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吳超越領旨,謝主隆恩。”
如願以償的得以留任湖北巡撫,盡管心裏都已經樂得恨不得跳起來大聲唱一出****可因爲親自來朗讀聖旨的湖廣總督花沙納還沒離開,吳超越還是裝出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向花沙納問道:“花爺爺,聽聖旨裏的口氣,皇上這次真想再升我的官?”
“廢話,聖旨裏說得明明白白,這次你本來可以升遷賞拔的。”花沙納呵斥道:“就是因爲你和洋人來往得太多,對漢口的洋人太過縱容,所以皇上才拒絕了老夫對你的保舉。不然的話,今天說不定就是升你做兩江總督的聖旨了!”
裝模作樣的惋惜間,心花怒放的吳超越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真面目,歎息道:“也罷,繼續留任湖北巡撫也好,起碼錢糧武器有保障,等我把軍隊水師練好,把武器彈藥儲備充足,就親自帶着兵去打安慶江甯,把我的兩江總督掙回來!”
“這句話還象個樣。”花沙納冷哼了一聲,又說道:“不過在之前,還有件緊要的事,安徽團練大臣翁心存彈劾你縱容洋人在湖北胡作非爲,還允許洋人在大冶買房子置地居住,朝廷要老夫負責查辦。關于這點,你如何交代?”
“回花爺爺,翁心存是挾私報複,栽贓污蔑!”吳超越想不都想就回答道。
“真是污蔑?”花沙納嚴肅看着吳超越的眼睛問道。
“真是污蔑!”
吳超越斬釘截鐵的回答,眼中卻盡是笑意,花沙納闆着臉冷哼,吳超越笑得更加開心,然後花沙納也裝不下去了,擡腿踢了吳超越一腳,笑罵道:“小混蛋,爲了你,老夫這次得犯欺君之罪了,說,怎麽感謝老夫?”
吳超越趕緊叫人拿來銀票,花沙納則擺了擺手,看都沒看面前的銀票一眼,說道:“老夫知道你不會缺這個,但老夫需要的不是這個,湖南那邊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你得幫着老夫盡快把湖南的事解決了。不然的話,湖南的事如果影響到老夫的位置,讓老夫丢了湖廣總督的官職,以後老夫就是想繼續照顧你也是有心無力了。”
的确很感激花沙納對自己明裏暗裏的照顧提攜,吳超越便也對花沙納說了實話,說道:“花爺爺,晚輩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湖南還有很大希望把長毛全部鏟除或者全部驅逐出省,恢複以往的太平景象,但是如果不把文格換掉,這點真的很難做到。”
“一定要換文格?”花沙納皺眉問道。
“一定得換!”吳超越答道:“湖南這幾年被掏得太空,百姓負擔太重,駱撫台在的時候,他把湖南的大小官員看得緊,自己又爲官清廉,以身作則,老百姓即便有怨氣也不好意思發。”
“文格呢,自己貪不算,還縱容湖南的大小官員一起貪,上上下下聯起手來把湖南刮得天高三尺,老百姓還能繼續忍下去?湖南又是偏遠之地,民風彪悍,沒長毛鬧事都還不容易治理,現在長毛已經打進了湖南,想鬧事造反的百姓有了帶頭人主心骨,再想徹底平定湖南就是難上加難了。”
“所以晚輩認爲,湖南巡撫一定得換,換一個清廉正直的巡撫,狠狠整治一下湖南官場的風氣,安撫百姓與民休息,斷長毛在湖南盤踞流竄的根,然後我們再想把長毛驅逐出省或者徹底鏟除,才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知道吳超越說的是心裏話,花沙納便也對吳超越說了實話,歎息說道:“老夫何嘗不知道湖南變成今天的模樣,文格那個狗雜碎要承擔主要責任?老夫又何嘗不知道如果撤掉文格,換上一個清廉正直的巡撫好好治理一番,湖南的局勢肯定會有大的起色?”
“但是想撤換文格,談何容易啊?他可是正黃旗的包衣奴才,世代官宦,跟無數朝廷大員和貝勒王爺沾親帶故,在朝廷裏有着無數盤根錯節的關系,想把他扳倒革職,就是老夫也沒這個把握做到。”
“退一步說,就算老夫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扳倒了文格,誰又敢保證下一任湖南巡撫是個清官廉吏?趕走吃飽的豺狼換來一條餓狼,湖南百姓隻會更倒黴!老夫走運,督管湖廣時,碰上了你和駱儒齋兩個既清廉又能幹的巡撫,所以什麽事都不用過多操心,然而再想讓朝廷找出第三個象你們這樣的巡撫來,真的是比登天還難了。”
說罷,花沙納又忍不住錘了一下桌子,恨恨說道:“最可惜的就是駱秉章,治理湖南的一番心血,全都敗壞在文格那個狗雜碎手裏!不然的話,駱秉章如果還在湖南,湖南又何至于有今天?”
看了看花沙納日見蒼老的模樣,虧欠花沙納頗多的吳超越難得有些良心作痛,又盤算了片刻後,吳超越終于還是抛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主意,說道:“花爺爺,如果你不想再冒險撤換文格,又想趕緊解決湖南的問題,那晚輩倒是還有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花沙納擡頭問道。
“你老人家親自督師湖南!”吳超越沉聲回答道:“你親自率軍去湖南督剿長毛,既可以警攝湖南的貪官污吏,又可以就地解決湖南的民生負擔問題,逼迫文格改弦易張,與民休息。除此之外,你親自到了湖南後,還可以幫助湘軍和楚勇解決糧饷難籌的問題,讓湘軍和楚勇重新發揮平叛主力的作用。”
花沙納盤算不答,吳超越則又說道:“花爺爺放心,晚輩會派三千撫标随你到湖南剿匪,有晚輩的撫标在手,你既不用擔心自身安全,又可以在湖南戰場上有精兵強将可用,确保戰事無虞!”
花沙納萬分心動,遲疑着說道:“容老夫考慮幾天,湖北是中原樞紐,與各地聯絡方便,老夫如果去湖南,再想保持和中原各省的暢通聯絡就做不到了,所以老夫得仔細考慮考慮。”
吳超越知道花沙納是不放心讓自己一個人在湖北無法無天,便也沒有勉強,隻是點頭應諾。然後花沙納前腳剛走,吳超越後腳就向趙烈文問道:“翁心存那個老不死,現在躲在那裏?”
“最後消息是六安州城。”趙烈文如實回答,又微笑問道:“怎麽?慰亭,想出手報仇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吳超越惡狠狠的回答道:“那個老不死選擇在我三年任滿的時候上表彈劾,擺明了是想搞掉我湖北巡撫的官帽,用心這麽陰狠,不報這個仇我對不起湖北的老百姓!”
趙烈文笑笑,不反對吳超越的心胸狹窄和睚眦必報,但也不看好吳超越的報複行動,提醒道:“想報仇隻怕沒那麽容易,翁家父子躲在安徽,你手裏沒他們的把柄,和他們也沒有什麽公務往來,怎麽收拾他們?”
“天下沒有不食五谷的聖賢,也沒有報不了的仇。仔細找找,一定會有辦法,來人,去把張德堅給我叫來。”
叫張德堅來,吳超越當然是問問這個特務頭子手裏有沒有關于翁家父子的罪證,然而很可惜,老翁家和老吳家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全家上下都幹淨,再是怎麽的鼠肚雞腸和道貌岸然,起碼在經濟方面非常自律,一家人都沒什麽貪污受賄的醜聞。同時翁家父子在安徽雖然也打了不少的敗仗,可他們畢竟統率的是安徽團練,丢城失地的黑鍋按規矩得由地方官員背,吳超越想硬賴給他們也做不到。
正束手無策的時候,又有一個壞消息傳來,大舅子聶士成書信馳報,說是撚軍藍旗主力韓奇峰部流竄進了河南光州,嚴重威脅到了湖北黃州的北部安全,坐鎮随州的聶士成隻能是一邊加強木陵關到栗子關一線的戒備,一邊向吳超越告警。
“狗娘養的,肯定又是僧格林沁那個雜碎搞的鬼!”
吳超越悶悶不樂的罵了一句髒話,很是擔心黃州北部的安全——别看聶士成在那一帶守在嚴密,但是過長的戰線卻又注定了聶士成軍絕不可能面面俱到,韓奇峰如果鐵了心要殺進湖北,也并不是沒有把握和希望。
吳超越不高興這個報告,趙烈文那邊卻是眼睛一亮,說道:“慰亭,你不是要報仇嗎?機會來了,光州和六安接壤,距離翁心存父子駐紮的六安州城也不遠,如果能把撚匪趕緊六安,怎麽都得夠翁心存喝一壺的。”
“那有那麽容易?”吳超越想都不想就說道:“聶士成的戰線本來就拉得很長,機動兵力不多,很難對撚匪主力形成強力威脅,更沒辦法把他們想往那裏趕往那裏趕,别撚匪沒趕緊六安,我們的北部防線先出現纰漏。”
“我們可以找僧王爺幫忙啊?”趙烈文提議道:“僧格林沁麾下有一萬多騎兵,機動力足以和撚匪媲美,他如果幫忙和我們聯手把撚匪往東趕,有很大的把握做到啊?”
吳超越很奇怪看了趙烈文一眼,疑惑說道:“惠甫,你發燒了?我和僧格林沁是什麽關系,你難道不知道,他怎麽可能幫我?”
“我當然知道。”趙烈文笑笑,然後正色說道:“可是慰亭,我必須得勸你一句,這次你最好還是搶先向僧王爺低一下頭,把和翁心存父子沒什麽特殊交情的僧格林沁拉過來,不然的話,讓他們聯起手來,隻怕我們的麻煩會更大。”
趙烈文這句話提醒了吳超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自己和僧格林沁及翁家父子都是關系惡劣,僧格林沁和翁心存父子雖然沒有什麽特别好的交情,但是他們爲了報複自己,想聯手合作就是一句話的問題。真要讓他們聯起手來把撚軍往湖北趕,就算自己不怕,也夠麻煩和惡心的。
“其實僧王爺也先後兩次想向你低頭了。”趙烈文又說道:“高唐的時候,僧王爺就全力配合你的軍事安排,後來你從襄陽出兵北上,僧王爺也主動願意吃虧。這些足夠說明,僧王爺恨是歸恨你,可也敬你,不想招惹你,你如果主動向他伸手,他不會沒有接受的可能。”
吳超越盤算着不吭聲,覺得自己雖然需要利用僧格林沁挑起湖北将士對滿清朝廷的仇恨,但目的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達到,同時自己暗中和僧格林沁聯手也很難被麾下将士知道,向僧王爺低頭問題不大。而翁心存父子對自己的軍事威脅雖然是幾乎不存在,可翁家父子在清流中的影響卻很大,又擅長玩弄權腕,并且很得滿清朝廷和鹹豐大帝的信任,想在官場上繼續暗算自己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除此之外,吳超越還又想起了甲午戰争和北洋艦隊,想起了賠給日本的銀子和老鄉鄧世昌,便咬了咬牙,暗道:“就算沒特别的必要,也得給這些事先出出氣。”
拿定了主意,吳超越這才坐到了地圖沙盤面前研究策略,然後很快的,吳超越就向趙烈文吩咐道:“惠甫,替我給僧格林沁寫道書信,建議他發起一個皖、豫、鄂三省軍隊聯手剿撚的戰役,由他和我們的鄂北駐軍出兵追剿,由安徽團練大臣翁心存率軍封鎖史河一線,三省官軍合力,把撚匪韓奇峰部殲滅在史河以西!”
趙烈文含笑答應,又問道:“随信送去什麽禮物?一百支史密斯手槍如何?僧王爺對這種手槍可是眼紅很久了。”
“五十支柯爾特左輪槍。”吝啬摳門的吳超越斷然拒絕,哼哼道:“史密斯手槍連我們都不夠用,那能分給他?”
“如果僧王爺嫌少怎麽辦?”趙烈文有些擔心。
“翁心存能給他什麽?”吳超越冷笑反問,又說道:“僧格林沁不是傻子,會知道在我和翁心存之間應該選擇誰。”
…………
勾結僧王爺坑害翁心存父子的計劃準備好,書信和左輪槍也派人送出去了,吳超越耐心等待僧王爺答複的時候,湖南那邊的戰事又出現了不小的變化,還是對清軍相當不利的變化。
變化又一次是因爲湖南官員的愚蠢和貪婪造成,全部回撤到了湖南境内後,劉長佑和江忠濟所部的楚勇通過接連激戰,已然成功的把太平軍主力的有力牽制在了常甯一帶,使得石鎮吉隻能是優先應對楚勇威脅,暫時沒有力量向永州的太平軍提供支援。乘着這個機會,從江西撤回來的湘軍在胡林翼的率領下,同樣把太平軍偏師韋有房部成功牽制在了永州,爲湖南其他州府的清軍增援衡永戰場争取到了寶貴時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也在天寒地凍的隆冬之際,湘軍和楚勇卻同時出現了寒衣不足的情況,隻能是被迫向文格和周邊府縣的湖南地方官伸手求援,結果上到文格,下到知府知縣,沒有一個不是互相推委扯皮,都不肯出錢購買棉衣爲湘軍楚勇解決禦寒問題,造成湘軍楚勇隻能是在冰天雪地中穿着單衣打仗。
幾次降雪降溫下來,在江西有一定積累的楚勇還好點,主力戰兵至少還能穿着棉衣禦寒,自駱秉章離任後就一直半饑半飽的湘軍卻是饑寒交迫,難以維持。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後,穿着搶來冬衣的太平軍乘着降溫之機發起突襲,以少勝多再次大敗胡林翼,穿着單衣的湘軍潰敗,穿着棉衣的綠營逃得更是飛快,零陵解圍,太平軍在湘南的聲勢再度大增,迅速收編湖南小股起義軍的同時,廣西的太平軍零散餘部也開始出現了向湖南靠攏的迹象。
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還想指望湘軍楚勇迅速平定湘南太平軍的花沙納也沒了多餘選擇,隻能是決定親征湘南,帶着吳超越撫标南下平叛,同時也準備好生整頓一下風氣潰爛嚴重的湖南官場,狠狠敲打一下隻顧撈錢而不幹正事的文格。
對此,從接任湖北巡撫開始就一直被官文和花沙納輪流盯着的吳超越當然是求之不得,不但馬上依令給花沙納準備兵馬武器,還專門從大冶重地抽調了兩個營的絕對精銳回來,交給老丈人馮三保和李續賓兄弟等将率領,讓他們随同花沙納出征,并交代他們一定得保護好花沙納的安全。
“慰亭,老夫走後,湖北可就交給你了,千萬别亂來。”這是花沙納對吳超越鄭重其事的交代,還又提醒道:“尤其是别忘了老師的教訓,就算老夫不在,也有無雙眼睛在替朝廷盯着你。”
“花爺爺放心,晚輩知道輕重。”吳超越無比恭敬的回答,又在心裏冷哼道:“有人盯着我又怎麽樣?如果不是真的有點尊敬和感激你,就算你親自盯着我,又能拿我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