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度能把這些東西帶回來交給曾國藩,當然是石達開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帶到了武穴,吳軍攻破太平軍營地發現了這些重要文件,吳超越又暫時還不知道理發匠老師已經黑着良心彈劾誣告了自己,就做了一個順水人情還給了老師。
雖說是順水人情,已經逐漸在湖北站穩腳跟的吳超越卻也存有想和理發匠老師緩和關系的心思,隻要曾國藩能夠乘機就坡下驢,那麽吳超越爲了借助湘軍牽制和抵禦太平軍,不但肯定會痛哭流涕的重新回到理發匠老師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在軍饷糧草和武器彈藥這些方面也肯定會好商量。然而很可惜,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吳小買辦卻忘了有些人的本性是——殺得救不得!
“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竟敢如此辱我!”
咱們的曾老師就是這樣的人,在湖南時和湖南提督鮑起豹鬧得刀槍相見,在江西能逼得同鄉同科加翰林院同僚的多年好友江西巡撫陳啓邁上表彈劾他,在湖北時本來就和忤逆門生處得極不愉快,這會再看到忤逆門生怎麽看怎麽象是故意羞辱的舉動,骨子裏其實同樣屬刺猬的曾國藩頓時就忍無可忍了。即便是當着曾國潢、曾國華和曾國荃等胞弟的面,曾國藩仍然是不顧儀态的破口大罵,又是砸桌子又是摔闆凳,憤怒得簡直能把忤逆門生當場的生剝活吞!
“兄長,你是不是誤會慰亭了?慰亭把這些重要的文案送回來,應該是一片好意,不象是故意……?”
“住口!那個小畜生是什麽人,我比更清楚!仗着他家裏有錢,仗着洋鬼子給他撐腰,靠洋人的厲害火器加一點運氣僥幸打幾個勝仗,早就不把我這個老師放在眼裏了!他這麽做就是想讓我難堪!想讓我顔面無存沒臉在官場上混下去,他就可以乘機一家獨大,獨吞平定長毛匪患的蓋世奇功!他做夢!”
曾國荃怯生生的辯解反倒遭到了兄長氣急敗壞的呵斥,紅着眼睛怒吼了一番後,曾國藩還把忤逆門生寫給他的問候書信撕了一個粉碎,可曾國藩還是不肯解氣,又沖劉蓉和羅澤南等心腹幕僚怒吼問道:“富阿吉和閻敬銘那邊怎麽樣了?找到趙烈文和小畜生的罪證沒有?”
劉蓉等人苦笑了,說道:“大帥,這事您應該問李元度才行,這事是他一手操辦的,我們那知道具體情況。”
曾國藩怒火稍抑,正要宣召李元度來見時,不曾想郭嵩焘卻拿着一道公文急匆匆的從門外進來,湊到了曾國藩耳邊低聲嘀咕了一通,曾國藩頓時面露喜色,趕緊搶過了郭嵩焘手裏的公文細看,然後還一拍大腿喜道:“天助我也!”
“兄長,什麽好事?”曾國潢好奇問道。
“江忠濟替我們在袁州府錦江碼頭設立的厘金稅卡,拿到了一批走私鴉片。”曾國藩眉飛色舞的說道:“貨主是萬載縣令李浩的小舅子,這匹夫不但招供承認走私鴉片是李浩在背後指使包庇,還交代說李浩的背後還有江西巡撫陳啓邁,走私鴉片所得的暴利,有一半李浩都要上交給他的老師陳啓邁!”
“好事啊!”曾國荃喜道:“陳啓邁那個匹夫前幾天才偷偷上表對兄長你落井下石,這會我們拿到了他包庇走私鴉片的鐵證,可以光明正大的報仇雪恨了。”
陳啓邁背後捅曾國藩刀子的事,曾國藩是早就通過秘密渠道掌握了情況,也早就下定了決心要報複,這會沒過幾天就拿到足以直接扳倒陳啓邁的鐵證,曾國藩當然是喜不自勝,也馬上盤算起了彈劾陳啓邁的罪名。但曾國藩對此并不滿足,又向劉蓉等人問道:“孟容,這事能不能想什麽辦法把小畜生也拉下水?”
“大帥,萬載縣在袁州府,遠離湖北邊境,想把他拖下水恐怕毫無希望。”陳啓邁苦笑說道:“而且爲了這件事同時彈劾兩個巡撫,未免動靜太大也胃口太大,反爲不美。”
曾國藩想想發現也是,且不說忤逆門生與這件事毫無關系,就算硬要賴到忤逆門生身上,同時彈劾兩個封疆大吏也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滿清朝廷也絕不可能動剛剛連立大功的忤逆門生。但老師畢竟是老師,細一琢磨間,曾國藩又想到其他的辦法,說道:“這事也給我們提了一個醒,萬載遠離長江尚且走私鴉片猖獗,漢口已是通商口岸,那裏的鴉片走私情況肯定隻會更嚴重,我們不妨從這上面下手,拿到小畜生觸犯國法的鐵證。”
雖然很是不明白兄長對忤逆門生的嫉恨程度爲什麽會有這麽深,但曾國潢和曾國荃等人還是沒有開口反對,知道一些内情的劉蓉則點了點頭,說道:“這事可以交給鮑超,他目前就駐紮在武昌府,密查這些事方便。”
曾國藩也點了點頭,然後又說道:“陳啓邁自上任以來,一年多點時間就丢了江西五府二十多個縣,朝廷裏對他早就是萬分不滿,再加上我們這次拿到的鐵證,扳倒他應該問題已經不大。扳倒他之後,這江西巡撫的缺……。”
“肯定是兄長你的!”曾國荃斬釘截鐵的說道。
曾國藩一聽苦笑了,搖頭說道:“如果沒有九江的大敗,爲兄也許還有很大希望,可是這次在九江敗得實在是太慘了,爲兄已經是毫無希望了。”
歎息了一番再次錯失良機,曾國藩強打了一下精神,說道:“但我們可以力薦胡林翼出任此職,他的功績和資曆都足夠,九江大敗時他在路上,慘敗與他無關,事後他又率軍殿後,力擋追兵。動用我們在朝廷裏的關系,再加上他自己在朝廷裏的門路關系,把他扶上這個位置不難。”
“大帥所言極是。”劉蓉附和道:“把胡林翼扶上江西巡撫的位置,和大帥直接出任江西巡撫其實毫無差别,還可以避免朝廷對大帥的無謂猜忌。”
衆人紛紛附和,曾國藩也微微颌首,末了曾國藩又吩咐道:“記住,我拿住陳啓邁罪行鐵證和上表彈劾他的事,一定得嚴格保密,千萬不能讓任何外人知道。”
說罷,曾國藩還忍不住向湖北的方向一努嘴,咬牙說道:“尤其是不能讓那個小畜生知道!”
“兄長,你怎麽就這麽恨慰亭?”曾國荃實在看不下去了,說道:“這事被他知道又有什麽?他難道還會暗中給陳啓邁通風報信?”
“你懂個屁!”曾國藩呵斥,冷哼說道:“江西位居湖北下遊,是阻隔長毛犯鄂的最大屏障,這個小畜生如果知道江西巡撫即将出缺,指不定就會生出窺視心思,又跑出來給我搗亂!”
哼罷,曾國藩又突然想起富阿吉查辦吳超越得力幫兇趙烈文的大事,趕緊派了劉蓉去向重傷在床的李元度打聽這個消息,并且對此做出了一番布置謀劃不提。
…………
吳超越當然不知道敵曾盟友江西巡撫陳啓邁馬上就要倒大黴了,吳超越也更不知道的是,鐵了心整自己和趙烈文的富阿吉逃回了武昌府城後刮地三尺,還真找到了一個可以收拾趙烈文的把柄。
這個把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說和趙烈文有關可以算有關,一定要說和趙烈文無關也可以扳清楚關系。起因則多多少少和趙烈文的生活作風有點關系——趙烈文包養的兩個青樓女子中,有一個叫秀珠的背着趙烈文,打着趙烈文的招牌收了一百兩銀子的賄賂,替趙烈文答應擺平一件田地糾紛的官司。
前面說過,太平軍已經先後兩次攻占武昌府城,再加上湘軍反攻武昌和太平軍三打武昌,武昌府城實際上已經是四次經曆戰火破壞,期間百姓士紳逃亡和死傷很多,城外留下了許多的無主田地。吳超越巡撫武昌後爲了恢複民生,鼓勵舊田主複耕,并把無主田地無償租借給貧苦百姓耕種,承諾到了一定期限後歸耕種者所有。其間則因爲基層官員的貪污渎職,還有田契遺失及僞造等等諸多問題,多多少少出現了一些弊端,讓一些土豪劣紳找到了鑽空子的機會,吳超越也會同官文、李卿谷和多山等官員花了大力氣整治這些弊端,幫許多田地被占的外逃百姓拿回了自己的土地,也懲治了一些僞造田契霸占民田的劣紳。
東湖一帶有個叫封長生的地主就是其中一員,貪圖同村失蹤百姓的上好水澆田,僞造田契并賄賂官差,把上百畝好田變成了他的名下,不曾想一些真正的田主回到村子裏,和封長生起了糾紛,并且把狀告到了縣衙,開始封長生仗着自己在縣衙裏有點關系還不在乎,可是聽說這些百姓把狀紙遞進了省城并被知府衙門收下後,又看到一些類似自己的土豪劣紳因此倒了大黴,封長生就慌了手腳了。
也是湊巧,封長生到了省城打聽消息時,在青樓中無意間得知他曾經照顧過幾次生意的舊相好秀珠被趙烈文包養,又聽人說趙烈文在本省巡撫面前很能說得上話,就四處鑽山打洞找到了趙烈文的外宅所在,見到了曾經一起滾過被單的秀珠并求她在趙烈文面前替自己說話,秀珠則有些貪财收了封長生的銀子,并背着趙烈文收下了封長生賄賂的銀子,替趙烈文答應幫封長生擺平這件事情。
再然後,秀珠卻是連在趙烈文面前提起這事的機會都沒有,趙烈文就已經随着吳超越急匆匆到了田家鎮主持戰事,期間收了狀紙的武昌知府多山則把封長生抓到知府衙門,查清楚了他僞造田契霸占民田的事,不但逼着他把霸占來民田全部歸還給原主,還把他重責四十大闆并戴枷示衆三天。封長生挨了打受了辱又錢田兩空,一怒之下就跑到趙烈文的外宅找秀珠算帳,結果卻恰好在趙烈文的外宅碰上了親自來查案的欽差富阿吉。再然後……
再然後咱們富大人再不知道抓住機會就真是白吃這麽多年的老米飯了,亮出身份拿下人,先是把封長生一通好打逼着他招供畫押,接着又把秀珠抓了起來審問口供,結果也不知道是秀珠熬不過刑還是受了什麽人指使,竟然招供畫押承認說她收下封長生的賄賂是經過趙烈文的允許,趙烈文也答應了替封長生在吳超越面前活動,末了還說趙烈文親口告訴她,吳超越已經答應讓多山不再追究封長生!
有了這麽好的把柄在手,富阿吉當然是屁颠屁颠的第一時間寫折子彈劾趙烈文收受賄賂替刁民開罪,然後雖然顧忌肅順沒敢直接彈劾吳超越,卻也把口供抄文連同折子一起送到京城,讓滿清朝廷知道吳超越和這事也有關。好在吳超越留在後方的黃勝和黃植生等幕僚也不是吃素的,早早就暗中打聽到了情況,第一時間用快船把消息送到了田家鎮,讓剛打完武穴決戰的吳超越和趙烈文知道這件事。
不用趙烈文辯解一字半句,吳超越也知道他是被冤枉的,而再稍微一盤算後,吳超越又突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沖趙烈文脫口說道:“糟了!不知道黃勝他們有沒有盯緊富阿吉和那個秀珠,要是讓富阿吉把那個秀珠滅了口,死無對證,那你就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正在搖頭苦笑的趙烈文一楞,有些遲疑的說道:“不至于吧?爲了搞倒我,他富阿吉敢拿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冒這麽大風險,直接弄出人命案?”
“僞裝成自殺不就行了?”吳超越到底被電影、電視和動漫教育得多點,在圖财害命方面見多識廣,說道:“弄死那個秀珠,弄封假遺書或者弄句假遺言什麽的,說她對不起你隻能以死謝罪,到時候她的口供就成了鐵證,你想翻都翻不過來!她的口供到底是被逼出來還是被騙出來的,也就徹底的死無對證了。”
趙烈文的臉色變了一變,吳超越則趕緊提筆做書,親自寫了一道書信給黃勝等留守後方的幕僚,叫他們盯緊富阿吉并保護好人證秀珠,同時又讓其他師爺代筆,給湖北按察使李卿谷寫了一封信,叫他出面插手此案,參與審問秀珠并保護她的生命安全,然後用快船連夜把書信送回武昌府。
吳超越的動作快,富阿吉那邊的動作更快,事隔僅兩天,黃勝那邊就又用快船給吳超越送來消息,說是秀珠已經在欽差行轅裏投井自殺,臨死前聽說還留下了遺言,說是她出賣了趙烈文對不起趙烈文,隻能以死謝罪。同一天送來的,還有富阿吉以欽差身份開出的傳票,要趙烈文立即趕赴武昌府城接受審訊。
這下子終于輪到吳超越和趙烈文這對無良搭檔徹底的傻眼無招了,連聲叫苦之下,吳超越盤算再三,幹脆一拍桌子說道:“我和你一起回武昌,陪你接受審訊,也親自去查一查這個案子!我就不信了,他富阿吉能把這事做得天衣無縫,連一點蛛絲馬迹都不留!”
“慰亭,還是我一個人去吧。”趙烈文垂頭喪氣的勸阻道:“石達開雖然剛遭到重創,但元氣多少還有些殘餘,還有九江戰場的長毛軍隊可以征調,這個時候你要是離開了田家鎮,長毛又突然出兵殺進湖北怎麽辦?”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不信他石達開剛打了這麽大的敗仗,還敢馬上又帶兵來送死!”吳超越一拍帥案說道:“就這麽辦,叫陸師據營堅守,水師随機應變,情況不對就直接撤回武昌和我會合,料來也不會出什麽事!我和你一起回武昌,親自去找富阿吉栽贓陷害你的證據!”
其實現今這個局面,不管換了那一個滿清官員,最聰明也最正确的辦法就是丢卒保車,犧牲趙烈文以洗清關系,至少也得立即和趙烈文畫清界線以免繼續引火燒身。但吳超越卻偏偏不肯犧牲趙烈文,還一定要親自替趙烈文洗刷冤屈,爲此還必須冒巨大風險。所以聽完了吳超越的毅然決定後,趙烈文眼中忍不住都有些淚花在閃爍,向吳超越單膝跪下抱拳說道:“慰亭,今後無論是刀山火海,槍林彈雨,我都一定跟你闖!”
不懷好意的吳超越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增強湖北新軍的凝聚力,也拉升湖北新軍對滿清朝廷的仇恨感。拿定了這個主意後,吳超越立即下令召集軍中衆将宣布自己将要陪同趙烈文返回武昌接受審訊,并把趙烈文所受的冤屈公諸于衆,強調事态的嚴重危急程度。
如吳超越所料,湖北新軍衆将果然一下子就炸了鍋,大吼大叫着都要随同趙烈文返回省城受審,替趙烈文證明他的清白,性格剛硬的黃大傻還直接大吼道:“吳撫台,讓末将随你一起回去!末将要當面問那個叫什麽富阿吉的,難道一個****随便說幾句話,就可以直接定趙師爺的罪?那我馬上拿銀子雇十個八個****告他強奸他娘,讓朝廷直接殺他富阿吉的頭!”
“撫台大人,讓末将率領水師送你回去!”王孚也怒吼道:“末将要親手把那個富阿吉投到大炮底下,叫他拿出真憑實據!拿不出來,老子親手一炮把他轟成渣!”
還是實力不足,造反毫無勝算,吳超越種下了種子後就趕緊掩土以免過早暴露,也趕緊勸說衆将冷靜,并保證說自己絕不會讓人緣還算不錯的趙烈文受到半點傷害。末了,吳超越先是安排好了自己離開田家鎮後防禦策略,又從衆将說道:“各位,時間緊急,我和趙師爺今天下午就登船回省城。我也不瞞你們,富阿吉在案子裏還故意扯上了我,我這一去也有可能會有危險,我如果不能回來……。”
“撫台大人,那我們就直接殺上省城,救你回來!”
湖北衆将吼叫震天,包括曾經對滿清朝廷死心塌地的馮三保、新加入吳軍的劉銘傳和并非吳超越嫡系的劉坤一都是如是喊。惟有剛從太平軍那邊投降過來的丁汝昌爲了避嫌沒有吭聲,隻是在心底說道:“我和他們一起去,你要是有什麽閃失,我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吳超越是個很精細的人,即便早早安排好了防禦策略,吳超越爲了謹慎起見,還是又故意布置了一個迷魂陣恐吓太平軍——明面上大張旗鼓大擺儀仗的返回省城,暗地下卻指使張德堅所部的湖北戰術忽悠局偷偷散播謠言,說是自己其實仍然還在田家鎮,張羅布網隻是等石達開又來送死,虛虛實實讓太平軍摸不清楚自己的真正意圖,也讓太平軍心存忌憚不敢輕易出兵。
但是很可惜,吳超越并不知道的是,已經被殺紅了眼的石達開根本就不介意自己是否還在田家鎮,在九江剛把敗軍收攏,稍微重整了旗鼓以後,憋屈萬分的石達開就又召集了麾下衆将,讨論再次出兵湖北找吳超越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