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的鹹豐六年,曾國藩所部的湘軍主力雖然在江西連遭石達開重創,卻憑借着湖廣産糧區的經濟支持,始終對太平軍西線施加軍事壓力,起到了巨大的牽制作用。然而現在的湘軍實力不但遠不如曆史上那麽強盛,湖北的錢糧軍饷還始終被小買辦吳超越握在手中,想養貓一樣的讓湘軍在湖北東線邊境爲自己看門捉老鼠,心情好了打發點雞骨頭魚刺,心情不好就該那呆着那呆着去。實力不足的湘軍最多隻能對九江一線的太平軍形成一點牽制作用,太平軍的西線壓力大減,自然就可以騰出手來收拾其他地方的清軍。
還有太平軍的北線也是這樣,曆史上早就應該戰死沙場的李開芳和吉文元兩位太平軍名将至今健在,黃河改道又爲他們提供了幾乎無窮無盡的兵力補給,在華北和中原戰場上幾乎銷聲匿迹的太平軍浴火重生,在河南、安徽北部、江蘇北部和山東一帶不斷的攻城掠地,流竄奔襲,牽制清軍兵勇近十萬,消耗滿清朝廷的軍饷以百萬計,往鹹豐大帝本就深可見骨的傷口裏又撒了不止一把鹽。
隻有甯鎮戰場的情況和曆史上差不多,琦善的江北大營和向榮的江南大營仍然還在與楊秀清直屬的太平軍主力對峙,互相誰也奈何不了誰。然而還是非常遺憾的是,琦善和向榮這兩位大爺又偏巧沒受到妖蛾子翅膀的影響,沒能爆發出小宇宙打破甯鎮戰場的僵局,每個月消耗鹹豐大帝的上百萬兩銀子卻始終寸功未建,變相幫着太平軍和吳超越動搖大清江山已經搖搖欲墜的根基。
受到影響的還有撚軍,曆史上的撚軍在早期受制于組織松散、武器簡陋、缺乏訓練和沒有實戰經驗等客觀原因,戰鬥力相當薄弱,還是到了南京被湘軍攻破後,得到了太平軍殘部的加入時,撚軍才真正進入了鼎盛期,獲得先進戰術易步爲騎迅速提高戰鬥力,打出了高樓寨戰役和灞橋之戰等漂亮仗,撸掉曾老師的頂戴并幹掉了鐵杆蒙奸僧格林沁,又多次打敗李鴻章和左宗棠等當世名将,成爲繼太平軍之後對滿清統治者威脅最大的農民起義軍隊伍。隻可惜鼎盛期來得太晚,孤立無援才被清軍用無窮無盡的兵馬錢糧徹底淹死。
吳超越出現的這個曆史層面則完全不同,太平軍名将李開芳帶着千餘名骨幹精銳成功擺脫了吳超越和僧格林沁的聯手追擊之後,才剛到山東南部邊界,馬上就和撚軍取得了聯系,并在當地撚軍的幫助下迅速和撚軍盟主張樂行搭上了線。然後再當李開芳成功與張樂行會師後,不但很快就說服了張樂行接受太平天國的冊封,還把太平軍的戰術經驗無私的傳授給了撚軍各部将士,指點撚軍将士使用和自制火槍火炮,教他們如何步騎配合如何攻堅攻城誘敵設伏,幫助撚軍将士迅速提高戰鬥力。
此外更重要的是,天生将才的李開芳還針對中原一帶地勢開闊的地形特點,至少提前十年向撚軍提出了以騎兵爲作戰主力的戰術建議,并親手幫助張樂行、龔得樹和韓奇峰等撚軍旗主建立起了騎兵部隊。撚軍也因爲這些而戰鬥力猛增,接連多次打敗中原清軍,并一度擊敗吳超越老對頭僧格林沁的主力,讓剛剛才靠着屠殺農民起義軍重新恢複了郡王爵位的僧格林沁顔面無光,被迫學了曾經死對頭勝保的諱敗爲勝,上奏無恥宣稱打了勝仗,結果還被早就習慣了這套的鹹豐大帝一眼識破,又挨了一通狗血淋頭的臭罵。
鐵杆蒙奸僧格林沁倒黴吳超越當然幸災樂禍,撚軍越強大吳超越當然也越是暗暗歡喜,然而撚軍白旗兵馬不斷騷擾湖北北部邊境這一點,就讓吳超越無法容忍了。——雖說坐鎮襄陽的湖北提督都興阿還算争氣,每次都能把撚軍趕跑攆走,然而每次怎麽都得會給湖北北部府縣造成一些經濟損失,同時供給都興阿所部兵馬接連作戰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吳超越早就憋了一口惡氣,想收拾一下這些敢在自己太歲頭上動土的撚子,同時更爲了不被滿清朝廷逼着出兵江西,東線這邊的戰事才剛告一段落,吳超越馬上就決定出兵北線,親自去收拾在襄陽一帶不斷流竄的撚軍隊伍,讓他們知道想打湖北的主意是叫花子擡碗進茅廁——找死!
湖廣總督官文高舉雙手支持吳超越這個決定,因爲每次都不能殲滅入境撚軍,隻能把他們趕回河南,總理剿撚事務的河南巡撫英桂已經上過表彈劾總督湖廣軍務的官文以鄰爲壑,雖說一道彈劾還掀不翻咱們官制台的總督寶座,但如果再怎麽繼續下去就很難說了,這會‘大清名将’吳超越自告奮勇去收拾撚子,官文當然是求之不得,全力支持,主動表态配合。
“賢侄,有你親自出馬,伯父這次總算是可以高枕無憂了。放心,都軍門那邊本官會去信給他,讓他全力配合你的戰事,絕不許他拖你的後腿。”
“多謝伯父。”吳超越拱手道謝,又說道:“伯父也請放心,小侄認識都軍門,小侄率領松江團練北上勤王時,曾經與都軍門在天津城下并肩作戰,雖然不是很熟識,卻也見過一兩面,相處也還算不錯,這次久别重逢并再度攜手,相信一定會繼續合作勤快,絕不會生出什麽争端分歧。”
多少有點擔心吳超越不能與都興阿友好相處的官文一聽大喜,趕緊表示自己終于可以放心了,然後官文又有些遲疑的向吳超越問道:“賢侄,聽說你在北上勤王時,和僧王爺處得不是很好,不知是真是假?”
“豈止是處得不好,簡直就是勢同水火。”吳超越笑笑,又好奇問道:“伯父,你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
官文苦笑了,答道:“那真是不巧,河南那邊的消息,僧王爺所部主力,目前正在與襄陽府接壤的河南南陽府境内剿撚,你和他很可能也會久别重逢。”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吳超越也是苦笑了,确實沒想到會這麽快就和老對頭僧格林沁再次見面,說不定還有可能再次聯手。
“賢侄,伯父在京城裏當侍衛的時候,僧王爺是禦前行走大臣,時常見面,交情還算不錯。”官文又頗誠懇的說道:“所以,望賢侄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也看在同是爲了朝廷大事的份上,對僧王爺多加忍讓,千萬别再重蹈上次功虧一篑的覆轍。畢竟,他也算是你的前輩。”
“伯父囑托,小侄自然銘記在心。”吳超越想都不想就直接點頭,然後又說道:“但是伯父,小侄也有言在先,上一次就是僧王爺無緣無故的主動招惹我,我才被迫還擊。他這次如果能收斂一下還好說,他如果還象上次那樣什麽一上來就想讓我故意送死,那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那是當然。”官文連連點頭,說道:“賢侄放心,老夫會先寫一道書信給僧王爺,要他也給老夫收斂一點,他如果不聽還要故意欺壓你,那就是不給老夫面子,也别怪老夫對他不客氣。”
官文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吳超越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是趕緊向官文道謝,又和官文議定了具體的出兵計劃和時間,吳超越便告辭離開了總督府,返回自己的巡撫衙門休息。然而在回衙門的路上,吳超越卻又突然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自己爲什麽一定要和僧格林沁友好相處,爲什麽就不能考慮一下如何利用自己與僧格林沁的前仇舊怨,爲自己将來的大事奠定一下基礎?
“僧格林沁位高爵重,扳我是肯定扳不倒他,但是我隻要占着理,野豬皮家族又舍不得收拾這個狗蒙奸,那我的将士們……。”
在巡撫衙門裏盤算着這個問題的時候,趙烈文領着負責爲吳超越打理漢口開發區的黃勝來到了面前,說道:“慰亭,兩件事,第一件,我們之前聘用那位美國教官布朗,又從美國來到了上海,帶來了大批的軍火武器,來信詢問我們是否需要,如果我們有意采購,他可以親自送貨來漢口。這是武器清單和報價,你看看。”
“該不會又是卡賓槍和前裝槍吧?左輪槍可以多買些,前裝槍和卡賓槍咱們可不上當。”
布朗不斷極力推銷的美國步槍吳超越一向都不喜歡,但美國柯爾特公司出産的左輪槍卻相當實用,在大冶兵工廠隻能少量仿制的情況下,吳超越倒不介意照顧一下老朋友的生意。然而哼哼着接過武器清單隻看得兩眼,吳超越馬上就跳了起來,殺豬一樣的嚎叫道:“金屬彈殼子彈?!史密斯維森轉輪手槍?!這個時代已經有金屬彈殼子彈了?!”
不明白吳超越爲什麽會這樣激動,趙烈文和黃勝難免有些面面相觑,吳超越則繼續大吼大叫,“馬上給布朗回信,史密斯維森轉輪手槍和配套子彈,有多少算多少,我全要了!左輪槍和卡賓槍隻要他在上海賣不掉的,也可以全部送來賣給我,咱們不用賣給别人也可以轉手賺銀子!”
“哈哈!終于不怕打雨戰了,終于不怕打雨戰了!要是布朗那小子能把生産子彈殼的金屬沖壓機也能給我弄來,那我們說不定還能自己開發出金屬彈殼的子彈和步槍,那本官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打仗的時候突然下雨了!”
大概是看不慣吳超越那副手舞足蹈的醜陋模樣,趙烈文稍微壓低了一些聲音,又說道:“慰亭,還有第二件事,平甫發現,有人在秘密調查官制台在漢口茶葉生意中抽傭的事,還試圖收集證據,而且調查這件事的人,似乎還不止一幫。”
正在歡呼雀躍的吳超越心中一凜,趕緊停止手舞足蹈,向黃勝問道:“怎麽發現的?知不知道是誰在調查?”
“是我們洋行的一個經理發現的。”黃勝答道:“先後有兩幫人借口做茶葉生意,暗中向他打聽給官制台分成的事,還都在漢口開起了茶莊,貿易額還挺不小,象是在故意引誘漢口商會拉他們入夥。但他們背後究竟是誰指使,目前還不知道。”
“駱秉章?曾國藩?”吳超越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兩個可能與此有關的名字,雖然很奇怪曾老師怎麽會知道這件事,但稍一盤算後,吳超越很快就吩咐道:“不必理會,更别揭破,漢口商會想把他們拉入夥也别阻止。但記住兩點,一是不能由我們的人拉他們入夥,二是不能讓我們的人把證據提供給他們。”
黃勝和趙烈文一起答應,吳超越則面露獰笑,暗道:“不管是誰查都沒關系,隻要能把官文扳倒就行。這條老狐狸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最難對付,表面上對我言聽計從又關愛有加,實際上把我盯得比誰都緊,我的湖北新軍擴軍五個營,他的督标馬上就擴軍十個營,擺明了是在提防我。換個蠢點蠻點的,反倒容易擺弄得多。”
雖然吳超越無比希望能帶着金屬子彈去給撚軍一個驚喜,但時間不等人,同時受制于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誰也無法保證美國老朋友布朗究竟什麽時候能帶着新式手槍來到漢口交貨,所以做好了出征準備後,吳超越也隻能是帶着湖北新軍和無盡的失望按期出發北上,走漢江水路趕往襄陽主持剿撚戰事。同時吳超越又不肯死心的交代黃勝等人,說布郎如果在戰事期間抵達漢口,那麽就馬上把史密斯手槍及子彈送往北線交給自己——金屬彈殼的左輪槍在騎兵戰中的作用可不是一般的大。
考慮到各種實際情況,吳超越這次北伐隻帶了四個營的步兵和騎兵營,新建水師營雖然注定無法參戰,卻也被吳超越帶上去熟悉航道和加強操船技術的訓練,而四個步兵營中又有兩個營是從沒上過戰場的新兵,整體實力一般,但正面交鋒收拾實力仍然弱于太平軍的撚軍卻已經足夠。
隻是理論上如此,吳超越最頭疼的一點是撚軍比太平軍更能流竄,一擊不中立即遠遁,逃到湖北清軍鞭長莫及的河南境内,上任一年多的湖北提督都興阿死活收拾不了時常騷擾北部的撚軍白旗兵馬,就是沒辦法逮到和他們正面決戰的機會。所以吳超越早在出發之前就已經去文都興阿,要求他多派斥候細作尋找撚軍的主力所在,不惜代價的尋找敵人蹤迹。同時吳超越還早早就上表滿清朝廷說明原因,又給河南巡撫英桂去文,提前聲明自己很有可能将親自率軍出省作戰,要求滿清朝廷同意和英桂理解配合。——當然,吳超越自然選擇性的遺忘了向恰好也在湖北邊境的僧格林沁提前打招呼。
走水路就是方便,不過數日時間,吳超越的船隊和走陸路的騎兵營就已經先後進入了襄陽府境内,結果坐鎮襄陽的都興阿也還算夠意思,早早就派了一個翼長率領儀仗隊跑到了百裏外的宜城碼頭張燈結彩,敲鑼打鼓的迎接吳超越的到來。
并不是很喜歡這種純粹多餘浪費的隆重迎接,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接下來的戰事也需要都興阿的全力配合,所以吳超越還是在宜城碼頭下了船,與都興阿派來的将領見了面。然而見面時,還沒等都興阿派來的翼長行禮和自報身份,吳超越卻突然面前這個神情彪悍的翼長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吳超越便好奇的搶先問道:“這位将軍,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撫台大人所言極是,末将是與你見過面。”那翼長見吳超越還記得自己也十分歡喜,點頭說道:“兩年多前撫台大人你北上勤王時,末将也在軍中,曾随都軍門與大人你見過一面,那時候末将還隻是一個小小的骁騎校,沒資格與大人你直接對話,但末将真的是做夢都想不到,撫台大人你竟然還能記得末将。”
“是将軍你的威猛氣質讓我印象深刻。”吳超越笑着給那翼長戴了一頂高帽子,又微笑說道:“兩年升了兩級,升得挺快,看來你這兩年也沒少立功勳。對了,還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
“末将多隆阿,見過撫台大人!”那翼長拱手抱拳,朗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來是多隆阿多将軍。”吳超越随意點頭,剛想繼續和多隆阿客套時,吳超越的三角眼卻一下子瞪得滾圓,失聲道:“多?多隆阿?你就是多隆阿?!”
“回撫台大人,末将就是多隆阿,大人有什麽問題嗎?”多隆阿滿頭霧水的點頭,半點都不明白吳超越爲什麽會這樣的吃驚。
也不能怨吳超越大驚小怪,曆史盡管稀爛,但是在華夏曆史上,卻也有三位異族将領讓吳超越銘記并欽佩,一位是誓死效忠大宋的于阗節度史白種人李聖天将軍,一位是爲大明犧牲的蒙古人滿桂,第三位就是面前這位多隆阿将軍。然而很可惜,左宗棠一時糊塗沒能采納多隆阿一貫的主張留下了禍根,還有更可惜……
“沒,沒事,隻是久聞将軍你骁勇善戰的大名,一時吃驚。”
曆史絕對稀爛的吳超越随口敷衍,又在心裏無比失望的歎了一口氣,暗道:“爲什麽是滿人?不是滿人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