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巧,駐紮在襄陽期間,吳超越那個老實巴交的大舅子聶士成厚道有福,一次偶然巧遇竟然和官聲不錯的襄陽知府劉齊銜的女兒對上了眼,吳超越知道這件事後親自替大舅子上門求親,撮合成了這樁美事,力圖通過姻親關系加強對襄陽重鎮的控制。同時吳超越又借口教練騎兵,把多隆阿借調到省城任職,洗腦觀察,力争籠絡。
原本吳超越還打算借口防撚,在德安府部署一支湖北新軍牽制和防範都興阿所部,然而考慮到自己手裏的兵力就不多,過于分散反倒不妙,再加上大洪山的阻隔交通不便,即便部署嫡系軍隊也很難起到強力牽制的作用,所以吳超越很快就改了主意,從麾下老兵中挑了一個聽話又有點文化的出來,讓他補了德安府雲夢縣令的缺,組建地方團練扼守住涢水航道,構建緩沖區防範清軍從信陽出兵南下。
做好這兩件不起眼卻十分重要的事,官文求援的書信也送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也這才辭别了都興阿與劉齊銜等人,帶着湖北新軍啓程南下,笑呵呵的來給官文解圍。然而回到省城之後,吳超越卻再沒有象以前那樣一回城就先去拜會官文拍馬屁,而是借口在路上染了風寒,躲進了巡撫衙門裏與聚少離多的傅善祥、馮婉貞鬼混,全力造人給老吳家傳宗接代。
吳超越沉得住氣不去拜見官文,可前幾天還哭着喊着懇求吳超越回來解圍的官制台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也變得穩如泰山,任由洋人每天在他的總督衙門外舉書請願,就是不做理會。最後還是在收到鹹豐大帝要求官文查核吳超越通夷一事的聖旨送到湖北後,官制台才施施然的來到湖北巡撫衙門,與吳超越在後堂裏見了面。
見面後的第一件事倒是官文占上風,拿出查核吳超越私攜洋人的狗屁聖旨念誦時,吳超越隻能是跪着迎接。然後念完了聖旨落座後,吳超越卻馬上沖着官文喊起冤來,“伯父,我冤啊,小侄是帶了美國洋人去襄陽和新野,但是《望廈條約》裏并沒有規定不許雇傭洋人深入内地,大清律典裏也并沒有規定不許在職官員雇傭洋人爲朝廷辦差,小侄何罪之有?”
早就知道吳超越肯定會鑽這個空子,官文也早有應答的話,歎了口氣,說道:“賢侄,我也知道這件事你有點冤,但是你在雇傭洋人北上前,怎麽就沒想過要禀明朝廷,先征得朝廷的答應?還有,你也不和老夫打一聲招呼,這叫老夫如何回護于你?”
“軍情如火,時間上來不及。”吳超越回答得理直氣壯。
“那這就沒辦法了,老夫隻能是向朝廷具實奏報了。”官文大打官腔,說道:“不過賢侄你放心,在折子上,老夫會盡力替你求求情,請皇上和朝廷法外開恩,多少給你減輕一些處罰。”
“多謝伯父。”
吳超越假惺惺的道謝,然後就不再說話,坐等官文開口懇求自己擺平洋人鬧事。然而吳超越卻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官文突然微笑問道:“對了,賢侄,打聽件事,聽說你在上海時,有洋人爲你到省府衙門爲你敲過鼓,鳴過冤,有這回事嗎?”
饒是吳超越的臉皮再厚,聽了官文這話也難免瘦臉紅了一紅,點頭說道:“回伯父,是有這事。”
“呵呵。”官文笑笑,突然又說道:“對了,前幾天老夫還真是急糊塗了,忘記了研究朝廷和洋人簽訂的天津條約,上面并沒有說允許洋人在漢口建立領事館,老夫拒絕洋人的請願,其實也是名正言順,有徐廣缙和葉名琛的前例在先,洋人喜歡鬧,就讓他們盡管鬧去,大不了老夫拿條約讓他們自己看就是了。”
吳超越的臉色又變了一變,知道官文不但已經猜到是自己在背後鬧事,還已經想出了對付洋人鬧事的辦法——和自己及徐廣缙、葉名琛一樣的鑽條約空子。而官文得意的瞟了吳超越一眼後,起身說道:“老夫沒什麽事了,既然慰亭你身體不爽,那就好生休息吧,老夫先告辭了。”
說罷,官文還真的起身就走,心裏也拿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狠狠收拾一下敢借助洋人暗算自己的吳超越。結果讓官文萬分得意的是,他才起身剛走,吳超越馬上就說道:“伯父請稍侯,小侄還有件事。”
“賢侄還有什麽事?”
官文終于露出了一點微笑,還已經做好了迎接吳超越磕頭求饒的準備。然而吳超越接下來的話卻也讓官文的臉色變了一變——吳超越笑嘻嘻的說道:“小侄還差點忘了向伯父謝罪,前日伯父的愛妾祝壽,小侄因爲身在襄陽,沒能率領湖北的文武官員到伯父的總督衙門拜賀,實在是有些失禮,萬望伯父恕罪。”
惡狠狠的看着吳超越,一向老奸巨滑的官文眼中難得露出深綠兇光,吳超越則笑得更加輕松,還突然對官文換了一個稱呼,說道:“制台大人恕罪,本來下官是不應該知道這件事的,但是真不湊巧,偏巧那天有洋人跑到你的總督衙門擊鼓鳴冤,鬧騰得滿城風雨,下官就是聾子瞎子,想不知道都難了。”
屁股極不幹淨的官文後悔得連腸子都青了,吳超越則繼續微笑說道:“不過制台大人也請放心,洋人那邊和下官頗熟,下官會叫他們管住嘴,别把這件事抖給租界的報社,不然的話,這事如果連租界的報紙都登出來,制台大人你就更不好向朝廷交代了。”
官文的臉色更加難看,知道吳超越這次是決心與自己撕破臉皮,準備和自己拼一個魚死網破了。更加後悔一時糊塗被吳超越也拿住把柄的同時,官場老吏官文迅速盤算了片刻,還是從袖子裏拿出了吳超越要求自己做僞證那道書信,放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拿起書信驗看無誤,這才微笑說道:“多謝伯父,請伯父放心,洋人那邊,不必勞煩伯父出面,小侄會替你去解釋的,盡快讓他們消停就是了。”
臉色無比陰沉的哼了一聲,官文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心裏不斷盤算将來如何報複,吳超越則慢慢把那道書信撕得粉碎,心裏所盤算的,同樣是将來如何與已經翻臉的官文如何争權奪利,互相掣肘。
官文氣沖沖的走後,趙烈文也很快就出現在了吳超越的面前,微笑說道:“慰亭,把事做到這一步,以後你在湖北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我也是沒辦法,不拿這個威脅他,他就要拿我的書信做證據整我了。”吳超越無奈的攤手,又自我安慰的說道:“直接撕破臉皮也好,很多事反倒更容易做。”
…………
把柄被吳超越捏在手裏,再是怎麽的不情願,官文也隻能是按照吳超越的狡辯向鹹豐大帝奏報,折子上雖沒有替吳超越做僞證說雇傭洋人一事是先征得他的同意,卻也沒敢提起吳超越要他做僞證的事。隻不過官文和吳超越事前都沒有想到的是,官文的查核具報折子送到京城時,吳超越私攜洋人深入内地這件事已經不再重要,滿清朝廷和鹹豐大帝的所有注意力,已經被轉移到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上——江南江北兩座大營先後被太平軍攻破,琦善和向榮兩個前線總指揮,也先後死于軍中!
前文說過,太平軍秦日綱部攻破儀征後,琦善已經在軍中暴卒,事後向榮連旨意都來不及請,先斬後奏任命了吉爾杭阿代理琦善的主帥之職,暫時穩住了局面,然而卻也被迫從江南大營中抽調了大批軍力增援鎮江戰場,造成江南大營兵力極度空虛。再等石達開攻破秣陵關逼近江南大營時,驚慌失措的向榮又趕緊抽調鎮江戰場的軍隊回援江南大營,不但時間上已經來不及,還給了太平軍打運動戰的發揮野戰特長的機會。
不是清軍士卒不賣力,在江北大營欠饷一個半月和江南大營欠饷超過兩個月的情況下,清軍士兵還是服從指揮号令,還多少在局部戰場上打了幾個勝仗,算是對得起滿清朝廷這些年養他們的錢糧。是太平軍士卒的素質更好,也是楊秀清和石達開的指揮藝術更高超,利用清軍多處設防兵力分散的機會,機動靈活的不斷把清軍各營各個擊破,又利用向榮匆匆抽調軍隊回援救火的機會大打運動戰發揮野戰之長,逐個逐個吃掉了被迫離開工事保護的清軍隊伍,徹底削弱了清軍外層防禦後才向江南大營和江北大營發起總攻。
總攻的結果是江北江南兩座大營雙雙土崩瓦解,秦日綱在瓜州大破江北大營主力,并乘勢進取再次占領揚州,火線就任主帥的吉爾杭阿潰往高郵;石達開親自率軍攻破江南大營,向榮率殘部逃往丹陽,羞愧之下自缢而亡。江南大營各部均遭重創,惟有吳超越的老鄉吳全美率領紅單船隊完好無損的逃往魯港,多多少少給清軍保住了一點臉面。
順便說一句,這一戰太平軍不但徹底粉碎了困擾南京三年之久的清軍兩大主力,陳玉成和李秀成這兩位未來的太平軍名将也得以展露頭角,事後雙雙被委以重任,成爲滿清朝廷新的眼中釘肉中刺。——對吳超越來說還好,這兩位爺一個楊秀清被放到了安徽戰場上,一個被放到了蘇南戰場上,總算是沒被用來找吳超越的麻煩。
收到這個消息,三年多時間裏爲這兩座大營耗費軍饷達到兩千多萬兩紋銀的鹹豐大帝當場就昏了過去,被救醒後,鹹豐大帝還楞忘了向榮和琦善都已經身亡的事,大吼大叫着要把向榮和琦善一起抓起來,淩遲處死!被奴才們提醒說這兩位爺都已經嗝屁後,鹹豐大帝頓時又掩面大哭,哭得是天昏地暗,日夜無光,“完了!大清江山完了!”
在這樣的背景和情況下,‘大清名将’吳超越鑽條約的空子雇傭洋人這樣的小事,當然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不要說鹹豐大帝忘了想要敲打吳超越的事,就是綿愉和一向歧視漢人的新任首席軍機文慶都不敢再拿這件事大做文章,隻能是象蜻蜓點水一樣的批評幾句吳超越的無法無天。着即重整旗鼓的鹹豐大帝則是心不在焉,随口吩咐道:“令官文當面訓斥幾句就是了,順便告訴官文,趕緊給朕擴編湖廣軍隊,以便調用。”
…………
軍機處的批文轉回湖北,已經和吳超越翻了臉的官文更加窩火之餘,也乘機刁難起了吳超越,借口要把湖北兵勇擴編到七萬人以便滿清朝廷抽調,獅子大張口要求吳超越管理的湖北藩庫承擔六成的軍費。末了,官文還皮笑肉不笑的對吳超越說道:“賢侄可别說老夫是偏心要你承擔六成,是湖北的錢糧情況要比湖南好一些,賢侄你又理财有方,所以老夫就隻能是讓你能者多勞了。”
知道官文是在蓄意報複,吳超越也沒争辯,隻是借口需要考慮暫時打發走了官文,然後才回到後堂與趙烈文商議。結果才剛落座,趙烈文就沖吳超越笑道:“來了吧?這還隻是開始,以後這樣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早有心理準備。”吳超越笑笑,說道:“談正事吧,擴編湖廣綠營的事怎麽辦?這筆錢糧咱們拿得出來,但是拿去給官文養他麾下那些廢物實在太可惜,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隻能忍。”趙烈文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擴編湖廣兵勇,是朝廷的要求,官文要你出錢出糧名正言順,除非你不想當湖北巡撫,或者直接造反,否則就隻能忍着,最多就是和官文争一争,少承擔一些錢糧。”
“造反?惠甫你可真敢說話。”
口不對心打了一個哈哈,吳超越盤算了片刻,突然問道:“漢口那兩幫人,拿到官文在茶葉貿易裏抽傭的證據沒有?”
“早就拿到了。”趙烈文答道:“那兩幫人的生意做得那麽大,官制台手下的人怎麽可能放過他們?至于他們的來頭,從各種蛛絲馬迹來看,很可能是你那位老師和斷了茶厘進項的駱撫台。”
“隻有可能是駱秉章和我那位老師。”吳超越說道:“左宗棠跑到了我老師的麾下任職,又是暴脾氣很可能會把事情捅給我老師,我老師爲了湖廣的錢糧軍饷,收集官文的罪證把柄預防萬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慰亭,你想聯絡他們一起動手?”趙烈文好奇問道。
吳超越想都不想就直接搖頭,說道:“不能聯絡,我們必須汲取上次被官文拿住書信鐵證的教訓,别再重蹈覆轍,我那位老師和駱秉章,可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我今天敢寫信聯絡他們一起動手,他們明天就有可能把書信捅到官文那裏。”
“那你打算怎麽辦?”趙烈文又問道。
“惠甫,你考慮過這個問題沒有?”吳超越反問道:“官文要把湖廣兵勇擴編到七萬人,要我們承擔六成的錢糧,我們節儉度日拿得出來,剩下的四成,駱秉章能不能拿得出來?”
“應該拿不出來。”趙烈文答道:“沒了左宗棠幫他駱秉章刮地皮,又沒了茶厘這個重要進項,同時還得負擔湘軍的重建和楚勇的作戰所需,駱秉章那裏早就是捉襟見肘,能拿出這筆錢糧的可能很小。”
說到這,趙烈文也多少明白了吳超越的意思,說道:“慰亭,難道你想上屋抽梯,故意答應官制台的敲竹杠,間接把錢糧吃緊的駱秉章逼上絕路,逼着他和官文直接翻臉?抖出已經拿到手的證據扳倒官文?”
“不管駱秉章是否下定決心扳倒官文,隻要他和官文鬥起來,我們都可以從中漁利,最起碼也可以爲我分擔許多壓力。”吳超越深知想讓駱秉章和官文這兩條老狐狸拼得兩敗俱傷的困難,也沒做太大奢望,隻是問道:“可行嗎?”
趙烈文盤算片刻,答道:“可行。最好讓駱秉章知道你也和官制台翻了臉,多給他一點勇氣,把握就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