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湘軍衆頭目頗爲意外的是,曾家幾兄弟也出現了分裂,曾國潢和曾國葆想攜帶曾國華回家侍侯病重父親,曾國荃卻堅決表态留在湖北,還直接對曾國潢等親兄弟說道:“你們想回家自己去,我要留在湖北給兄長報仇,回湖南重新建軍從頭再來,想報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留在湖北幫慰亭,親手報仇的希望還更大些。慰亭雖然是我晚輩,但我願意聽他号令!”
湘軍三大謀士之一的羅澤南此前已然傷重而亡,最後一個謀士劉蓉是古文名家,一向與胸無點墨的吳超越沒有共同語言,也不想留下要回湖南。而衆人都紛紛表态之後,目前事實上統率湘軍餘部的胡林翼卻始終沒有言語,當人問起他的立場時,胡林翼沉默許久,給出的仍然是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再看看,等見了吳撫台再說。”
沒讓胡林翼和湘軍衆頭目等多久,在繁華已經不輸省城的漢口休息和參觀了一天後,吳超越親自渡江來到了漢口,借口親自引領湘軍衆頭目參觀軍事人才培養學校,在新建不到半年的湖北武備學堂中召見了湘軍衆人,然後就直接擺明了車馬,要求湘軍衆将抛棄駱秉章跟自己混,并承諾絕不會虧待了湖南幫。
願意留下和想回湖南都各自表了态,但即便願意留下,彭玉麟和曾國荃等人也明白告訴吳超越,說自己無法保證留住所有士卒,隻能是讓殘餘士卒自決去留。而吳超越卻更加坦白告訴彭玉麟等人,微笑說道:“各位将軍,我希望你們留下,着重的是你們的戰場經驗和才幹能力,并不是你們的嫡系舊部,你們的部下就算全部回湖南也沒關系,兵我可以給你們再招再練,還包管在素質上比你們的舊部隻強不弱。”
知道吳超越練兵的本事,彭玉麟和曾國荃等人忙連聲道謝,吳超越客套之後,又把目光轉向了唯一表态的胡林翼,微笑問道:“潤芝先生,怎麽一直不說話?難道說,你還要再考慮考慮?”
胡林翼确實需要考慮,沉吟了半晌過後,胡林翼突然反問道:“吳撫台,下官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既然你能在大冶搞出洋人才有的大鐵廠和大槍炮局,那能不能在湖南也搞出類似于大冶的鐵廠和槍炮局?”
聽話聽音,胡林翼剛問出這個問題,吳超越就馬上知道了他的真正态度還是想回湖南——但這也不奇怪,就胡林翼在湘軍中的威望地位,重建的湘軍主帥自然非他莫屬。暗暗失望之餘,吳超越也隻能是強打精神說道:“當然可以,湖南也有鐵礦和煤礦,煤炭的儲量和出産地還遠遠多于湖北,有鐵廠和槍炮局的根本基礎。但是沒辦法,我是湖北巡撫,不是湖南巡撫,所以鐵廠隻能建在大冶。”
“那吳撫台,你爲什麽就沒想過和駱撫台聯手在湖南也建一個?”胡林翼追問,神情還有一些激動,說道:“大冶槍炮局的産量不高,吳撫台你的大部分武器仍然還得向洋人購買,如果你在湖南也建起一個類似大冶的槍炮局,聯起手來共同生産武器,不就可以擺脫武器不足的制約,盡快的徹底平定長毛叛亂了?”
“這人注定不是我的,強拉過來也靠不住。”吳超越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也徹底死了拉攏胡林翼的心——對滿清太忠心了。
嘀咕過後,吳超越說道:“潤芝先生所言極是,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再建幾個槍炮局,但是沒辦法,實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我主持。”
“吳撫台,那我怎麽樣?”胡林翼迫不及待的問道:“如果吳撫台你信得過下官,讓下官幫你在湖南也建一個大鐵廠和大槍炮局如何?”
“關于這點,潤芝先生你應該去和駱撫台商量。”吳超越随口答道:“如果他能夠拿得出銀子錢糧,也能夠壓得住地方上的阻力,那同是爲朝廷效力,同樣是爲了盡快平定長毛肅清發匪,我當然願意全力支持他在湖南也建起槍炮局和鐵廠。”
“那好,下官返回湖南之後,一定全力勸說駱撫台向你效仿,在湖南也創建鐵廠和槍炮局。”
胡林翼拍着胸口應諾,也巧妙表明他其實想回湖南的立場。早就猜到胡林翼心思的吳超越笑笑,一口答應後也再沒提起要求胡林翼留下的事。當然,吳超越也說什麽都沒想到的是,自己這番無心之語,卻引發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後果,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長年征戰在外,思鄉心切,再加上灰山大敗後士氣沮喪,一千多湘軍舊卒隻有四百來人願意留在湖北繼續扛槍吃飯,餘下全都随着胡林翼和劉蓉等人回了湖南。而對于願意留下的士卒,吳超越很不客氣的把他們打散分配到湖北湘軍各營編制,直接擺明立場不許拉幫結派,然後又命令曾國荃和李續賓等湘軍将領進入武備學堂學習,等待自己擴軍之後再分派職位。
在戰場上都已經不知道幾次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對于吳超越要求再進學堂學習打仗的要求,曾國荃、彭玉麟和李續賓等人當然是提出了異議。吳超越則又直接告訴他們,“九叔,别以爲你們打了幾年仗,就覺得不必再學用兵作戰了。”
“在你們眼裏,我的湖北新軍已經算是能打了吧?可我明白告訴你們,湖北新軍的陸師放在洋人的戰場上,頂天隻算一支合格的軍隊,絕不是洋人精銳的對手。湖北新軍的水師,在洋人的水師面前,最多隻能算是三流軍隊,現在的世界海軍霸主英國海軍,随便拉一支分艦隊出來,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把湖北新軍水師轟得連渣都不剩!”
“更不要小看漢口武備學堂裏那些洋人教官,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真正的身經百戰,都是軍隊傷亡過半還能帶着士兵叼着煙鬥排隊前進的真正狠角色,帶兵作戰的能力比我都隻強不差。隻有跟他們學,你們才能學到全世界最先進的戰術技巧,不再重蹈鴉片戰争時的覆轍,三元裏幾萬人都打不過洋人的一個連百把人!”
如果不是都知道鴉片戰争時被英國龍蝦兵吊打的慘痛教訓,吳超越肯定說服不了曾國荃和彭玉麟等人再進學堂,但也正因爲知道洋人軍隊的厲害和想知道洋人軍隊究竟爲什麽這麽厲害,曾同學和彭同學等人還是乖乖的背起了書包重進學堂,接受洋人教官和吳超越的再教育。
在此期間,吳超越也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了再次擴建直系撫标的行動,擴軍的理由也很無恥,鑒于吳軍第三兵團曹炎忠已經調往九江駐紮,吳超越很不要臉的把曹炎忠部的番号從自己的撫标編制中暫時抹掉,一邊借口補充編制,在湖北再次招募兩千兵丁建立第四兵團,一邊讓曹炎忠在九江把第三兵團擴建爲六個營三千人,如此一來一去,吳超越的直屬軍隊實際上就變成了一萬三千人。
鑽編制的空子變相擴軍不算,得到鹹豐大帝的嘉獎令後,吳超越又更加不要臉的找到花沙納,借口鹹豐大帝要求自己練兵備用,也借口水師還需繼續補強以争奪長江中遊的制江權,想再招募三千人把自己的撫标編制擴大爲十六個營。
面對着吳超越的無恥要求,一向對吳超越言聽計從的花沙納也有些心驚膽戰了,不但沒敢答應還說道:“慰亭,太過了吧?我大清各省巡撫,撫标通常都是左右兩營,正式編制最多的廣西撫标也不過六個營三千人,就算現在爲了平定長毛,各地督撫都有擴建督标撫标,可也沒誇張到你這地步,要建十六個營的撫标啊?”
“花制台,晚輩也知道有些多,但湖北的情況實在太過特殊。”吳超越振振有辭的解釋道:“長毛發匪數次入寇湖北,兩次攻占省城,湖北綠營接連作戰傷亡慘重,兵力幾盡枯竭,急需補強兵力。此外湖北通衢九省,負有援救周邊諸省之責,湖北水師還得負有與長毛發匪争奪制江權的責任,若無強大兵力屯駐省内做爲機動,如何能夠擔得起如此重任?”
花沙納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那你爲什麽一定要擴建撫标?擴建鄂勇和恢複綠營,不也是一個樣?”
“花制台,我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鄂勇和綠營,能堪大任嗎?”吳超越反問,又說道:“花制台,你也是親眼看到了的,晚輩不是沒有從撫标中抽調精兵強将去幫着訓練鄂勇和綠營兵,但是不管怎麽練,鄂勇和綠營兵就是戰鬥力不及晚輩的撫标。原因是什麽,沒有得力的将領統兵,沒有持之以恒的嚴格軍紀管束,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重新散漫下降,即便放了出去也派不上多大用處。”
花沙納又不吭聲了,半晌才說道:“慰亭,抱歉,這事老夫不能答應你,你如果一定要繼續擴建撫标,隻能自己上折子請旨。但是在這之前,老夫還得給你一個警告,不要忘了你老師曾國藩的教訓,朝廷爲了堅決不給他地方實權,原因是什麽,你是聰明人自己明白,老夫就不點破了。”
吳超越大失所望了,吳超越很清楚滿清朝廷絕不會允許自己把撫标規模擴建得這麽誇張——之所以厚顔無恥的要求花沙納同意,真正目的也不過是拉花沙納給自己當擋箭牌,将來滿清朝廷責問,吳超越可以拿經過花沙納同意的借口搪塞。
花沙納的确是老好人,即便沒上吳超越的惡當,頂在前面爲吳超越遮風擋雨,卻還是又給吳超越出了一個好主意,建議道:“慰亭,要不這樣吧,你也别急着上表懇請擴建撫标,先找你熟識的天子近臣探聽一下風聲,看看皇上和朝廷是什麽态度,然後再決定是否上表懇請才最爲穩妥。”
花沙納沒點明究竟誰是吳超越熟識的天子近臣,也用不着點明,心領神會的吳超越謝過了花沙納的好意指點之後,馬上就讓趙烈文代筆,給與自己八字相投的肅順去了一道書信,鬼扯了一通擴建湖北撫标的理由原因,又很不要臉的自稱說擔心這麽做會讓朝廷誤會,請肅順代爲試探鹹豐大帝對此的态度。
過了一段時間,靠着勉強還能維持運轉的驿站,肅順的回信終于還是送到了吳超越的面前。然而讓吳超越大失所望的是,肅順不但明确警告吳超越不要重蹈曾國藩的覆轍,導緻鹹豐大帝的猜忌提防,還順便向吳超越發出預警,說是他的死對頭柏葰已經進了軍機處掌握大權,正在事事處處和他做對,一有機會也肯定不會放過肅黨骨幹吳小買辦,要吳超越謹慎行事,千萬不要給柏葰抓住把柄,尤其是别在關于洋人的方面被柏葰抓住把柄,否則就是自己也很難爲吳超越開脫。
“沒辦法,看來隻好啓動第二方案,打鄂勇的主意了。”
很是無奈的把肅順的書信放下,吳超越隻能是繼續開動滿是壞水的腦袋,開始琢磨如何以練兵爲名,乘機把自己的親信部下安插進鄂勇中帶兵掌權,設法控制部分鄂勇,間接的控制更多軍隊。
琢磨得正起勁的時候,趙烈文和閻敬銘突然有說有笑的進到了後堂,擡頭見趙烈文笑得古怪,吳超越好奇問道:“惠甫,什麽事笑得這麽開心?”
“駱撫台來文,請求我們提供大冶鐵廠和槍炮局的建設詳細,也問我們能不能幫着他在湖南也建起鐵廠和槍炮局。”
趙烈文亮出了手裏的公文,笑道:“我和丹初先生剛才說笑的是,駱撫台如果看到了我們的建廠花費,還有洋機器的報價和洋人技術員的薪水價格,會不會被吓得連眼睛都瞪出來?”
“胡林翼真說服駱秉章了?駱撫台真要搞鐵廠和槍炮局?”吳超越小小吃了一驚,脫口說道:“他難道不知道,大冶鐵廠能夠順利建成投産,是因爲大冶的優質鐵礦容易冶煉,還有鄰近恰好就有一座大煤礦,節約天那麽大的運輸費用?”
“他怎麽可能知道?”趙烈文輕松笑道:“駱撫台隻是飽讀詩書,又不象你一樣精通洋務,對這些什麽都懂。”
吳超越啞然失笑,這才想起自己從沒對胡林翼交代過大冶鐵廠的具體建立細節,駱秉章那裏自然不可能知道想要建立一座近代化工業基地有多難。然而開心過後,吳超越卻又覺得這事情頗爲棘手,不說實話無法收場,如實相告的話,駱秉章要麽就覺得自己是在戲耍他,要麽就會認爲是自己找借口不肯幫忙,導緻與他的關系更近一步惡劣——逼着駱秉章上表彈劾官文以後,吳超越和駱秉章的關系親密程度可下降了不止一個台階。
“慰亭,如何回答?”趙烈文也問道:“直接告訴駱秉章,說湖南不适合建大鐵廠?還是告訴他我們建廠花費了多少銀子錢糧,把他吓得自己閉嘴?”
吳超越一度心動,剛想用建廠的巨額花費恐吓财政吃緊的駱秉章時,眼角的餘光卻無意間瞟到書案上的一道書信——肅順剛派人送來的警告書信。再接着,一個馊主意突然躍出吳超越的腦海,讓吳超越忍不住心中歡呼,“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天賜良機,有辦法搞倒駱秉章這條老狐狸了!”
心中狂喜,吳超越臉上卻基本不動聲色,稍一盤算後,吳超越說道:“告訴他建廠花費可以,也明白告訴他,湖南雖不适合創辦大冶這樣的大型鐵廠,但是創辦一兩個中小型鐵廠問題應該不大。他如果願意,我全力幫他,也可以派幾個技術員先去湖南,替他勘探和化驗一下湖南現有鐵礦的礦石,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創辦小點的鐵廠。”
“慰亭,您真要這麽幫駱秉章?”趙烈文頗有些納悶的問道。
“都是爲朝廷效力,他想建鐵廠和槍炮局,也是爲了殺長毛,能幫就幫一幫吧。”
吳超越輕描淡寫的回答,又順口說道:“對了,順便告訴駱秉章,他什麽時候派人來接技術員去湖南,要提前和我打一個招呼,我好爲他準備人手。還有,再告訴他,他不必發愁買煉鐵爐的錢,湖北這邊已經能仿造了,湖南采購成本可以降低許多。”
趙烈文答應,立即提筆做書給駱秉章回信,吳超越則微微垂下頭獰笑,暗道:“駱老滑頭,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找死,露出這麽大的破綻,那就别怪我不客氣了。這一次,最輕也要拖垮你的财政,順利的話把你的官帽直接搞掉,送你回家養老,解決我背後最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