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是好兆頭,但仍然還是無法改變吳軍水師過于弱小的殘酷事實,除了兩條洋人半賣半送的四級風帆戰艦‘忠誠’号和‘仁義’号拿得出手外,吳軍水師餘下的戰船僅有二十四條隻能裝備兩門輕型火炮的小拔船,以及三十六條連火炮都無法裝備的小劃船和一些沒有任何戰鬥力的輕便船擔當斥候及聯絡任務,整體實力不要說與太平軍水師主力、湘軍水師主力相比,就是連給他們塞牙縫都遠遠不夠。
還有更要命的人員方面,倉促組建又倉促擴軍至兩個營,吳軍水師将士的技巧嚴重不夠純熟,完全沒有任何水戰經驗,相當一部分士卒還是在加入水師後才學會遊泳,兵員素質遠遜于湘軍和太平軍的水師士卒,還因爲四級戰船的操作遠比湘軍那些小型紅單船複雜困難,根本就無法充分發揮‘忠誠’号和‘仁義’号船大炮猛的強大優勢。以至于吳超越下令吳軍水師出戰時,重金聘任來的英國教官卡倫都跑到了吳超越面前極力反對,要求吳超越至少還要再給他三個月的訓練時間,然後吳軍水師才有可能形成戰鬥力,在戰場上發揮作用。
吳超越當然也知道水師遠比陸師難練,也知道吳軍水師現在強行出戰不但起不了大作用,還有可能被太平軍水師扼殺在萌芽狀态。但是沒辦法,田家鎮防線實在太危險了,連戰連敗的湘軍水師元氣大傷,再也沒辦法攔截太平軍東進,隻有湘軍的陸師勉強還能在陸地上堅持,而田家鎮偏偏又是湘軍糧草的必經之路,于情于理,石達開都有極大可能分兵攻打田家鎮,切斷湘軍的糧草辎重補給道路,爲全殲湘軍主力創造良機。所以不管是爲了保護已經開工建設的大冶工業基地,還是爲了自己官職仕途和保住湘軍這個擋箭牌,吳超越都必須盡快增兵田家鎮預防萬一。
想保住田家鎮防線光靠陸師和炮台當然絕對不足,爲了對付太平軍水師,不給太平軍順着長江水道直入湖北腹地的機會,吳超越别無選擇,隻能是冒險出動吳軍水師!但也還好,長江在田家鎮一帶是南北走向,現在又是秋天北風漸起,無論風向水流,優勢都在吳軍水師這邊。
正被官司纏身的趙烈文也堅持上船繼續來田家鎮給吳超越幫忙,在沒有收到太平軍分兵西進的情況下提前出動水師東下,也是趙烈文給吳超越出的主意,因爲隻有讓吳軍水師提前搶占有利陣地,目前還很弱小的吳軍水師才能有點自保之力。但如果讓太平軍水師先動手,先搶到了有利陣地,那吳軍水師再急匆匆的開拔到田家鎮就隻能說是白白送死了。
也幸虧吳超越聽了趙烈文的建議提前出兵,當吳軍水師開拔到了茅山鎮一帶的時候,田家鎮那邊果然送來了急報,說是太平軍果然出動了一支水師向西開拔,越過陸家嘴殺入湖北地界,統兵大将是石達開的親哥哥國宗石祥祯,兵力數量暫時沒有探明,大小船隻數量則是驚人的八百餘艘。
聞知此訊,吳超越當然是命令船隊加速前進急赴田家鎮,又命令陸師堅守田家鎮的鐵索防線,絕不能讓太平軍水師在吳軍水師抵達前突破鐵索防線的機會,然後才坐了下來研究張德堅收集到的石祥祯情報。
仔細研究了一番關于石祥祯的情報後,吳超越難免是大皺眉頭,因爲吳軍水師即将面臨這個對手石祥祯在戰場不但勇猛絕倫,有個外号叫做鐵公雞,還有着十分豐富的水戰經驗,帶着太平軍水師最遠曾經打到過常德,還在嶽州的水上戰場上赢過湘軍水師一次,隻不過因爲賴漢英指揮錯誤,讓太平軍分路進兵湖南,給了湘軍各個擊破的機會,遭到湘軍水師圍攻的石祥祯才被迫撤出湖南,輸得雖敗尤榮。
皺眉的同時,吳超越突然注意到了石祥祯的外号問題,便向侍侯在一旁的張德堅問道:“石朋,這個石祥祯好歹也是石達開的親哥哥,怎麽會有鐵公雞這麽一個難聽的外号?難道他很吝啬貪财?”
“就屬下所知,石祥祯在錢财方面是有一些過于節儉。”張德堅如實答道:“但是屬下又聽說,他這個外号主要還是因爲他擅長打硬仗,尤其是擅長打攻堅硬仗,就象全身是鐵的公雞鑿土一樣,所以才得了這個有些難聽的外号。”
吳超越點了點頭,心裏隐約想到了一點,卻又無法判斷是否可行,便也隻能是把這個念頭暫時藏在心裏,仔細又去研究石祥祯的作戰特點和用兵習慣。
順風順水的優勢幫了吳軍水師的大忙,一路急行趕到田家鎮附近時,才剛隐約看到南岸巍峨的半壁山,吳軍上下就已經聽到了悶雷一般的連續炮擊聲,料定太平軍水師已在攻打鐵索防線,吳超越顧不得派出斥候小船上前偵察,催促水師隻是急行而下。
接下來,終于看到湖北新軍辛苦建立的可活動鐵索防線時,果然正有大量的太平軍小船正在沖擊攔江鐵索,還已經把六條鐵索中的其中一條砍斷,并點燃了建設在鐵索上方的水上工事,長江兩岸的吳軍炮台雖然也在拼命的開炮轟擊,無奈太平軍的船小靈活目标小,炮擊作用相當一般。
再接下來,當吳超越命令吳軍水師加入戰鬥時,吳軍水師的菜鳥本色也頓時展現無遺,在沒有敵人船隻的威脅和幹擾下,忠誠号和仁義号雖然花費不少的時間才勉強掉轉船頭,讓火炮最爲密集的船舷面對敵船,期間仁義号竟然還撞傷了一條保護它的吳軍小劃船,差一點就旗開得勝首戰就幹掉一艘自軍戰船。
吳軍的小拔船隊表現得也很爛,手忙腳亂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隊形勉強調整成頭圍相連船舷對敵的戰鬥隊形,期間同樣發生過兩次碰撞事故。負責機動任務的小劃船靠着優異靈活性表現得勉強還算好些,總算是像模像樣的在忠誠号和仁義号面前弧形排開,保護住主力戰船的近舷。
吳超越連連搖頭的時候,更讓吳超越把鼻子氣歪的事發生了,因爲經驗嚴重不足和心理過于緊張,忠誠号的炮手竟然同時點燃了七八門火炮,火炮同時轟鳴間強大的反座力讓忠誠号船體自行傾斜,差點傾翻,打出去的炮彈也全部落了空,沒有一枚命中敵人戰船,全部偏出了十萬八千裏。
還好,鐵索防線在這個要命時刻起到了關鍵作用,明明看出對面的吳軍水師菜鳥得不堪一擊,太平軍船隊卻因爲鐵索攔道無法立即發起突襲,輕而易舉的幹掉吳軍水師菜鳥。吳軍水師的菜鳥将士們也得以在實戰中慢慢積累經驗,逐漸做到輪流開炮,也逐漸能夠把炮彈打到敵人的戰船近處,逐漸對下遊來船形成了一點威力。
在湖北剛起步,苦味酸的産量太少,吳軍水師目前裝備的還是實心炮彈和少量黑火藥開花炮彈,炮擊威力自然遠沒有苦味酸火炮那麽大,好在火炮的數量優勢極大的彌補了這個弱點,即便隻動用了一半的火力參戰,忠誠号和仁義号的參戰火炮仍然達到了驚人的五十門之巨,并且全是技術比較先進的英國海軍舷炮,射程遠威力大,隻要蒙中一炮,一發炮彈就能直接幹掉一條太平軍的小拔船。再加上二十多條吳軍小拔船的開炮助戰,以及長江兩岸吳軍炮台的火炮加料,吳軍的炮火密度始終都處于絕對上風,把百餘條沖擊鐵索防線的太平軍小拔船轟得根本無法還手,接二連三的船毀人亡。
除此之外,還有駐守在水上工事裏的清軍士兵也發揮了一定作用,一直都在不斷開槍射擊,射殺敵船上的太平軍士兵,戰果雖然始終不大,卻也不無小補。
在旗艦上看到吳軍炮火威力太大,鐵索攔道又無法打近舷戰,隻比吳軍水師提前幾個小時趕到田家鎮戰場的石祥祯盤算再三,終于還是讓旗艦打出了撤退旗号,撤回了已經沒有希望獲勝的前鋒船隊。然後命令水師暫時退往武穴一帶的江心島駐紮後,石祥祯又忍不住舉起望遠鏡細看遠處威猛的忠誠号和仁義号,目光中也盡是貪婪,暗道:“這樣的好船,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靠着工事和火力的絕對優勢勉強打了一個開門紅,吳超越先是派小劃船上前滅火,盡可能保能利用的水上工事,然後才命令水師到彩頭對自己很好的吳王廟港口屯駐,又十分小心的吩咐水師将士無事不得擅自上岸,全力保護戰船,最後才領着趙烈文和王孚等人下船,與駐守在長江北岸的黃大傻、劉坤一和王國才等人見了面。
大敵當前,吳超越當然沒什麽召開酒會大宴走狗的興緻,僅僅隻是下令犒賞了總算沒打敗仗的水師将士,然後就馬上開了一個會,與衆幫兇走狗讨論下一步的戰術計劃。
讨論的結果是衆幫兇走狗紛紛建議隻守不戰,讓太平軍水師主動來打,憑借工事優勢和火力優勢象今天這麽繼續打。吳超越對此卻并不滿意,還向衆人問道:“如果你們是長毛石祥祯,你們會不會還象今天這麽打下去?傻乎乎的逆水逆風正面進攻,挨炮彈吃槍子還連還手都難,石祥祯會不會另想辦法攻破我們的鐵索防線?”
衆人紛紛閉嘴,吳超越則又說道:“長毛今天之所以敢這麽打,是因爲他們不知道我們的水師馬上就要趕到田家鎮,覺得以他們的水師力量足以搗毀我們封鎖江面的鐵索防線,他們也确實差點就做到了。現在吃了措手不及的虧以後,長毛肯定不會再這麽來正面猛攻了,我料定長毛必然會另生毒計,另外想辦法來破壞我們的鐵索防線。所以,我們如果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道單薄的鐵索防線上,隻會是坐以待斃。”
衆将趕緊連連點頭,都表示一定銘記撫台吳大人的教誨,吳超越又叮囑了一通衆将萬不可輕敵大意後,然後才向劉坤一和王孚等人問道:“劉将軍,王将軍,我們中間就數你們的水戰經驗最豐富,以你們之見,長毛可能會用什麽辦法破壞我們的鐵索防線?”
“夜襲。”劉坤一和王孚想都不想就異口同聲回答,然後劉坤一又說道:“如果我是長毛的主将,我肯定會派出多支水師小隊,連夜偷襲我們的鐵索防線。夜深時我們的火炮打不準,最好的破解辦法就是派出水師迎戰,到時候長毛的小股船隊有機會就斧劈錘鋸,破壞我們的鐵索,沒機會就暫時後退另待時機,如果我們出動水師阻攔,他們還肯定會乘機誘敵,引誘我們的水師和他們打進舷戰,發揮他們船多靈活的所有優勢。”
吳超越連連點頭,也是無比擔心太平軍水師會用這個辦法給自己找麻煩,然而再當吳超越問起劉坤一有什麽辦法阻止這一招時,劉坤一卻無奈的攤手說道:“撫台,這末将就真沒辦法了,水上戰場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除非讓我們的水師能打赢長毛水師,否則我們就永遠沒辦法阻攔長毛這麽做,長毛一次啃一口,總有一次能把我們的鐵索防線徹底破壞。”
吳超越搔腦袋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收拾水面上的敵人,倒是厚道老丈人馮三保提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建議,說道:“吳撫台,我們爲什麽不向湖南水師求援?他們離這裏不算遠,隻要他們掉轉頭來和我們聯手,在水面上我們未必就打不過長毛水師船隊啊?”
先看了老實憨厚的老丈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奸詐卑劣的幫兇參謀趙烈文,見趙烈文點了點頭,吳超越忍不住也有一些心動,暗道:“應該去碰碰運氣,反正我那個老不死的老師現在也被石達開抽得差不多了,讓他元氣大傷的水師和我聯手,他還更有希望保住他的水師殘部一些,這事對他有利,隻要他的敲詐勒索别太過份,适當給他點錢糧報酬也沒什麽。”
拿定了這個主意,吳超越當即讓趙烈文代筆做書,以攜手破敵爲名,邀請自己的理發匠老師把他的水師殘部調回田家鎮,與自軍水師聯手對付太平軍的水師偏師,派人走南岸陸路急赴九江與曾國藩聯系。
被劉坤一和王孚料中,當天夜裏,太平軍果然就派出了小股船隊偷襲吳軍的鐵索防線,吳超越也被迫派出了小劃船迎戰,以火槍加手雷好不容易才打退了太平軍的小股部隊,期間還被迫使出了寶貴的擲彈筒,費效比很低的才取得勝利。然而太平軍則屢敗屢戰,是夜先後三次發起偷襲,初出茅廬的吳軍水師将士疲于奔命,辛苦萬分。
次日,船隻數量占據絕對上風的太平軍水師又出花樣,竟然又派出了一支船隊猛攻吳軍力量較爲薄弱的半壁山陣地,守衛半壁山的曹炎忠全力迎戰,吳軍水師也被迫出動去救半壁山水面,然而激戰到傍晚,收到太平軍水師主動撤退的消息後,吳超越卻突然醒過味來,跺腳罵道:“操!中了長毛的疲兵之計了!”
确實是太平軍的疲兵之計,盯準了吳軍水師船少兵少難以輪換的弱點,奸猾過人的石祥祯憑借太平軍船隻數量的絕對優勢,派出數量大小不一的船隊,不斷偷襲或者猛攻吳軍水師必救的鐵索防線,讓訓練尚未成熟的吳軍水師疲于奔命,窮于招架,削弱吳軍水師将士體力的同時也打擊吳軍水師的士氣鬥志,吳超越雖然早早就看出了石祥祯的險毒用意,卻苦于水師力量太弱,不敢發起決戰求勝,隻能是把水師一分爲二,讓忠誠号和仁義号輪流出擊,保護唯一能阻止太平軍水師和吳軍水師打近舷戰的鐵索防線。
即便把本來就薄弱的水師分爲兩股出戰,作用仍然不大,在太平軍水師孜孜不倦的反複努力之下,吳軍的六道鐵索防線還是先後被斬斷了四條,水上工事也被太平軍水師燒毀搗毀了七八成,防線搖搖欲墜,薄弱到了十分危險的地步。
還好,就在第四道防線被太平軍搗毀的那天傍晚,去和理發匠老師聯系的信使終于風塵仆仆回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呈上了理發匠親筆的回信,還說吳超越隻要理發匠老師提出的條件,已經突破太平軍封鎖重新彙爲了一股的湘軍水師就馬上全部回援田家鎮戰場。
知道理發匠老師開出的條件必然十分苛刻,也早就做好了被敲詐勒索的心理準備,然而打開了火漆密封的書信仔細一看後,吳超越卻鼻子就當場氣歪了——曾國藩竟然以湘軍水師戰船損失過多和大量熟練水兵閑置爲名,要吳超越把‘忠誠号’和‘仁義号’這兩條戰船借給湘軍水師使用,或者以六萬銀元的原價直接賣給湘軍水師!
“慰亭,我總算是知道全天下誰最能趁火打劫了。”趙烈文也苦笑着沖吳超越說道:“知道你的水師薄弱,那怕連長毛的水師偏師都對付不了,也知道田家鎮的水上防線一旦被長毛水師突破,你僅有的兩條好船也很難保得住。所以就來了這麽一手,逼你選擇是把忠誠号和仁義号送給長毛,還是送給他。”
“老不死的!”
第一次辱罵老師的話直接罵出聲音,結果報應也來得很快,帳外突然有一個傳令兵飛奔進帳,向吳超越行禮說道:“禀撫台大人,我軍營外來了一群人,爲首者自稱湖廣道禦史富阿吉,還是朝廷派來查辦趙師爺的欽差大臣,要求立即與你見面。”
聽到這話,吳超越和趙烈文先是對視了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歎氣說道:“雪上加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