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軍本來最擅長打防禦戰,主力齊聚武昌戰場,又有武昌府城的城牆工事優勢,城裏的糧草也還勉強足夠支用,另外還因爲騎虎難下不得不和太平軍死拼到底,在小宇宙全面爆發的湘軍将士面前,太平軍也付出了更加慘重的代價。
即便有林鳳翔、秦日綱和陳玉成這樣的名将坐鎮也奈何不了隻守不出的曾國藩,三次爆破攻城,圍城超過五十天,水陸大小戰事不計其數,其中不下十次靠着蟻附戰沖上武昌城牆,可太平軍始終還是拿武昌城和曾國藩毫無辦法,死傷之慘重,絲毫不亞于當年讓蕭朝貴都丢了性命的長沙圍城戰。最後秦日綱和林鳳翔徹底的無計可施,也隻能是再次向石達開請求決策,看是繼續打下去,還是别再白白犧牲太平軍将士的寶貴性命了。
湘軍死戰的最大受益者當然不是曾國藩,也不是湖廣總督楊霈——他所謂到德安組織援軍反撲的逃命借口被鹹豐大帝一眼識破,震怒中的鹹豐大帝當場下旨把楊霈降三級原職留用,并且親筆寫下了武昌府城淪陷楊霈腦袋落地的狠話!逼着楊霈不得不趕緊刮地三尺的籠絡了一幫烏合之衆,南下跑到新溝來給曾國藩呐喊助威,多多少少起了一點牽制作用的同時,還被太平軍的偏師給接連抽了好幾次,丢盡臉面又擔驚受怕。
湘軍死戰的最大受益者當然是咱們的吳超越吳小買辦,臘月十八這天,貪生怕死的吳小買辦從江西南部迂回到湖南嶽州登船時,确認了武昌府城仍然還在清軍掌握中,理發匠老師仍然還在武昌府裏爲自己死守巡撫衙門,吳小買辦當然是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連聲說道:“感謝老師,感謝老師,真是比鬼冢英吉還牛的好老師。有這樣的老師,真是我這個學生的福氣啊!”
樂歸樂,但是對吳超越來說,危機并沒有解除,太平軍仍然還沒有從武昌府戰場撤軍,仍然還有增兵武昌戰場的可能;其次是湘軍是否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究竟還能堅持多久,都是一個未知數。所以抵達了嶽州後,吳超越也沒敢耽擱,稍微了解了一下下一戰嘉魚縣的情況,趕緊就包租了十條民船順江而下,當天就離開了湖南進入湖北境内,并于次日抵達了第一座湖北城池嘉魚縣,距離武昌府城也隻剩下了一天航程。
好不容易到了第一座可以作威作福的湖北縣城,吳超越并沒有大擺什麽巡撫儀仗和官架子,相反還要求随行人等暫時保密自己的行蹤,并且要求船家對外宣稱船上裝的全是湖南山貨,然後才換了一身百姓衣衫領了趙烈文、吳大賽和幾個親兵微服入城,直抵縣衙要求與嘉魚知縣見面。
結果還算好,嘉魚知縣武鎮西勉強算是個比較靠譜的貨,雖然對不肯表明身份的陌生人求見大感奇怪,卻也沒擺什麽官威斷然拒絕,還是到了大堂上與吳超越見面。而當吳超越再亮出巡撫引信後,武鎮西又吓得撲通一聲就當場跪倒,吳超越則趕緊制止他叫出自己的身份,吩咐道:“暫時保密我的行蹤,到後堂說話,再有,派人去把駐守在這裏的湖北副将王國才請來。記住,千萬别讓王國才那邊是我來了。”
武鎮西忙不疊的連聲答應,趕緊派人去請在城外駐紮的湖北副将王國才過來見面,同時畢恭畢敬的邀請吳超越到後堂落座後,吳超越則是屁股剛坐下就要求武鎮西提供關于武昌戰場的情報彙總,同時要求武鎮西大概介紹武昌戰場目前的情況。武鎮西則擦着汗水說道:“撫台大人恕罪,下官是文官,對軍務了解不多,對武昌戰場那邊的情況也知道得不多。”
“沒關系,知道多少就說多少,盡可能準确就行了。”吳超越鼓勵道。
武鎮西又擦了一把汗水,然後才向吳超越報告說武昌戰場那邊的太平軍少說也有六萬以上,步兵主力屯駐在城東洪山建立大營,另分兵控制城外各處道路險要,阻攔進城增援的增兵。清軍副将王國才率軍北上增援武昌城,才剛到長虹橋就被太平軍殺敗,一路狼狽逃回嘉魚駐守。
除此之外,武鎮西提供的情報還顯示,太平軍水師不斷派出小股船隊武昌府上遊襲擾,裝出想要切斷湘軍水師與湖南後方的模樣,實則卻是想要引誘湘軍水師離開白沙洲的水營工事保護到江面上決戰,湘軍雖然始終沒上當沒出兵,但也造成了太平軍水師在武昌上遊的江段活動猖獗,不要說官府船隻了,就是普通民船都沒辦法直抵武昌城下。
又了解了湖北清軍掌握的太平軍将領名單,再問明了武鎮西已經在嘉魚網羅了兩千多鄉勇防範太平軍時,湖北副将王國才總算是帶着一身酒氣來到了縣衙後堂,還一進門就沖武鎮西嚷嚷着問道:“武大人,這麽急叫我來做什麽?是不是又要請我喝花酒?倚紅樓的小紅霞叫來沒有?沒她我可不喝?”
魂都快被吓飛的武鎮西趕緊對王國才連使眼色,又趕緊附到了王國才的耳邊低聲介紹了吳超越的身份,王國才的酒意也一下子就被吓飛了一大半,趕緊向吳超越單膝跪下打千,戰戰兢兢說道:“末将不知本省撫台在此,胡言亂語,冒犯頂撞,請吳撫台恕罪。”
早就習慣了綠營兵将的德行,吳超越也沒半點奇怪,但吳超越也沒吭聲,隻是冷冷看再王國才,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冷酷模樣,結果還别說,這一手還真有點效果,在吳超越冷漠目光的注視下,本來就有些緊張的王國才難免更是緊張,額頭上還開始出現汗水。又過了片刻後,王國才還又趕緊請罪道:“末将該死,末将奉命增援武昌戰場未能成功,還退回了嘉魚立營,但末将真的已經盡了力了啊。各路援軍,就隻有末将打到了距離武昌府城隻有三十裏的長虹橋,是後力不繼沒有友軍增援才沒能成功,請撫台大人明察啊!”
“起來吧。”吳超越終于開口,淡淡說道:“過去的事我不管,但以後你如果還敢象現在這樣,休怪國法無情!”
王國才唯唯諾諾,謝了吳超越方才站起,然後吳超越也沒客氣,直接就問道:“你手裏現在有多少兵力?有多少槍支火炮?報實數,别給我報虛的。”
“回撫台大人,末将麾下實有兵力在一千六百人左右。”王國才沒敢說滿清朝廷給他的編制是五個營兩千五百人,隻是老實報了實有兵力,然後又說道:“實有兩千斤重炮兩門,一千斤炮四門,八百斤以下的各式小炮一十三門。另有鳥铳八百餘支,擡槍一百二十餘支。”
吳超越拍額歎氣,知道就這麽點火力兵力在六萬多太平軍面簡直就是塞牙縫都不夠,也知道王國才此前吹噓說他是湖北清軍諸将中打得最好的絕不是笑談——就這麽點力量都敢鼓起勇氣打到距離武昌府城三十裏處,在遍地草包的清軍綠營中,确實已經算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迹了。
歎罷,吳超越才向王國才問道:“王副将,如果本官命令你率軍護送本官北上趕赴武昌戰場增援,你可有把握護送本官入城?”
“這……。”王國才面現難色,半晌才回答道:“撫台大人,下官隻能說是盡力而爲,如果實在做不到,也還得請你恕罪。”
“隻要你有這個勇氣回答說盡力而爲,我就覺得你已經很不錯了。”吳超越無奈笑着褒獎了王國才一句,也徹底死了組織軍隊直接趕往武昌戰場增援的念想——且不說倉促之間組織不了多少軍隊,就算能在短時間内集結起上萬兵勇去增援武昌戰場,沒武器沒戰鬥力,也不過是給太平軍刷人頭的機會。
所以,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吳超越還是隻剩下了最後一個選擇——效仿當年長沙大戰時的湖南巡撫張亮基,隻帶少許随從就混進被太平軍重重包圍的長沙城上任,組織城中已有力量全力守城,熬到太平軍退兵。而對吳超越來說很幸運的是,武昌府城裏現在的湘軍戰鬥力,比當初長沙城裏的清軍戰鬥力不知要強出多少。
又盤算了片刻後,吳超越向武鎮西和王國才吩咐道:“武縣令,王副将,你們馬上放出風去,就說我在三天後的臘月二十四那天要抵達嘉魚上任,再叫你們的人都活動起來,把該準備迎接我的儀仗都準備一下,聲勢搞得越大越好。但是記住,千萬不要再讓人知道我已經到了嘉魚。”
“撫台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武鎮西和王國才都是滿頭霧水的問道。
“以後再告訴你們原因,現在先去把風聲給我放出去,讓全嘉魚的人都知道。”吳超越随口吩咐,又派人去給自己的随從傳令,讓他們誰也不許下船,全部藏身在船艙内等候下一步命令。
也是到了武鎮西和王國才都去執行命令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傾聽的趙烈文才微笑着向吳超越問道:“慰亭,你這是想幹什麽?白衣渡江,讓長毛知道你在臘月二十四才能抵達嘉魚,掉以輕心,然後你乘機輕舟急進,連夜殺到武昌城下與你的老師會合?還是引蛇出洞,引誘長毛出兵來偷襲嘉魚,乘機設伏幹長毛一陣,從外圍替你的老師分擔壓力?”
“知我者,惠甫也。”吳超越笑笑,說道:“不瞞你說,白衣渡江和引蛇出洞兩個辦法剛才我都想到了,但我又覺得,白衣渡江太危險,長毛吃了我那麽多虧,再怎麽掉以輕心,聽說我要來了,也肯定會全力加強對長江上遊的防禦。引蛇出洞也沒多少效果,長毛想要來偷襲嘉魚,肯定走的是長江水路坐船來,嘉魚這裏沒有水師,我們再怎麽埋伏也撈不到多少魚。所以我就都放棄了,又想出了第三個選擇。”
“還有第三個選擇?”趙烈文驚訝問道。
吳超越笑笑,反問道:“惠甫,我們在路上研究湖北地圖的時候,你可還記得,在嘉魚縣西北面的三十裏外,有一個叫鍋底灣的小地方?”
從小熟識八股文的趙烈文記憶力比吳超越強得多,隻稍一回憶,趙烈文馬上就想起嘉魚縣西北面的三十裏外,确實有一個叫鍋底灣的漁港,這個漁港又緊鄰沌水,從沌水順風順水的疾行而下,可以直接殺到距離湘軍水師駐地白沙洲不到四裏的沌水入江口——湘軍水師的将帥隻要腦袋不進水,怎麽也得在這個緊要位置布置巡哨船隊監視吧?
退一萬步說,就算湘軍水師将帥的腦袋裏全是長江水,沒在沌水入江口安排巡哨船隊,或者說吳超越一行點背,恰好碰上湘軍水師的巡哨船換防,沌水入江口沒有湘軍水師的船接應,還碰巧撞上了太平軍的水師船隊,武裝到了牙齒的吳超越一行照樣有把握沖破太平軍小拔船攔截,沖到湘軍水師營前求援,頂多就是多付出一點代價而已。
想明白了這一點,趙烈文自然是趕緊向吳超越豎起了大拇指,吳超越則微笑着說道:“别浪費時間了,快幫我寫道書信給老師,請我老師臘月二十二那天下午派水師戰船到嘉魚下遊的赤矶山接應我,護送我到武昌府城上任,協助他共守武昌府城。”
“慰亭,你這道書信真是寫給你老師看的?”趙烈文微笑着問。
“你說呢?”吳超越微笑反問,話音未落,吳超越和趙烈文這對無良搭檔都已經是放聲大笑。
…………
如吳超越所料,一天後,自己委托武鎮西派人送去與曾國藩聯絡的書信,果然在湘軍水師營地白沙洲的上遊就被活動猖獗的太平軍小拔船截獲。而與此同時,吳超越将在臘月二十四這天抵達嘉魚的消息,也被太平軍安插在嘉魚的眼線用快船送到了太平軍營地,呈放到了秦日綱、林鳳翔和韋俊等太平軍高級将領面前。
這裏也得順便交代一句,吳超越還有些低估了太平軍的細作能力,十條吃水很深的民船在臘月十九這天從上遊趕到嘉魚碼頭停靠,又在當夜神秘消失,這一點同樣引起了太平軍細作的警覺和懷疑,也同樣把這個可疑情況寫成書信,報告到了秦日綱等人面前。
吃過那麽多次虧,太平軍諸将自然是說什麽都不肯再上當了,而且結合各種情報顯示,秦日綱和林鳳翔等人還猜到了吳超越很可能已經提前趕到了嘉魚城,嘉魚城那邊大張旗鼓的爲吳超越準備迎接儀式,不過是掩蓋吳超越偷雞摸狗和坑蒙拐騙的障眼法!
雖然猜不到吳超越障眼法的背後是什麽無恥手段,但是沒關系,一個全力攔截長江上遊來船就足以以不變應萬變,攔在水面上用船海戰術徹底淹沒吳超越的座船當然最好不過,直接就可以報仇雪恨把吳超越千刀萬剮淩遲處死。就算吳超越膽小如鼠不敢走水路或者吳超越真是在臘月二十四那天抵達嘉魚也沒關系,太平軍馬上分出重兵去幹嘉魚,就算拿不下銅牆鐵壁的一般的武昌府城,弄死吳超越也等于就是取得了巨大勝利!而且因爲太平軍上下對吳超越的痛恨程度,弄死吳超越和拿下武昌府城相比,甚至還更值得歡呼慶賀!
吳超越和太平軍的仇恨實在是太深了,爲了這個難得的報仇機會,林鳳翔和韋俊爲了争取率軍截殺吳超越的機會,竟然還當着衆将的面吵了起來,無數戰友慘死在吳超越屠刀下的林鳳翔不顧自己水戰一般,說什麽都要去找吳超越拼命!親哥哥韋昌輝被吳超越親手打死的韋俊則寸步不讓,紅着眼睛要搶這個報仇機會,說什麽都要親手把吳超越掐死爲兄長報仇!你争我搶,互不相讓,吵得天翻地覆,激烈得還差點動了刀子。
最後,還是秦日綱提出了一個勉強折中的辦法,建議由比較擅長水戰的韋俊率領水師去長江上遊截殺吳超越,要韋俊保證盡量把吳超越生擒活捉回來,讓韋俊和林鳳翔一起用小刀把吳超越一刀刀割死,就算抓不到活的也要把吳超越的屍體帶回來,交給林鳳翔洩憤。而如果韋俊沒能攔截到吳超越,吳超越躲在嘉魚烏龜不出殼,那麽就由擅長陸戰的林鳳翔負責率軍去攻打嘉魚收拾吳超越,韋俊則率領部分水師輔助林鳳翔出兵。
各自都勉強接受了這個方案後,當天傍晚,韋俊就親自率領着八百餘條大小戰船出動,氣勢洶洶的殺向金口鎮一帶嚴防死守,同時秦日綱又下令加強了對各條陸路的防禦,堤防詭計多端的吳超越突然走陸路來武昌府城。
在傍晚時突然大舉出動的太平軍水師當然引起了湘軍水師的警覺,統帥湘軍水師的曾家老五曾國葆雖然沒有輕率出兵交戰,卻也派出了大量的巡邏哨船嚴密監視太平軍水師和周邊水域的動靜,還專門安排了一支戰船船隊徹夜戒備,随時準備出擊與太平軍水師交戰。而太平軍水師平安越過湘軍水師的防區駛向上遊的消息送到秦日綱面前後,多少還是有些提心吊膽的秦日綱這才松了口氣,暗道:“天父保佑,這次請一定要保佑我們能夠順利截殺到超越小妖,爲北王六千歲和我們陣亡的将士報仇。”
帶着這個美好的祝願,秦日綱逐漸進入了夢鄉,還睡得很香,做了一個與美女共遊嬉戲的好夢,然而正當秦日綱扯下美女衣服的時候,帳外傳來的喧嘩聲卻把秦日綱從好夢中拉回了殘酷的現實裏。滿肚子不高興的睜開眼睛,秦日綱第一件事就是大吼問道:“誰在外面喧嘩?!”
“禀頂天侯,是林丞相,他說有事要馬上……。”
親兵的報告聲還沒說完,連衣服都沒有穿整齊的林鳳翔就已經推開攔路親兵直沖了進來,沖秦日綱嚷嚷道:“頂天侯,我三更時巡營後睡不着在營裏看地圖,發現我們遺漏了一條十分重要的道路,超越小妖如果走那條路來武昌,我們根本就沒辦法攔截他!”
“那條路啊?”秦日綱打着呵欠問道。
“沌水水路!”林鳳翔大聲回答,然後又亮出了太平軍僅有不多的一份湖北地圖,還從親兵手裏搶來了一盞剛點燃的油燈,讓秦日綱觀看地圖。
順着沌水航道一直向上看,當看到嘉魚縣西北三十裏處的鍋底灣小港時,秦日綱的睡意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還馬上就跳了起來,吼道:“快,馬上再組織一支船隊,去沌水上遊攔截所有來船!”
還沒等帳中親兵答應,帳外就已經飛奔進來了一個傳令兵,向秦日綱單膝跪下奏道:“禀順天侯,上遊來報,三更時有數十條漁船突然從沌水河沖入長江,清妖水師巡邏船上前攔截,然後不知道爲什麽,大量的清妖水師巡邏船立即集合,保護着那些漁利船去了清妖的水師營地!”
砰一聲輕響,林鳳翔手裏的油燈和地圖先後落地,側翻的油燈引燃了寶貴地圖,林鳳翔卻仿若不覺,臉上的表情也徹底陷入了癡呆狀态。
蓬又一聲響,秦日綱也一屁股坐回了床上,臉上表情的呆滞程度完全和林鳳翔一模一樣。過了許久,地圖都已經燒了一半的時候,秦日綱和林鳳翔才異口同聲的罵了一句髒話,“狗RI的超越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