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旨意對提心吊膽了許久的吳家祖孫來說當然是好消息,同時送聖旨來的欽差又偏巧是肅順的死黨景壽,與吳超越打過交道還處得勉強不錯。所以即便下午就要拜堂成親了,吳超越還是在百忙中抽出時間,擺設了一桌宴席款待景壽。
景壽也還算知道分寸,知道吳超越下午就要拜堂成親怕誤了吳超越的事,便也沒有象以前那樣強灌吳超越的酒,隻是與吳超越随意小酌了幾杯,也順便聊了聊朝廷裏的事。結果在談到鹹豐大帝這次對吳老買辦的從輕發落時,景壽還對吳超越說了實話,道:“慰亭,吳老大人這次真的是運氣不錯。”
“本來許多朝臣都認爲吳老大人與你祖孫兩人同省爲官,還把駐治都設在上海,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雖然沒有上書要求皇上重處吳老大人,卻也提議把吳老大人調出松江,與你隔開。皇上也一度動心想把吳老大人調到福建去任官,以掩朝臣之口。”
“景兄,那皇上爲什麽又改了主意,讓我爺爺繼續留在上海任上?”吳超越趕緊問。
“吳老大人的運氣好啊。”景壽微笑說道:“恰好就在怡制台爲你紅旗報捷那天,湖北那邊也有紅旗報捷,慰亭你的老師曾國藩率領湖南團練光複武昌,攻破武昌城那天還恰好和你攻破蘇州是同一天,都是八月十三日。主子見了大喜,說一天之内同時光複兩座重鎮,是大清朝廷平定長毛匪患的大吉兆,難得的大喜事,就沒理群臣反對,給吳老大人額外開恩,讓吳老大人繼續留在上海任職,也方便你這位大清能臣侍侯年邁祖父,可以忠孝兩全。”
恍然大悟,慶幸買辦爺爺的運氣确實不錯的同時,忘恩負義的吳超越卻又生出了妒忌心思——武昌可是吳超越早就盯上了的未來工業基地和後勤基地,也是吳超越最爲看好的起家地盤。暗暗嫉妒之下,吳超越幹脆又向景壽問道:“景壽兄,我的恩師既然立下了這樣的大功,那皇上給了他什麽封賞?”
“主子當時特别高興,一張口就讓曾大人署理湖北巡撫。”
景壽的回答差點沒讓吳超越把眼珠子瞪出來,然而還好,景壽泯了一口酒後,又說道:“不過很可惜,因爲祁寯藻祁中堂的堅決反對,主子又收回了成命,僅僅隻賞還了曾大人的兵部侍郎頭銜。”
無比眼紅湖北巡撫這個位置的吳超越悄悄松了口氣,又無比好奇的問道:“景壽兄,我如果沒記錯的話,祁中堂他和我的老師曾大人關系一直非常不錯啊?記得少荃曾經說過,鹹豐元年的時候恩師上書向皇上陳述流弊,言語不敬讓皇上十分不滿,皇上大怒要治他的罪,是祁中堂苦苦爲他求情,皇上才收回成命寬恕了恩師(史實)。現在恩師立了大功,皇上讓他署理湖北巡撫,祁中堂怎麽又站出來堅決反對?”
“祁中堂一向就是這脾氣,對事不對人。”景壽随口解釋道:“祁中堂認爲曾大人丁憂在家,無官無權閑居鄉裏,形同鄉野百姓,舉臂一振卻有上萬鄉人響應,主動捐錢納糧還不圖回報,這樣的事如果過于褒獎,恐非社稷之福。皇上聽了覺得有理,這才不顧百官反對,又收回了讓曾大人署理湖北巡撫的成命。”
吳超越默默無語,既有些兔死狐悲,知道自己遲早會象曾國藩一樣被滿清朝廷猜忌提防,也多少有些欽佩祁寯藻老狐狸的眼光之毒辣,一眼就看出曾國藩遲早會成爲尾大不掉的亂世軍閥,鼓勵曾國藩這樣的行爲隻會是取亂之道。——當然,欽佩歸欽佩,象祁寯藻這樣的人,吳超越還是希望越少越好。
景壽很有談興,又主動說道:“對了,當時祁中堂在反對重用曾大人時,還舉了慰亭你的例子,對慰亭的謹慎穩重大加褒獎。說慰亭你請命回鄉辦理團練,不貪多不求濫,一味隻練精兵,既不給朝廷國家增加負擔,又行事謹慎從不越權,與大部分同僚都能和睦相處,與各路友軍的配合也相當默契,遇事争先還從不争功搶功,足可爲各地團練之楷模,遠比曾大人更值得大力褒獎。”
大奸似忠到了能夠讓祁寯藻這樣的老狐狸都看走眼,吳超越當然頗是得意,又趕緊問道:“景壽兄,那皇上當時是什麽反應。”
“主子當然是龍顔大悅了。”景壽笑着說道:“主子還當衆說,如果不是慰亭你的年齡實在太小了些,主子還真想讓你巡撫一省,做一個封疆大吏,既鼓勵各地團練向你效仿,也可以讓你大展拳腳,爲主子更多的分憂,爲朝廷更多的建功。”
雖說距離從二品的巡撫一職已經隻差半品,但吳超越也很清楚,以自己的年齡資曆,再想往前一步肯定千年萬難,三年兩載都走不完也毫無希奇,現在肅順的死黨景壽竟然說鹹豐大帝已經有這個打算,吳超越當然是心中狂喜,下意識的生出了這麽一個狂妄念頭——能不能在短時間内,把湖北巡撫的職位給弄到手?
生出了這個念頭,吳超越也沒客氣,馬上就涎着臉向景壽問道:“景壽兄,小弟再多問一句,以你之見,皇上有沒有點我爲湖北巡撫的可能?”
無比愕然的看了吳超越一眼,見吳超越的瘦臉上笑得雖然輕松眼神卻十分認真,景壽這才說道:“慰亭,難道你盯上了湖北巡撫的位置?”
“是人都有上進心,滿朝官員中,有幾個不希望自己的官職越高越好的?”吳超越毫不客氣的反問,又說道:“況且對朝廷來說,把我放到湖北去,也對平定長毛匪患更有利一些。江蘇這邊已經有兩位欽差大臣和怡制台、許撫台他們坐鎮,已經足以對付江甯和鎮江的長毛,江蘇有我不多,無我不少。”
“但是湖北那邊官軍的力量卻十分薄弱,如果把我放到湖北去,不但可以增強湖北的官軍力量,不給匪勢繼續向西蔓延的機會,我還可以替朝廷控制長江上遊,伺機順江而下,收拾安徽的長毛。”
景壽聽得直吐舌頭,是既驚訝于吳超越的野心,也更佩服吳超越的膽量胃口——不到二十歲就敢瞄上封疆大吏的寶座。吐完了舌頭後,景壽也隻能是這麽說道:“慰亭,如果僅以功績而論,你想當巡撫功績倒是已經足夠。但你的年齡還是太小了,資曆也太淺,恐怕想讓主子下定這個決心很難。不過你放心,你的想法我會禀報給肅中堂,如果有機會單獨侍侯皇上的話,我也會替你在主子面前進進言。”
吳超越趕緊道謝,又拿出了不少銀子替買辦爺爺感謝景壽送來好消息,景壽假惺惺的推辭了幾下也毫不客氣的收下,末了又趕緊派人去采購禮物,拿老吳家銀子買禮品給吳超越大婚道賀,互相之間禮尚往來不提。
下定了決心向湖北巡撫的位置發起沖刺後,騰出手來準備和楊玉茹拜堂成親的時候,吳超越也這才知道吳老買辦爲了自己的婚事揮霍了多少銀子,在糧價飛漲的情況下,吳老買辦竟然開設了十座粥棚連施十天米粥,赈濟上海饑民用來給未來曾孫祈福。至于其他的排場就不用提了,要多奢侈有多奢侈,老吳家住的那條街連樹都全部被紅布給包了起來,大串大串的鞭炮堆積如山,點燃的時候鞭炮聲比當初上海大戰時的槍聲還要密集。同時上海的綠營兵和吳軍練勇也全部跟着沾光,整整三天都有好酒好肉供應,吃得一幫丘八滿嘴流油,也不斷祈禱上天保佑,讓吳超越多結幾次婚,讓他們可以多跟着沾一些光。
婚禮現場更是熱鬧,松江一帶凡是上點台面的官員士紳全部親自到場,周邊幾個州府的地方官員也全都派出了代表攜帶重禮前來道賀,租界裏有點身份的洋人更是來了兩百來人,其中許多神父還一定要吳超越和楊玉茹用西洋禮節成親,最後吳超越還真的請馬丁主持,讓楊玉茹蓋着紅巾和自己手拉手,在衆多客人善意的大笑聲中互相說了一句我願意。結果這種中西合壁的婚姻禮儀還登上了租界、香港和海外的報紙,成爲了許多知識青年和許多買辦子弟效仿的榜樣,同時也讓更多的外國人知道了中國有吳超越這麽一個活寶怪胎不提。
最神聖也最痛苦的時刻當然是進洞房的時候,被客人灌得醉醺醺的進了洞房後,掀起了紅蓋,紅蓋下的楊玉茹小籮莉滿面嬌羞,動人無比,吳超越卻顧忌她的年齡猶豫着不敢下手。最後,吳超越隻能是拿出了上次的辦法抛銀圓決定。
抛銀圓的結果是老天爺要讓吳超越當一段時間的活鳏夫,吳超越也已經認命的準備忍受一段時間的荷爾蒙琢磨,可是看到楊玉茹雙頰紅暈的把一塊白布放到床上時,熱血上湧的吳超越卻又改了主意,忍無可忍的把楊玉茹按在了床上合法滾床單…………
“相公,你輕點,别那麽用力……,疼。”
堅持随着練勇一同訓練的吳超越身體素質相當不錯,第二天到了早上十點楊玉茹都還下不了床,最後在吳超越的幫助下勉強起身後,年齡畢竟還小的楊玉茹又一整天都行動不便。見此情景,吳超越倒是頗爲愧疚,吳老買辦夫婦卻是笑得連嘴都合不攏,當天就讓人給楊玉茹準備起了酸梅湯,做夢都想第二年就抱上曾孫,給人丁單薄的老吳家傳宗接代。
成親後的吳超越仍然沒有多少享受蜜月的時間,除了必須抽時間回答老包令提出的古怪問題外,吳超越還得關心蘇州戰場,安撫受傷将士和慰問陣亡将士的家眷,此外又得盡點職處理一下按察使任上的公事,忙得腳不沾地,别說是去安撫注定心靈受傷的馮婉貞和傅善祥兩個側室了,就是陪新婚妻子的時間都沒有多少。
最後,還是在老包令和布爾布隆等人率領聯合艦隊啓程北上後,吳超越才稍微抽出點空,找到了自己的買辦爺爺做了一次深談,要求買辦爺爺拿出大把的銀子,爲自己活動湖北巡撫這個職位。結果讓吳超越哭笑不得的是,吳老買辦雖然無比希望寶貝孫子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卻又根本看不上湖北巡撫這個位置,還沖吳超越直接就是一連串的呵斥。
“糊塗!湖北現在是什麽情況你難道不知道?就算你真的當上了湖北巡撫,又能有多少油水可撈?大清督撫裏,直隸地位最高,兩廣缺份最肥,就算你是廣東人當不上廣東巡撫,起碼也得找一個富一點太平一點的省份當巡撫吧?浙江和福建才是好地方,那怕是山東也比湖北強得多,起碼有招遠的金礦和膠州灣可以發财!你謀其他省份的官職可以,但湖北絕對不行,那裏不但被長毛徹底打爛了,還大半個省份都在鬧長毛,去了既沒油水又不安全,花出去的銀子能不能撈回本都成問題!”
翻着白眼聽完了買辦爺爺的官場生意經,吳超越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然後才苦口婆心的對買辦爺爺鬼扯了起來,說自己不是隻想糟蹋買辦爺爺的銀子而不想撈回本,是自己現在的年齡太小和資曆太淺,去謀山東、福建和浙江這些太平省份的巡撫官職根本毫無可能,想盡快當上封疆大吏就隻能是先挑苦地方和難地方,先進了步然後再想辦法平調到其他太平省份撈銀子才是上策。
同時吳超越還十分不孝的恫吓買辦爺爺,說現在是自己升官發财的最好機會,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趕快升官,趕快跑出江蘇這個混戰泥潭,那自己将來就隻有兩個下場,一是被向榮或者琦善千方百計拖到甯鎮戰場那個苦海去吃苦受罪,仗白打人白死功勞讓琦善或者向榮揀。第二個下場就是長毛一旦被平定,自己沒了用武之地,再想升官發财比登天還難,投入的本錢更多,撈回本的可能更小,風險也更大——太平時節,滿清朝廷對貪污腐敗的容忍程度肯定沒有亂世時那麽大!
還别說,吳超越的這番恫吓還真起到了作用,覺得寶貝孫子的話頗有道理,又無比希望寶貝孫子更進一步出人頭地,最後再加上已經逐漸建立起來的對寶貝孫子軍事能力的信心。吳老買辦盤算了許久,終于還是決定做一筆冒險買賣,點頭說道:“那好吧,既然你下定了決心,那爺爺也不攔你,五十萬兩銀子随你支配,你自己看着辦。但老夫有話在先,你如果把事辦成了,到了湖北巡撫的任上,你起碼得把本錢給老夫撈回七成來!不然我們吳家就太虧了!”
“爺爺放心,一定,一定,我是你的孫子,你的其他長處我學不了,撈銀子本事我還是學到了一點。”
吳超越嘴上倒是答應得無比漂亮,心裏卻有一些犯虛,暗道:“爺爺,對不起了,真當上了湖北巡撫後,爲了搞工業建工廠,還有擴辦團練,我肯定還得向你繼續伸手要銀子。所以,你在海關任上,最好還是幫我多貪污一點。”
…………
也該來看看吳超越倒黴老師曾國藩這邊的情況了,無巧不成書,恰好就在九月初五吳超越黑着良心糟蹋楊玉茹的那一天,鹹豐大帝賞還曾國藩兵部侍郎頭銜的聖旨,也恰好送進武昌城中,送到了翹首以盼的曾國藩面前。
平心而論,賞還兵部侍郎頭銜雖然也還算不錯,起碼恢複了曾國藩的正式官職,讓曾國藩有了和各省巡撫平起平坐和在州府道縣官員面前耀武揚威的資格,但是對于目前的曾國藩來說,這個封賞卻遠遠不夠,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原因也很簡單,手裏沒有地方實權,曾國藩就沒辦法從地方上撈銀子養活湘軍,想要軍費就隻能靠戰場繳獲和繼續向地方士紳攤派,來源既不穩定還很是得罪人。所以聽完了鹹豐大帝的聖旨後,曾國藩在外人面前倒是滿面笑容,喜不自勝,回到自軍營地裏當着曾國荃和曾國華等親兄弟的面,曾國藩卻摔了茶碗,怒吼道:“白辛苦!白白辛苦!不給我地方實職,我拿什麽籌饷養軍,拿什麽鼓勵将士賣命殺賊?!”
“兄長,你在丁憂前就已經是兵部侍郎,怎麽現在朝廷重新起用你了,還是讓你挂一個兵部侍郎的虛銜?”曾國華萬分不解的問,又說道:“現在湖廣總督和湖北巡撫一同出缺,武昌城又是你拿下的,這個總督和巡撫,怎麽都該有一個是你的吧?”
“我怎麽知道?!”
暫時還不知道是祁寯藻搞鬼的曾國藩滿臉鐵青,又盤算了片刻後,曾國藩說道:“估計還是銀子,現在想升官想抓實權,沒銀子肯定不行!二弟,我們現在能動用的銀子,有多少?”
“最多三萬兩。”曾家老二曾國潢回答道。
“太少了。”知道京城行情的曾國藩臉色還是無比難看,但是又盤算了一下後,曾國藩卻還是說道:“不管怎麽樣,都得試一試,二弟你對京城的情況熟悉,帶着這三萬兩銀子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替我把湖廣總督或者湖北巡撫的職位活動下來。”
“兄長,肯定不夠吧?”曾國潢擔心的說道:“雖說你在京城裏的故舊很多,門路多辦事方便,但是區區三萬兩銀子,絕不可能活動到督撫這個級别的官職啊?”
“你先去,我想辦法再替你弄十二萬兩銀子!直接送到京城去交給你!”曾國藩一揮手吩咐道。
“兄長,倉促之間,你上那弄這麽多銀子?”曾國荃疑惑的問道。
曾國藩很勉強的一笑,說道:“忘了我有個很有錢也很孝順的學生了?我這個老師開口,他不會不借吧?他爺爺爲了捐一個四品道台,前前後後花了整整四十五萬兩銀子!十二萬兩銀子,對他家來說,小意思罷了。”
注:道光三十年時,野豬皮八世曾下令裁撤督撫同城的巡撫,讓總督兼理巡撫事,湖北巡撫一度取消。後來爲了鎮壓太平天國起義,野豬皮九世又恢複了湖北巡撫一職,仍駐武昌,複設後的首任巡撫爲常大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