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如果真的收留左宗棠肯定會面臨來自官文和朝廷輿論的壓力,吳超越對此卻毫不在乎,也有把握擺平這些事,然而左等右等,計算路程左宗棠肯定早就應該抵達嘉魚了的,去迎接左宗棠的人卻一直沒送來任何音信消息,讓吳超越很是奇怪和擔心了一番。
當然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就隻等左宗棠一個人,借口東平長毛北讨撚匪,假意謹慎的在先征得了官文同意的情況下,吳超越又招募了兩千多人新組建了五個營的湖北新軍,一點一點的逐漸擴大自己的嫡系軍隊規模。
新擴編的五個營中有一個是水師營,先使用風帆船和向洋人短期租借蒸汽商船訓練,接受操作蒸汽明輪船的培訓儲備技術,同時吳超越也已經通過小包令訂購了兩條排水量六百噸的蒸汽明輪炮船,不惜血本的補強相對最爲孱弱的吳軍水師,購船資金則由漢口關稅截留部份和湖北的厘金提供。——吳超越實在是太沒臉繼續向年老多病的買辦爺爺伸手,否則吳超越本來是打算購買五條售價超過十萬兩銀子的蒸汽明輪戰船的。
另外四個營中,兩個營全部是新兵,一個營由劉銘傳的銘字營補強而成,最後一個營則是騎兵營,吳超越的首支騎兵部隊,這個營也被吳超越的大舅子聶士成統率,聶士成的副手則是騎術相當不錯的新降将丁汝昌——當然,吳超越爲此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爲了武裝這些新兵,吳超越幾乎動用了自己所有的武器儲備,同時訓練中損耗的彈藥及火槍配件也肯定是個不小數目,再加上在田家鎮大戰中把苦味酸武器幾乎消耗一空,吳軍在短時間内已經很難再有力量發起大規模戰事,甚至連打防禦戰估計都得出現彈藥不足的危險,看上去更加強大實際上實力卻反不如前。
然而還算好,太平天國的西路軍已經基本集中到了南昌周邊戰場上,明顯已經暫時放棄了繼續攻打湖北的計劃,同時目前還在發展階段的撚軍也沒實力深入湖北戰場,最多隻敢在湖北的北部邊境騷擾幾下,每次都很快被坐鎮襄陽的湖北提督都興阿給攆出去,所以湖北新軍彈藥不足的情報隻要别洩露出去,再次引來太平軍的大舉進攻,吳超越這隻紙老虎的畫皮就不太可能有被戳穿的危險,大冶兵工廠也還有時間逐步提高産量,生産武器彈藥補給吳軍。
既然是紙老虎當然就得裝象一些,新編五營結束預備訓練正式成軍那天,按照慣例,吳超越又跑到了典禮現場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向新走狗們誇贊吳家軍的光輝曆史,鼓勵新兵向前輩老兵學習,嚴格訓練,英勇作戰,保境安民,對得起百姓供養他們的衣食軍饷和手裏的武器裝備!也要這些新兵服從指揮,聽從命令,團結在大清重臣吳超越字慰亭的周圍上報國家,下保黎民!
自己都記不得走了多少次類似的過場,吳超越說這些話時當然毫不臉紅張口就來,發表了演講後又賣弄了一番精湛演技,慰問士兵噓寒問暖,極力營造自己愛兵如子的虛僞形象,一直忙碌到了中午還陪着士兵們吃了一頓午飯方才離開建立在洪山腳下的軍營,返回省城繼續辦公。
惡有惡報,可能是演講時太過賣力和安撫新兵時說話太多,回到了巡撫衙門裏剛坐下,吳超越突然感覺到喉嚨十分難受,說話時更是痛得象下了拔舌地獄一樣。然而就在吳超越尋思是叫郎中來診治還是找點胖大海泡水喝時,門外卻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曾國藩派遣郭嵩焘爲使前來拜見,喉嚨正痛得難受的吳超越一聽叫苦,雖早已和曾國藩公開翻臉,可是又礙于以往的師生之情,隻能是一邊下令求見,一邊派人去叫郎中來給自己治病。
不一刻,郭嵩焘率先被領到吳超越的面前,說話難受的吳超越很是無奈,隻能強撐着說道:“筠仙先生請坐,上茶,我正好喉嚨痛得厲害,先生有事你請和惠甫說,我在旁邊聽。”
狐疑的看了一眼隻是表情痛苦卻毫無病色的吳超越,郭嵩焘心裏直犯嘀咕,無比懷疑吳超越是早知他的來意才故意裝病,可是無法當面揭穿,隻能是向吳超越拱手說道:“撫台大人,既然你身體不适,那學生就不客套了,學生這一次,是替曾部堂來求你的。”
“求我?”吳超越心中先是一楞,然後又馬上醒悟過來——曾老師那邊肯定已經招架不住,還肯定是已經危急到了無法再危急的地步,所以隻能是拉下臉皮來向自己求援了。
不出所料,郭嵩焘果然帶來了一道曾國藩親筆的求援書信,言語十分誠懇的請求吳超越看在以往的師生情分上,還有看在朝廷的份上,趕緊出動湖北新軍去江西拉他一把。同時郭嵩焘也直接告訴吳超越,說是湘軍在吳城與太平軍抗衡多時後,因爲糧草告罄不得不棄營而走,然而石達開卻抓住了湘軍擅守不擅攻的弱點,一直窮追猛打,死纏着被迫打運動戰的湘軍不放。
同時石達開還料定湘軍必然會逃向江西目前唯一糧草比較充足的南昌城,早早就在路上安排好了伏兵迎擊,又從南昌戰場上抽調了林鳳翔軍回師攔截,昌邑一戰伏兵突出塔齊布喪命,新興碰上林鳳翔又折了周鳳山和馬繼美,羅澤南也受了重傷。可湘軍仍然還是無法突破太平軍的前堵後追,殺到南昌城下就糧,不得不逃往城小糧缺的建昌暫時容身。
然而等曾國藩好不容易帶着湘軍勉強逃到建昌時,曾經橫掃湖廣的湘軍陸師已然隻剩下了三千餘人,水師更是隻剩千餘人躲在鄱陽湖東岸的樂亭不敢出港,互相不能救援,且糧饷斷絕,彈藥幾近告罄,如果不是石達開帶着主力去了南昌,湘軍早就已經全軍覆沒。然而即便如此,僅是石鎮吉率領的太平軍偏師湘軍都已經無法應對,隻能是堅守營壘不出。在完全束手無策之下,曾國藩也隻好聽了劉蓉和郭嵩焘等人的規勸,厚着臉皮向忤逆門生請求援助,求忤逆門生給他派去援軍和提供一批軍饷糧草,幫他度過這個難關。
湘軍之所以慘到這個地步,當然是吳超越給坑的,曆史上湘軍在江西再是被石達開抽得滿地找牙,但當時的胡林翼已經就任了湖北巡撫并掌握了實權,靠着湖北的錢糧和援軍才幫曾國藩度過了要命難關。而現在因爲吳超越這隻妖蛾子翅膀的攪動,湖北巡撫姓了吳,湖北的錢糧軍饷也不再向曆史上那樣源源不絕的爲曾老師無私補給,可憐的曾老師在他的克星石達開面前當然更加可憐。
曆史稀爛的吳超越當然不知道湘軍落到今天這個局面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好在吳超越目前還不希望曾老師趕緊送命,所以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同時,吳超越還是盤算起了是否應該出兵救援湘軍。然而吳超越卻馬上又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以自軍現在的彈藥儲備,已經絕無任何可能再支持發起一次遠征江西的戰事,更别說是幫助曾國藩打到南昌城下救援南昌。
盤算了許久,喉痛難忍的吳超越先是親自拿來了地圖,又招手讓趙烈文和郭嵩焘上前,用手指頭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從建昌到瑞昌再到田家鎮的路線,然後才提筆寫了一句話,“我出兵接應你們,全力支持你們。”
趙烈文是吳超越的知己,馬上就對郭嵩焘說道:“筠仙先生,慰亭的意思是建議你們撤到田家鎮重整旗鼓,我們出兵接應你們撤退,回到了田家鎮以後,你們無論補給兵員糧食還是軍需武器,我們都全力支持。”
“那南昌怎麽辦?”郭嵩焘趕緊問道。
吳超越又寫了‘城大糧足難破’、‘長毛連戰力竭’和‘你們東山再起後可以再救’這三行字,趙烈文也替吳超越解釋道:“筠仙先生,慰亭認爲南昌城池堅固,糧草也相對比較充足,輕易不會被長毛攻破。此外長毛與你們激戰多場,又在田家鎮被我們連敗兩次,軍力接近衰竭,也很難迅速拿下南昌。所以你們隻要撤到了田家鎮度過了危機,依靠湖廣的錢糧之助東山再起,然後再救南昌不遲。”
“如果南昌真被長毛攻破了怎麽辦?”郭嵩焘急得眼睛都紅了,大聲說道:“那可是江西的省城,要是不幸再被長毛攻破,整個江西就全完了!還有,我們的軍隊現在要糧草沒糧草,要彈藥沒彈藥,如果在撤回湖北的路上又被長毛包圍,那我們怎麽辦?”
如果不是喉嚨痛得象刀割一樣,吳超越真想大吼一句就你們現在的情況就算到了南昌又能有什麽屁用?趕緊撤回湖北來獲得湖廣兩省的錢糧兵員補給,再想去救南昌不是可以容易許多?
然而沒辦法,吳超越這場病來得實在不巧,勉強開口說話隻能是自己找罪受,無奈下也隻好讓趙烈文出面替自己解釋勸說,可惜趙烈文再怎麽解釋也沒用,郭嵩焘不但半句都聽不下去,還突然向吳超越雙膝跪倒,帶着哭腔哀求道:“吳撫台,學生替曾大帥求你了,他是對不起你,賴了你借給他的銀子,又在湖北對你一再的敲詐勒索,縱容李元度害你和趙惠甫,最後還妒忌你的功勞幹脆上折子彈劾你!你恨他入骨,是理所當然!”
“可他畢竟是你的老師啊!”郭嵩焘徹底的嚎啕大哭了,一邊拼命磕頭一邊放聲哭喊,“吳撫台,求你看在曾經的師生情分上,看在同爲朝廷效力的情分上,救我們一次,給我們派去一支援軍,給我們送去一批軍糧和彈藥,我求求你了!”
面對着郭嵩焘的磕頭哀求,吳超越和趙烈文都是無計可施,被迫無奈之下,趙烈文也隻能是對吳超越說道:“慰亭,既然曾部堂執意要救援南昌,那我們就讓鮑超率領兩千綠營兵帶一批糧草軍需去江西,給他幫這個忙。”
吳超越還在盤算分析鮑超有沒有這個實力攜帶着大批糧草軍需殺到建昌救援,那邊郭嵩焘卻已經哭喊道:“綠營兵沒用!要救建昌,救南昌,隻能是出動撫台大人你的湖北新軍,隻有他們才能帶着大批糧草軍需殺到建昌增援我們!吳撫台,我求你了,讓你的湖北新軍出動吧!”
吳超越徹底無語了,這時郎中也已經被親兵領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無奈,隻能是一邊讓郎中替自己檢查咽喉,一邊對趙烈文艱難說道:“惠甫,帶筠仙先生去後堂,告訴他真相。”
趙烈文苦笑點頭,隻能是趕緊把郭嵩焘請進後堂,冒着洩密的風險告訴郭嵩焘吳軍現在的紙老虎真相。吳超越則繼續在前堂接受郎中的檢查,然後郎中還十分緊張的告訴吳超越,說吳超越這病是因爲勞累過度導緻體質下降,邪熱傳裏引起的乳蛾(急性扁桃體炎),且病情相當嚴重,如果不趕快卧床休息和用藥,會有引起高熱的危險——隻可惜很難因此送命。
剛暗歎了一句自己這病來得還真是不巧,郭嵩焘卻快步從後堂中沖了出來,向吳超越拱了拱手說了一句告辭,然後就大哭着沖出了大堂。吳超越莫名其妙,趙烈文則跟了出來沖吳超越苦笑說道:“說了也不信,始終認爲我們是在找借口推辭,甯願回去和曾部堂一起戰死沙場,也不願再求我們了。”
同樣的無奈苦笑,吳超越先是聲音嘶啞的讓趙烈文安排派遣鮑超東進救援曾國藩的計劃,然後趕緊又接受了郎中的急救,然而就在郎中小心翼翼的用細竹管把冰硼散吹進吳超越的咽喉時,堂外卻突然又有親兵來報,說是有個男的正在巡撫衙門的大門外大罵吳超越的祖宗十八代。吳超越和趙烈文聽了都是一楞,趙烈文也趕緊替吳超越問道:“誰在罵撫台大人?那人有沒有說他的身份?”
“說了,他說他叫左宗棠。”親兵如實答道:“剛才那位郭嵩焘郭先生也和他在一起,不過郭先生隻是在哭,是那個左宗棠在罵。”
再沒什麽廢話,顧不得自己随時可能因病躺倒,吳超越趕緊和趙烈文一起出門去迎接左宗棠,然後才剛走到轅門附近,吳超越遠遠就已經聽到了有人正在問候自己買辦爺爺的先祖,再到得已經聚滿不明真相的人民群衆的現場時,吳超越又一眼看到,果然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在怒吼大罵,“吳超越,你這個見死不救、挾私報複的卑鄙小人!罪該萬死的無恥混蛋!”
喉嚨痛得太過厲害,吳超越隻能是一邊作揖鞠躬一邊讓趙烈文上前替自己解釋,然而趙烈文不想也倒了黴,才剛報出自己的姓名,馬上也遭到了左宗棠指着鼻子的破口大罵,“趙烈文,你這個助纣爲虐的宵小鼠輩,南左北趙我與你在湖廣齊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吳超越小兒恩将仇報,對他的授業恩師見死不救,你身爲他的幕僚長不但不善加規勸,反倒幫他找各種借口推委拒絕,故意幫着他害他的老師兵敗身死,你這個爲虎作伥的王八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早就聽說過左宗棠的脾氣火暴動辄罵娘,但吳超越和趙烈文這對無良搭檔還真沒到左宗棠的脾氣能火暴到這個地步,即便被強攆出了湖南都不知道悔改。哭笑不得之下,趙烈文也隻好在吳超越的揮手示意連連拱手,說道:“左先生,左先生,我們沒說不救,我們正在商量出兵計劃。你快請裏面坐,到了大堂裏我們再慢慢告訴你原因。”
“太髒!老子嫌臭!”怒不可遏的大吼了一句,左宗棠又咆哮道:“出兵?派綠營兵去救?綠營兵是什麽德行,你們還不清楚?你們用湖北錢糧組建成的湖北新軍,爲什麽不出動?”
當着無數外人的面,就是殺了吳超越和趙烈文也不敢說出湖北新軍現在其實就是一隻紙老虎的真相,都隻能是一起力請左宗棠到裏面說話。然而左宗棠不但仍然還是嫌棄吳超越的衙門和茅坑一樣的髒臭,火大到了極點時還幹脆一轉身拉起正在痛哭流涕的郭嵩焘就走,吼叫道:“哭什麽哭?天不助,人不助,自助!走,我和你去江西,陪着曾國藩和長毛拼了這條命!”
看着左宗棠拉着郭嵩焘揚長而去的背影,吳超越欲哭無淚,剛暗歎了一句自己這次可真是病得不巧,然後又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軟綿綿的往下倒,雖說旁邊的趙烈文和吳大賽等人發現不對趕緊扶住了吳超越,然而吳超越還是腦袋重得象是灌進了漿糊,昏昏沉沉逐漸失去了意識。
等吳超越醒來的時候,天色早已全黑,病床邊也圍滿了來探病的幫兇走狗和湖北官員,吳超越顧不得觀察打量有那些人在有那些人是真關心又有那些人是在幸災樂禍,拉着趙烈文就聲音嘶啞的問道:“左宗棠人呢?”
“走了。”趙烈文苦笑答道:“和郭嵩焘直接上了船,直接往長江下遊去了。”
吳超越無奈哀歎的時候,湖北按察使李卿谷、武昌知府多山和新上任的布政使馬秀儒等人卻都已經在旁邊罵開,罵左宗棠的狂妄嚣張,罵郭嵩焘的不長眼色和曾國藩的無恥苛求,也全都拍着胸口擔保爲吳超越做證,向滿清朝廷證明他們親眼看到吳超越是因爲積勞成疾突然病倒才無法出兵,絕不給曾國藩任何誣告吳超越見死不救的機會。
嘴上艱難謝着幾個同僚的好心幫忙,吳超越心中更是哀歎,“我這場病可真是來得不巧,以後再想收伏左宗棠,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