!——你妹!本來就窮,還把撚子放進來流竄搶劫,你們老翁家坑爹啊!
最精彩的當然還是在私底下,雖說沒能成功把撚軍藍旗主力殲滅在光州境内有些可惜,但早就被撚軍流竄特長折磨得沒脾氣的僧王爺也沒過于遺憾,還派人找來了吳超越派來的代表邵彥烺,哼哼着說自己這次爲了到光州剿撚,耗費了多少軍糧,又浪費了多少軍饷,還有消耗了多少子彈。
“請王爺放心,這些我們都明白。”邵彥烺很會說話的回答道:“關于這些事,學生一定會向吳撫台如實禀報,請吳撫台決定如何定奪。”
還算要點臉的僧王爺滿意點頭,心裏也開始迫不及待的盤算向吳超越如何伸手,讨要多少糧草軍饷和洋槍洋炮,還更加迫不及待的寫了一道書信給吳超越,發出種種暗示。
還别說,僧王爺的暗示書信還真給湖北巡撫衙門出了一個大難題,至少吳超越的兩大幫兇趙烈文和閻敬銘在看到書信後就大皺眉頭,不知道如何應對——剛欠了僧王爺一個大人情,不還的話可就太不要臉了。
很是出乎趙烈文和閻敬銘的預料,當他們向吳超越問起如何應對僧王爺的獅子大張口時,吳超越竟然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替我給僧王爺回一道書信,就說湖北錢糧都是朝廷所有,沒有旨意我不敢擅專,但他如果真的糧饷困難,可以上表朝廷請戶部裁奪,看讓我們湖北多承擔多少。”
“撫台大人,謹慎。”閻敬銘趕緊警告道:“直接給僧王爺一批錢糧武器,事過了就過了,可如果松口留下墨吃紙,答應讓戶部重新裁奪我們承擔的剿撚軍饷和糧草,列爲制度,那我們以後可就每個月都跑不掉了。”
“慰亭,别亂開玩笑。”趙烈文也警告道:“戶部漢尚書朱鳳标可是柏葰柏中堂的人,他如果在重新裁奪僧王爺糧饷方面陰我們,我們可就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戶部漢尚書朱鳳标是柏中堂的人,可滿尚書馬上就要是我們的人了。”
吳超越微笑說道:“肅中堂那邊的消息,因爲戶部積弊過深,肅中堂請旨親自到戶部去反貪查腐,皇上已經答應,還下旨讓肅中堂接管戶部擔任滿尚書,隻不過朝廷邸報還沒來不及公布這件事。你們說有肅中堂坐鎮戶部,我們還用擔心吃什麽虧?”
趙烈文和閻敬銘恍然大悟,一起放聲大笑,都誇獎吳超越夠狠夠黑,不想出錢糧還故意讓僧王爺空歡喜一場。吳超越則又微笑說道:“還有個好消息,僧王爺可能在中原呆不長了,要被調回直隸去了。”
“爲什麽?”閻敬銘趕緊問道。
“洋人那邊的消息。”吳超越沉聲答道:“因爲兩江總督何桂清拒絕答應讓洋人公使駐京的條件,還有其他條件也談不攏,洋人那邊已經決定把艦隊開往大沽口。朝廷爲了預防萬一,很有可能會把僧王爺這支軍隊調回去守衛直隸,僧王爺的麾下全是滿蒙騎兵,對朝廷來說最放心也最可靠,所以我估計,僧王爺快要離開中原了。”
雖然的确是個可以賴帳的好消息,閻敬銘和趙烈文卻一起默然,然後閻敬銘才說道:“如果僧王爺真被調回直隸,對我們來說雖然也是一件好事,可是沒了僧王爺的軍隊坐鎮中原,中原肯定會更亂,我們周邊的形勢也肯定更惡劣了。”
“我有什麽辦法?”吳超越苦笑,說道:“除非朝廷準許我再擴軍,給我更多的兵權和财權,否則我唯一能做到的,就隻有看好湖北這一畝三分地。”
無恥歎息着推卸責任的同時,吳超越仍然沒有忘了叫趙烈文代筆,彈劾翁心存父子的失職之罪,更加無恥的誣告翁家父子畏戰懼敵,縱敵逃竄坐視軍機,導緻豫皖鄂三省官軍合力圍剿撚軍的戰事功敗垂成,要求滿清朝廷從重處治,報之前翁心存在關鍵時刻捅自己刀子的一箭之仇!
再掉過頭來看看僧王爺這邊的情況,賣了個大人情給吳超越,原意不過是想乞讨點錢糧武器救急,結果萬萬沒想到吳超越竟然會松口答應請戶部重新裁定湖北所承擔的剿撚糧饷,已經快被軍饷錢糧拖欠嚴重這個問題煩死的僧王爺喜出望外之餘,第一反應當然就是親自提筆寫折子,奏請滿清朝廷重新裁奪中原諸省的錢糧承擔份額,讓錢糧相對比較充足的湖北承擔更多剿撚的錢糧軍饷,給又窮又亂的河南減輕負擔,也補上安徽那邊已經快要全部賴掉的軍饷錢糧。
末了,僧王爺還難得誇獎了吳超越幾句,“真沒想到,真沒想到慰亭會是這樣的人,本王以前真是看錯了他,看錯了他啊!”
僧王爺當然是白高興了一場,當他的折子送到京城後,軍機處倒是把折子轉到了戶部,可是已經接手戶部的肅順肅中堂卻是把臉一黑,怒吼道:“想得美!當初老子舉薦吳超越接任湖北巡撫的時候,那一個不是上竄下跳的反對?現在吳超越把戰火沖天的湖北治理好了,爲了朝廷攢出錢糧軍饷了,個個都拼命的想向湖北伸手了,天下有那麽好的事?”
“不行!湖北的錢糧負擔本來就重,就算有點節餘也得先給朝廷留着應急!想要錢糧軍饷,自己去把河南的撚匪剿光,讓河南的地方官府收得上賦稅錢糧再給他!”
咆哮完了,肅中堂又拿起戶部漢尚書朱鳳标已經批注過的一份公文,大概看了幾眼後覺得不滿意,二話不說就提筆塗掉朱鳳标的批注,重新寫上自己的決定發布實施。當事人朱鳳标和其他的戶部官員都在旁邊看着,可誰都不敢吭一聲,喘一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