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師爺還算講點職業道德,收到這個消息不敢怠慢,馬上就把這個重要情況報告到了吳超越和趙烈文面前,結果吳超越也當場就摔了茶杯,破口大罵道:“這個叫王勳的同知是吃錯藥了?湖北的事關他一個湖南同知屁事?狗雜種,等着瞧!”
說罷,一時沒轉過彎的吳超越還向趙烈文問道:“惠甫,你和這個叫王勳的是不是有仇?他沒事上折子彈劾你做什麽?”
趙烈文一聽苦笑了,說道:“慰亭,我連這個叫王勳的同知連見都沒見過,怎麽可能和他結仇?還有,你還沒有醒過味來?一個湖南官員莫名其妙的上折子彈劾我,我和他有往日無冤,今日無仇,他的背後說沒人暗中指使,你信嗎?”
國企出身的吳超越在這方面也很有天分,細一咂摸後,吳超越很快就醒過味來,驚叫說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我老師的幕後指使?”
趙烈文更加苦笑的點頭,說道:“自你來到湖北後,和你老師就一直在暗地裏龌龊不斷,這次你又拒絕了給你老師軍糧,他能不恨你入骨?他是你的老師,你又是封疆大吏一方大員,彈劾你動靜當然是非同小可,繞開你直接我下手,既可以避免動靜鬧大,又可以收到敲打你的效果,繼而還可以給你扣上一個所用非人的罪名,你的老師,手段高啊。”
吳超越闆着臉不吭聲了,心裏也把理發匠老師恨到了極點——吳超越現在可是一點都不能離開趙烈文的輔助,真要是讓理發匠老師把趙烈文給闆倒了,吳超越等于就是直接被砍掉了一隻手,還是最重要的右手!
又盤算了片刻,吳超越很快就說道:“惠甫,你放心,我馬上就給肅中堂寫信,請他在朝廷裏保你,等先把你的事辦好了,我們再出手報仇雪恨。”
“多謝慰亭。”趙烈文拱手道謝,然後又說道:“但是請肅中堂直接出面保我,這點有所不妥,且不說肅中堂是否答應,以他的身份,幹涉彈劾我這個六品虛銜師爺的小事,未免象是大炮打蚊子,使不上力。以我之見,你最好請其他人上折子爲我開脫,然後再請肅中堂在皇上面前爲我開脫,這樣才最合适。”
吳超越一想也是,以肅順現在的身份職位,幹涉彈劾一個師爺的小事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也太過暴露痕迹。好在吳超越在滿清朝廷還有幾個朋友,馬上就讓其他師爺代筆,給載垣和林汝舟各寫了一道書信,求他們上折子爲趙烈文開脫罪名。然後吳超越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忙又向趙烈文問道:“惠甫,這麽做夠不夠?事關你的前途,我們最好是越穩妥越好。”
“多謝慰亭關心。”趙烈文又向吳超越道謝,皺眉說道:“按理來說,隻要載王爺和林大人上折子,以他們的面子保住我是絕對足夠了。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朝廷會不會派什麽人來湖北查辦這個案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事恐怕就……。”
“不怕。”吳超越安慰道:“你是否把持湖北巡撫衙門架空我,我心裏最清楚,你在錢糧帳目上有沒有問題,這點我同樣清楚。唯一那條嫖妓窩娼倒是可以做點文章,我知道你在湖北寂寞,包了兩個青樓裏的姑娘伺候你起居,但你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安置她們,沒讓她們住進巡撫衙門,而且你并不是在職官員,又沒有在什麽守制期間,無論那條國法都治不了你的罪。”
“話雖這樣,但我就怕來查案的官員故意整我。”趙烈文還是無比的擔憂,說道:“你老師鐵了心要拿彈劾我變相整治你,如果朝廷真派什麽人下來查辦我,你老師不會不考慮對這個人下手,讓查案的人鐵了心故意整我。”
吳超越一聽大笑了,笑道:“放心,說到收買查辦官員,十個老師也不是我的對手,他出多少價,我翻三倍!看那個查辦官員幫誰說話。”
知道老吳家富可敵國,用銀子都可以直接砸死曾國藩,不幸成了師生政鬥犧牲品的趙烈文心中稍安,可是爲了謹慎起見,趙烈文還是請吳超越動用了湖北駐京辦湖北會館這個消息渠道,替自己細心打聽彈劾折子送抵京城後的後果。吳超越一口答應,然後又馬上迫不及待的開始盤算如何出手報複,向理發匠老師讨回這一箭之仇。
變故接二連三,關于趙烈文被彈劾這件事還沒更進一步的消息,一直駐守在田家鎮的湖北新軍主力又搶先送來了一個意外消息,說是退守湖口的太平軍水師腦袋進水,不老老實實守湖口還一再采用夜襲驚營戰術襲擾湘軍營地,不勝其煩的湘軍水師抓住戰機突然出擊,兩天内兩敗太平軍水師,燒毀太平軍水師兩百餘條,繳獲大小船隻三十五條,炮七十餘門,還順勢搗毀了太平軍水師攔截湘軍水師進入鄱陽湖内湖的篾纜防線,湘軍水師成功殺進鄱陽湖内湖,太平軍水師全面退入鄱陽湖内部,任由湘軍水師自由進出鄱陽湖。
與理發匠老師的仇越結越深,湘軍又打了勝仗,理發匠老師又出了大風頭,吳超越不會高興到那裏,同時吳超越還更擔心的一點是——吳超越隐約記得初中的曆史課本上說過,自己的理發匠老師兩次被太平軍揍得投水自殺,第二次就是在鄱陽湖戰場!——這個曆史事件在課本上似乎還有配圖。
雖說吳超越并不介意的理發匠老師會不會挂在鄱陽湖,但是在吳超越新軍、尤其是吳軍水師還十分弱小的情況下,繼續讓湘軍頂在前面吸引太平軍火力,對吳超越來說無疑是最好局面。所以即便心裏再不樂意,吳超越還是坐到了前後收集到的九江戰事情報面前分析研究,預測九江戰局将來的發展情況。
從九江戰場目前的情況來看,形勢對湘軍确實十分有利,得到了湖南後方先後幾次的補強後,湘軍陸師已然合圍了九江城,水師則先後拿下了梅家洲、江洲島和小池口等戰術要地,太平軍則陸師守城,水師退守鄱陽湖内部,且連遭敗陣,在湘軍面前已經難有還手之力,處境十分窘迫。但是……
但是,吳超越又很快把目光轉向了長江更下遊的安慶城,雖說水陸道路都被太平軍封鎖,情報傳送困難,清軍細作在付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後,還是探到了石達開正在安慶大量造船的情報,同時安徽中北部的戰事也趨于平靜,絕不能排除石達開正在集結兵力準備與湘軍主力發起決戰的可能。
又盤算了許久,吳超越還是違心的讓其他師爺代筆,給理發匠老師寫了一道書信,提醒曾國藩絕不能疏忽來自長江下遊的威脅,建議曾國藩不要急着讓水師主力大舉殺進鄱陽湖内部,最好是先進兵湖口縣北部的下鍾山,建立水上防線,然後再考慮進兵南昌不遲。而一旁的趙烈文也知道吳超越是想讓自己盡量避嫌才讓其他師爺代筆,對此雖沒有介意,卻還是向吳超越提醒道:“慰亭,小心适得其反。你老師如果按你的建議做,最大的得利者是你,得防着他故意反着幹。”
吳超越點頭,也認爲有這個可能,但吳超越卻又說道:“我看出危險不提醒,是不講道義,看出危險寫信提醒,是仁至義盡,相信我老師也不會蠢到那一步。”
一語成谶,吳超越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相信自己的老師不會蠢到那一步,卻不知道自己的老師在曆史上被石達開在鄱陽湖抽得滿地找牙,就是因爲蠢到了這一步!
事實上,早在收到吳超越告警書信的頭幾天,湘軍細作就已經探到了安慶太平軍正在向九江戰場開拔的情報,然而曾國藩卻在戰略戰術上都嚴重藐視了石達開,探到石達開的來船不算太多就犯了輕敵錯誤,将同樣得到過大力補強的湘軍水師一分爲二,一路殺進鄱陽湖追殺連遭重創的太平軍水師,搶在太平軍增援到達前肅清殘敵,一路留守九江防備太平軍水師。期間劉蓉和羅澤南等人也曾建議曾國藩屯兵下鍾山封鎖航道,然而曾國藩卻不願水師與陸師各自爲戰,斷然拒絕采納。
曾國藩連劉蓉和羅澤南的話都聽不進去,就更别說是忤逆門生的話了,所以看到了吳超越的書信後,曾國藩不但不做絲毫的考慮,還冷笑說道:“還想讓本帥替你守湖北邊境?做夢!”
輕敵的結果就是慘敗,湘軍水師分兵後才第三天,石達開就已經親自帶着水陸大軍殺到了湖口,屯兵湘軍主動放棄占據的下鍾山要地,然後石達開第一道命令就是讓沿途征集來的破舊民船滿載砂石,開到鄱陽湖的入江口鑿沉,直接以人造沙洲切斷湘軍水師的前後聯系(史實戰術)!曾國藩聞報大驚,隻能是趕緊下令召回湖内水師,又令長江水師出擊,阻攔太平軍阻塞鄱陽湖入江口。
已經自行削弱了一半的湘軍水師主動出擊,這點當然正中了石達開的下懷,然後石達開還針對湘軍小船大量進入鄱陽湖的弱點,全部以輕便靈活的小拔船和小劃船迎戰,猛攻失去了小船保護的湘軍笨重大船,首戰便擊斃湘軍水師都司史久立,燒毀繳獲湘軍大船多艘,同時也順利以人造沙洲封鎖了鄱陽湖入江口,把湘軍水師分兵徹底堵死在了鄱陽湖内部,湘軍水師首尾不能相顧,徹底落入下風。
事還沒完,當天晚上三更時分,石達開再次派出大量小劃船偷襲湘軍長江水師的營地,以火箭噴筒放火焚燒湘軍水師大船,結果也是湘軍水師倒黴,是夜偏巧刮的是北風,風借火勢燒得屯兵南岸的湘軍水師鬼哭狼嚎,九條大船被生生燒毀,中小戰船損失四十餘艘。曾國藩慌忙派出陸師增援水師戰場時,九江城裏的羅大綱也乘勢發起反擊,攻破九江東門外的湘軍營地,湘軍水陸皆敗,損失相當慘重。
次日,石達開又分兵去取小池口,秋天北風漸起,害怕太平軍奪占上風處更加威脅自軍營地安全,曾國藩趕緊又派周鳳山率軍北渡增援,結果卻又中了石達開的詭計,知道曾國藩必救小池口的石達開早有準備,立即再次大舉出動太平軍水師主力,猛攻滿載兵員的湘軍運兵船,曾國藩含着眼淚再派水師出戰,結果卻又嚎啕大哭的看到,勢孤力單的湘軍長江水師又被太平軍水師擊敗,小池口沒能保住,水陸軍隊也再遭重創。
看到湘軍水陸主力接二連三的被石達開抽得滿地找牙,一直率領湖北新軍主力駐守在田家鎮的黃大傻和曹炎忠等人不敢怠慢,趕緊一邊加緊備戰,一邊派出快船快馬向吳超越告警。吳超越聞訊不敢怠慢,趕緊召集幾個幕僚開會讨論,分析太平軍是否有可能乘機分兵攻打湖北?
讨論分析的結果是可能很大,且不說田家鎮戰場并不是湖北新軍和湘軍聯手布置的誘敵陷阱,現在就算是陷阱太平軍也用不着怕了,湘軍水師的一半已經被堵在了鄱陽湖裏,另一半連遭重創,目前連自保都難,更别說回師和湖北新軍聯手包餃子了。而太平軍分兵進攻湖北則益處無窮,首先第一條就是切斷湘軍的糧饷補給,把湘軍餓死在九江城下!以石達開的奸詐狡猾,不可能不動這樣的念頭。
得出了這個結論後,盡管目前還沒有收到太平軍分兵的消息,吳超越還是立即命令吳軍水師準備出發增援田家鎮,又親自跑到了官文的面前告警,說自己準備親自又去田家鎮督戰,防備太平軍乘虛進攻湖北。結果見面時,還沒等吳超越開口說明來意,官文就搶先說道:“禍事了!慰亭,禍事了,襄陽府剛剛送來急報,撚子又打進了襄陽府,還直接打到光化城下,搶走了大量的民财糧草,目前正在圍攻光化城。”
“禍不單行啊!”吳超越哀嚎了一聲,然後又趕緊把九江那邊的情況對官文說了,又和連聲慘叫的官文匆匆議定,決定由官文負責北線,調兵遣将驅逐撚軍,自己負責東線,同時吳超越又建議官文下令駱秉章,急調劉長佑的楚勇赴鄂增援,做爲總預備隊随時救急,官文則一口答應。
禍不單行的還在後面,與官文議定了應對策略後,吳超越回到了巡撫衙門與趙烈文見面時,趙烈文馬上就滿臉苦笑的告訴吳超越,說是京城那邊終于送來了消息,确認了鹹豐大帝派員查辦湖北劣幕案,也确認了鹹豐大帝派來的欽差正使是湖廣道禦史富阿吉,副使則是戶部主事閻敬銘。同時趙烈文還十分無奈的告訴吳超越,說是因爲戰亂和黃泛區影響,消息傳遞不便,富阿吉和閻敬銘組成的查案團是走那條路來湖北,現在到了那裏,目前都還無法知道具體情況。
“不知道他們目前在那裏沒關系,隻要知道他們是誰就行。”吳超越安慰趙烈文道:“放心,我是在京城裏聽說過閻敬銘的名字,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迂腐古闆,用銀子不好對付。但那個富阿吉好對付,拿銀子砸,我也能把他砸到我們這邊。”
“慰亭,恐怕沒這麽容易。”趙烈文苦笑說道:“就我所知,與你老師的心腹胡林翼關系很好,還有閻敬銘,也是胡林翼的知交好友。這些情況,是我們在和湘軍聯手合作的時候知道的。”
吳超越徹底無語了,半晌才惡狠狠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朝廷真要敢處治你,我上折子辭官,和你同罪!”
趙烈文也是沉默,片刻後才向吳超越拱手說道:“得慰亭爲友,烈文之幸。但不必了,烈文小有家資,此番隻要能夠保住性命,大不了回家種菊讀書就是了。”
也不全是壞消息,就在吳超越和趙烈文這對無良搭檔互相勉勵鼓氣的同一時間,田家鎮重地,一個操着安徽口音的信使突然跑到了湖北新軍的門前求見,點名要見吳超越的大舅子聶士成。聶士成與他見面時,信使又把一道聶士成同鄉劉銘傳的書信呈到了聶士成的面前,說是劉銘傳在收到了吳超越和聶士成聯名的招攬書信後受寵若驚,已經親自帶着他在合肥大潛山自建的團練西進來投,不日就将抵達田家鎮。
“好,我這就寫信給吳撫台,向他告訴這個好消息。我在合肥也是久仰劉六哥大名,隻是從來沒見過他,這次終于和他見面了!”
歡喜答應之餘,聶士成的心裏仍然還是有些疑惑,搞不懂自己在與妹夫閑談時,隻是偶爾提到自己的同鄉中有個砍了地方惡霸占山爲王的好漢叫劉銘傳,妹夫怎麽就迫不及待的揪住自己的衣領,逼着自己當場寫信替他招攬劉銘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