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無論如何都趕不及立即出兵去救回身陷絕境的授業恩師,咱們的吳小買辦當然是毫不吝啬的施展演技,在荊州城裏收到曾國藩被困灰山的消息後,吳超越驚得直接慘叫出聲,不顧調和荊州的漢滿矛盾問題還沒讓綿洵綿大将軍完全滿意,當天就匆匆辭别了在荊州認識的一幫子會黨頭目及少數民族首領,登上忠誠号帶着仁義号第二天一早就返回省城,焦急得連儀仗隊和披紅挂彩的巡撫座船都來不及一起帶上。
對此,對吳超越印象極好的荊州十三幫頭目和少數民族首領當然是直挑大拇指,稱贊吳超越夠交情講義氣,是個值得深交的英雄好漢。很會拍馬屁的荊州知府唐際盛則是感動得眼淚汪汪,連稱撫台大人不愧爲忠孝楷模,至誠君子,賭咒發誓一定要向吳超越學習。惟有荊州将軍綿洵有些抱怨,很是不滿意吳超越爲了救一個漢人長輩,耽誤查辦荊州滿人老爺遇害一案的大事。
脫身理由充足,吳超越當然不用在意綿洵有什麽想法,乘座主力戰船返回省城的路上,吳超越掐着手指頭所計算的,也全都是自己故意躲到荊州能給太平軍争取到幾天作戰時間,自己返回省城後,又能以動員集結軍隊和準備出征糧草軍械浪費多少時間——不過還好,武漢距離荊州的距離頗是遙遠,花沙納派人給吳超越送信是逆風逆水,事不關己的信使又有些偷懶和膽小,害怕風浪觸礁沒有日夜兼程的趕路,僅這就幫吳超越争取到了近五天的時間。
更讓吳超越笑歪嘴巴的還在後面,離開荊州後的當天下午,吳超越就又收到了花沙納轉發來的楊文定書信,讓吳超越知道了江西巡撫文俊拒絕出兵救援曾國藩的‘壞’消息。而知道了這件事後,吳超越當然是肚子裏偷樂,嘴上卻吼聲如雷,“文俊,你這個狗娘養的!見死不救挾私報複,老子要參你!參你!”
說到做到,吳超越還真就在路上就讓趙烈文代筆寫了一道彈劾文俊見死不救的奏折,派人送往京城找鹹豐大帝告狀——也順便解釋了自己無法立即親自率軍去救老師的原因。
或許真是可憐的曾老師命中注定,本來從荊州順江而下,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吳超越用兩天多點的時間就可以回到省城主持大局,然而連吳超越自己都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時,長江之上突然狂風大作,波浪滔天,氣候環境惡劣到連忠誠号和仁義号都不敢冒險夜行的地步。不得已,不想爲了演戲而送命的吳超越隻能是命令戰船轉入就近的臨湘港避風,結果還湊巧碰到了駱秉章派給曾老師的援軍蕭啓江部,給了吳超越提前拉攏湖南将領蕭啓江的機會。
被大風耽擱了一夜時間還多,再等吳超越回到湖北省城時,可憐的曾老師已經被包圍在了灰山整整十天時間,同時太平軍也早早在湖口一帶建立起了堅固防線,牢牢擋住了吳軍水師深入鄱陽湖營救曾老師的水上道路。吳超越急得當衆直跺腳,趕緊又匆匆組織兵馬和安排出征事宜,準備盡快趕往鄱陽湖營救老師曾國藩。
事前故意毫無準備,這會再怎麽快當然都來不及了,一直保持着高強度訓練的湖北新軍将士才剛停下訓練恢複體力,糧草彈藥還沒來得及裝船,在強風中受了些損傷的忠誠号和仁義号還沒來得及檢修完畢,新裝備的兩條蒸汽炮船道德号和勇敢号也還沒有備足煤炭。九江那邊就又送來了關于鄱陽湖大撤退的軍情奏報——曾國藩毅然放棄乘坐運兵船逃離灰山的機會,數量嚴重不足的運兵船隊也隻把剛過千人的湘軍将士救到鄱陽湖西岸!
“恩師,你怎麽這麽傻?怎麽會這麽傻?明明有機會逃回來,你爲什麽就是不逃?”
在花沙納及湖廣衆文武的面前,吳超越流下了眼淚,哭哭啼啼的隻是埋怨曾老師的傻冒犯二,有機會逃而不逃,偏要留在灰山死地與無法過湖的湘軍将士同生共死,花沙納等人則是極力安慰吳超越,都說曾老師吉人天相,又愛兵如子自願與将士共渡劫難,定然能夠逢兇化吉,堅持到吳超越親自帶兵殺到灰山營救于他。
雖然曾老師能夠堅持到自己的援軍抵達是吳超越目前最不願看到的事,然而沒辦法,被僞君子的面目所束縛,吳超越還是決定按計劃盡快出兵去救曾老師,同時也乘機向花沙納提出親自率軍去救曾老師的請求,說明事情倉促來不及取得滿清朝廷同意,請花沙納這個湖廣總督準許自己帶兵越省作戰。
“慰亭,你放心去吧,朝廷那裏,老夫會給你解釋。”
花沙納仍然是一口答應吳超越的要求,然後花沙納又對吳超越發出警告道:“但是慰亭,未經朝廷允許,也沒有皇上的旨意,巡撫率軍出省作戰,畢竟不是一件小事。你此前又提議設立江西提督剝奪文俊的綠營兵權,以文俊那種小人性格,必然會抓住這點大做文章,雞蛋裏挑骨頭羅織各種罪名彈劾于你。關于這點,你可要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
“多謝花制台提醒,晚輩牢記于心。”吳超越拱手道謝,又咬牙切齒的說道:“但我就不信了,皇上和朝廷還能象偏袒僧格林沁一樣的偏袒文俊,不懲治見死不救的文俊,又來摘掉我的單眼花翎!”
花沙納看了吳超越一眼,有些想說點什麽,但又強自忍住,輕歎了一聲後,花沙納才又說道:“總之,慰亭你小心點,你畢竟是漢人,文俊畢竟是旗人。你就算再占理,朝廷也……。”
雖然花沙納沒把掏心窩子的話說完,可吳超越也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自己再是占理,滿清朝廷也不可能輕易的弄死同屬一個獸群的文俊,給自己出氣,給曾國藩讨還一個公道。吳超越之所以義憤填膺的上表彈劾文俊,真正目的也絕不是爲了扳倒文俊,吳超越所想要的,不過是希望滿清朝廷更進一步的偏袒和包庇文俊,讓湖北和湖南的将士更加看清楚滿清朝廷的真面目而已。
文俊沒讓吳超越失望,曾老師也沒讓吳超越失望,當吳超越火急火燎的做好了出兵準備之後,正準備親自率軍出發時,九江那邊終于傳來了曾國藩犧牲在灰山戰場的消息。而聽到了這個消息後,吳超越也頓時就把演技發揮到了極限——當場就昏倒在了吳大賽和趙烈文等人的懷裏。
更加精湛的演技還在後面,被人救醒之後,吳超越一沒哭二沒鬧,第三更沒上吊殉師,隻是臉色鐵青的穿上孝衣孝服,在巡撫衙門之中搭建靈堂,行孝子之禮,賭咒發誓一定要爲曾國藩報仇雪恨。
雖是做作,然而真正到了親自爲曾國藩守靈戴孝之時,吳超越卻忍不住想起了曾國藩對自己的種種好處,在京城時想方設法的爲自己遮風擋雨;辦團練時爲自己掩蓋鋒芒,吸引滿清朝廷的猜疑忌憚;起兵後爲自己力保巡撫駐治,幫自己把太平軍徹底驅逐出湖北,又在江西爲自己沖鋒陷陣,牽制太平軍的西線主力,幫助自己平安渡過巡撫湖北後的最危險階段,讓自己可以安心在湖北坐大變強,徹底站穩腳跟。
即便自己也爲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吳超越扪心自問,還是覺得自己虧欠老師曾國藩更多一些。所以到了背後沒人的地方,吳超越還是流下了幾滴真誠的淚水,也心甘情願的爲曾國藩披麻戴孝,真正把曾國藩當做了自己的老師。
“老師,你放心,仇我一定爲你報,你未竟的事業,我也一定爲你完成,還一定會比你做得更好。”這是吳超越的心裏話。
按理來說,既然救援對象曾國藩已死,那吳超越是否還需要親征江西已在兩可之間,然而被吳超越尊師重義的假面目所欺騙,包括老成持重的花沙納都沒有勸說吳超越放棄親征江西,很有一段時間沒能摩拳擦掌的吳軍将士更是個個摩拳擦掌,争先請戰。然而熟知吳超越惡劣秉性的趙烈文卻難得提出了不同意見,而且在與吳超越共同爲曾國藩扶靈守夜時,趙烈文還乘着機會,單獨與吳超越談起了是否還要繼續親征江西這件大事。
“慰亭,你要親自爲曾部堂報仇的心思我理解,也不反對,但是在你親自率軍出發之前,我必須先得弄明白,你如果一定要親自率軍東征江西,那你是準備打到什麽樣的地步?是隻打算爲曾部堂報仇,幹掉殺害曾部堂的元兇秦日綱?還是打算隻收複九江,或是拿下九江後又攻占湖口,效仿你的老師曾部堂直搗安慶?這其中的分寸如果不拿捏準了,你以後恐怕很難收場。”
“很難收場?什麽意思?”吳超越疑惑問道。
“就是我擔心你打得太漂亮了,朝廷會乘機調整你的職位。”
趙烈文陰森森說道:“且不說江西現在需要一名能征善戰的大員坐鎮,就是兩江總督這個位置現在也還是空着的,你如果打得太漂亮太順利,朝廷一道旨意讓你改任江西巡撫,甚至讓你就任統管省份幾乎全部丢光的兩江總督,你怎麽辦?你在湖北辛苦建立的基礎怎麽辦?”
吳超越呆了一呆,心中也頓時一沉,這才發現自己疏忽了這麽一件大事,如果自己在江西打得太漂亮也太順利,滿清朝廷是有可能把自己調出湖北,把自己放到江西安徽這些地方去繼續和太平軍打生打死,葬送自己好不容易在湖北建立起來的基礎布局,被迫重新開始,繼續白手起家。
知吳超越極深,不用去看吳超越的臉色,趙烈文就知道自己的話一定能打動擅長聽取正确意見的吳超越,看着曾國藩的靈位,趙烈文又淡淡說道:“我知道,以你目前手裏的實力,親自率軍擊敗長毛水師主力和拿下九江,問題絕對不大,但是在這之後呢?朝廷怎麽封賞你?讓你把花制台取而代之,你認爲可能嗎?花制台對你再好,恐怕也不會好到自願把湖廣總督的位置騰出來讓你坐吧?”
“當然,封你一堆虛銜,賞還你的雙眼花翎,這也是朝廷的一個選擇。但我認爲,看到你這麽能打,長江下遊的戰事又這麽危急,朝廷和皇上即便不是故意,也肯定會生出把你調往江西、安徽或者江蘇的念頭,到時候你在湖北辛苦做的一切,不就是爲了别人做嫁衣?”
“慰亭,畫蛇不能添足,做事也不能事必躬親,你的能力再強,沒有分身術,你又能兼顧到幾個方面?”
聽了趙烈文的話,吳超越久久沉默,許久後才問道:“那你認爲,我該怎麽做?”
“我認爲,你是時候該放權了,也是時候該培養和扶持幾個獨當一面的幫手了。”
趙烈文神情平靜的回答道:“目前九江湖口這一仗并不難打,長毛在水面上是有一定優勢,但我們陸上力量卻占據絕對優勢,又牢牢包圍着九江重鎮,等于就是捏住了長毛在江西的卵蛋命根子,九江戰場一旦告急,湖口的長毛不願救也得出兵救,我軍水師以逸待勞,又有上遊主動之利,即便殲滅不了長毛水師主力,打敗他們并不困難。”
“這是一場十拿九穩的必勝之仗,既然你不能畫蛇添足去拿這個功勞,那爲什麽就不能把這份大功勞送給你信得過值得扶持的人?到時候九江大捷,你扶持的人升官受賞,間接爲你掌握更多權力,你調度有方,用人得當,同樣是一份功勞不說,還可以讓朝廷和皇上覺得有你坐鎮湖北調兵遣将,照樣可以平定長毛扶持社稷,你在湖北的地位也就可以更加穩固。一舉兩得,一箭雙雕,豈不妙哉?”
吳超越也擡頭去看曾國藩的靈位,半晌才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惠甫,你真是上天送給我的無雙國士,無價瑰寶!”
趙烈文微微一笑,趕緊表示謙虛,吳超越卻懶得和趙烈文虛情假意,隻是又說道:“惠甫,這份大功勞我想送給楊文定,你以爲如何?”
“最佳人選。”趙烈文想就不想就回答道:“楊老大人和你有姻親關系,血肉至親外人難以間離,可以托之兵權。他又曾經出任過江蘇巡撫,有資曆有經驗,在官場上有他自己的人脈門路,把他扶上手握實權的地方高位遠比扶持其他人更加容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說到這,趙烈文微微一笑,又補充道:“更妙的是,他身邊還有一個左宗棠,左宗棠在民政财政方面的才幹就不用說了,足可比之于你;軍事方面的話,鄱陽湖這次的湘軍大撤退,換之你我去指揮也未必能夠比他做得更漂亮。有他相助,楊老大人不擅軍事的弱點便不複存在。”
“那就這麽辦!”吳超越最強過曾國藩的一點就是十分擅長當機立斷,聽了趙烈文的分析覺得有理,吳超越便立即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親自率軍出戰的既定計劃,改口說道:“明天我就去見花制台,告訴他我不想授人以柄,不親自去江西了,請他同意把九江的前線總指揮權正式移交給楊文定。”
懇請花沙納把前線指揮權交給楊文定并不是十分容易,原因的關鍵是楊文定目前的正式身份還隻是一個候補知府,官職品級方面稍稍有些不夠。不過還好,花沙納本人也不擅軍事,吳超越又明确表态說既然曾國藩已死,不想再親自去江西給出了名刁鑽苛刻的文俊抓把柄,在實在無人可用和不想駁吳超越面子的情況下,花沙納思來想去,終于還是答應了把九江戰場的前線指揮權正式交給了楊文定。
這時,官場老吏花沙納也順便給吳超越上了一課,爲了堵住外人的嘴和加強楊文定前線總指揮的合法性,花沙納又拉着吳超越聯名上表,幫楊文定黑掉了左宗棠的功勞,把指揮鄱陽湖大撤退的營救友軍之功全部裝點到楊文定身上,乘機向滿清朝廷舉薦楊文定出任湖北督糧道,讓楊文定可以名正言順的統帥前線兵馬。
同時花沙納又下令把之前派往九江的六個營鄂勇新兵調回田家鎮防範太平軍乘機西進,劃歸湖北漢黃道張汝瀛指揮,在盡量不影響前線戰事的情況下,減少楊文定所部兵力,避免授人以柄。——說實話,這一手連吳超越和趙烈文事前都沒能想到。
謝過了花沙納的幫助和指點,吳超越也沒遲疑,馬上就給楊文定派去了三個營的吳軍水師和曹炎忠率領的吳軍第三兵團,讓他們暫時聽命于楊文定指揮,補強前線實力。同時吳超越自然少不得給老婆的親爺爺寫了一道書信,讓楊文定知道這些好消息,也指點他采取圍點打援的戰術破敵。
收到孫女婿的書信,知道自己複起有望的楊文定當然是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無比慶幸自己當年慧眼識珠,硬把漂亮孫女嫁給了一個幹瘦醜男,孫女倒是吃了不小的虧,自己卻占了大光揀了大便宜——沒楊玉茹這層關系,吳超越傻了才會這麽扶持楊文定。
左宗棠的嘴巴還是一樣的刁毒刻薄,看了吳超越寫給楊文定的書信,左宗棠把嘴一撇,馬上就張口吐糟,“有個漂亮孫女就是不同,想升官發财确實容易。不過楊道台,花制台和吳撫台是用什麽名譽舉薦你實補湖北督糧道的?該不會是救回千餘名湖南将士那份功勞,被他們安在了你的身上吧?”
畢竟是當過江蘇巡撫的人,楊文定的臉皮厚度絕不比無良孫女婿的臉皮薄到那裏,聽了左宗棠的諷刺和質問不但不臉紅,拍着左宗棠的肩膀隻是微笑,說道:“季高莫急,倘若天遂人願,老夫真能補上湖北督糧道的實缺,那老夫就重新有了密折封報之權,到時候你的功績功勞,老夫一定會向朝廷和皇上如實禀明,爲你請功請賞,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左宗棠不屑的哼了一聲,然後又沒好氣的說道:“吳超越不是想圍點打援嗎?那就叫他的湖北新軍趕快來,别湖北新軍沒到,九江長毛先在長毛優勢水師的接應下跑了,那還打個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