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無論于情還是于理,吳超越最應該的就是留在上海等候祖母和父母的到來,第一時間向她們磕頭問安,但是蘇州戰場的戰機太過難得,就算吳超越可以不在乎爲了創造這一戰機向怡良和許乃钊行賄的銀子,爲了保住買辦爺爺的晚節和海關監督的肥差,吳超越也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所以,即便就連吳老買辦也要求寶貝孫子務必要到碼頭上迎侯他的老黃臉婆和不孝兒子,吳超越還是匆匆布置好了進兵計劃,當天晚上就化裝成了普通百姓啓程動身,隻帶了一個哨就先行奔蘇州戰場,重賞船家多雇水手日夜兼程,隻用了一天兩夜時間就趕到了蘇州,與駐紮在蘇州城外的江蘇巡撫許乃钊見了面。
見吳超越風塵仆仆的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許乃钊當然被吓一大跳,驚訝問道:“吳臬台,你怎麽會突然來了?你不是再有一個月就要完婚了麽?怎麽會突然跑來這裏?”
“國事爲重,戰機難得,所以下官就來了。”吳超越擦着瘦臉上的汗水回答得理直氣壯,然後又不等坐定就迫不及待問道:“許撫台,怎麽樣了?長毛分兵的情況如何了?”
“我軍斥候已然探明,匪首曾立昌隻帶着三千左右的長毛去了常州。”許乃钊答道:“無錫那邊的長毛也有出兵常州參戰,隻是兵力數量還沒有探明。但蘇州城裏的長毛數量少說還有七八千人,還在曾逆走後明顯加強了守禦,顯然還在防着我們乘機攻城。”
“長毛分兵後,許撫台你們有沒有分兵去追?”吳超越趕緊又問道。
“沒有。”許乃钊搖頭,說道:“我們的兵力本來就不是很多,追擊長毛援軍又要深入長毛控制地的腹地,糧草彈藥很難補給,所以我和和軍門商量了一下後,就沒去追。”
“可惜!”吳超越大叫惋惜,說道:“如果你們追一追就好了,看到你們分兵,長毛說不定都有可能主動出城和我們決戰啊。”
許乃钊翻白眼了,心說你吳臬台想得倒是美,爲了你爺爺的官位,巴不得我和和春全爲你們老吳家賣命啊?不過也還好,吳超越也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許乃钊與和春絕無可能繼續爲自己當炮灰,所以惋惜過後,吳超越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隻是趕緊帶了一隊人化裝成清軍兵勇的模樣,匆匆趕到蘇州城下了解現場情況。
現場勘探的結果讓吳超越大皺眉頭,已經有兩千多年曆史的蘇州城經過多次的改建增築,城牆的平均高度已經達到了兩丈八尺左右,經過疏浚的護城河又寬又深,四面保護城牆,還每道旱門都築有甕城,設有千斤閘可以随時堵塞城門。同時城外被戰火破壞的城下町也已經被太平軍徹底夷爲平地,露出密如蛛網的大小河流,既不利于兵力展開和重炮移動,也讓攻城方無法在城下獲得安全的立足隐蔽地,方方面面都對進攻方十分不利。
好在蘇州城也有三個弱點,第一是過寬的護城河注定了守城方無法使用吊橋,爲了交通方便又必須保留護城河上的堅固石橋,吳軍和清軍可以通過石橋直抵蘇州城下。——當然,太平軍也肯定會用火力封鎖石橋,吳軍和清軍想過橋也肯定得付出不小代價。
蘇州城的第二個弱點則是火炮數量明顯偏少,即便是遭到清軍許乃钊部直接威脅的葑門和蛇門,兩道城門上合計也隻有十二門火炮,其他相對比較安全的城門上能有多少火炮助戰可想而知。
第三個弱點也是最大的弱點,蘇州大城的城牆總長度達到四十二裏以上,而城中太平軍的數量了不起也就八千來人,就算全部派上城牆,也無法做到在每個垛口都安排一個士兵值守,給了吳軍和清軍乘虛而入的一定機會。但是吳軍和清軍如果做不到迅速大量的上城,也照樣抓不住這個弱點一舉破城。
對蘇州的城防情況大概有了底,吳超越這才重新回到清軍營地與許乃钊商量破城之策,結果才剛見面,看到吳超越神色凝重的模樣,許乃钊就猜到了究竟,笑着向吳超越問道:“吳臬台,怎麽樣?是不是發現蘇州城不好打了?”
吳超越點點頭,坦然承認蘇州城比自己預想得要難打得多,說道:“除非長毛在守城戰時出現重大失誤,否則拿下蘇州城絕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打上一年半年都有可能。”
善意的笑出了聲,與吳超越相處還算愉快的許乃钊這才說道:“吳臬台,别怪我說話不好聽,你最好還是做好吳參政被撤差的最壞打算,皇上給你的三個月期限已經隻剩下一個月零八天了,三十八天時間裏,我們能有多少把握拿得下蘇州城?”
說罷,許乃钊又安慰吳超越道:“不過你之前故意在上海按兵不動,也不算是白白用計,至少長毛已經中計分兵,給了我們圍城打援的機會。和軍門之前已經對我提過建議,讓我馬上把你調來參戰,攔住出城長毛的回城道路,先用你的野戰優勢幹掉長毛的城外之兵,然後再回過頭來從容收拾城裏的長毛。這一點,不知你意下如何?”
和春的這個提議确實非常不錯,堵死曾立昌的回城道路,不給太平軍回援蘇州城的機會,以吳軍練勇現在的狀況和實力完全可能做得到,收拾了外面的太平軍後,再想回過頭收拾城裏的太平軍陳仕保部,自然就可以輕松惬意許多。
當然,這麽做最坑爹的一點就是耗時漫長,不把蘇州城裏的太平軍圍上半年時間以上,休想讓太平軍糧盡自破。
也正是因爲如此,吳超越并沒有接受和春的穩妥建議,還很快向許乃钊提出了自己構思的破城計劃——由清軍負責打主攻,大量吸引太平軍的守城兵力,等太平軍露出破綻後,再由吳軍練勇發起奇襲破城。
然而很可惜,聽完了吳超越的計後,許乃钊卻是大搖其頭,說道:“吳臬台,不是本官怕吃虧,是本官麾下那些兵丁是什麽德行你也清楚,就算本官派督戰隊逼着他們攻城,他們也最多就跑到城下去開開槍,躲在遠處打打炮,絕不敢真的發起蟻附戰。”
“還有和軍門那邊,他也絕對不會答應。”許乃钊又指出道:“他手下的三千多人,都是他的直屬嫡系,是他在向榮面前說話的本錢,打光了,他在江南大營裏說話就沒有底氣了。”
既沒有直接調動指揮許乃钊與和春的權力,官職還比他們都小,吳超越當然也就老老實實的不再吭聲,不敢也無法逼迫許乃钊與和春執行自己的作戰計劃。那邊許乃钊則是令人準備宴席酒菜,又叫來了麾下衆将做陪,一起爲吳超越接風洗塵。
許乃钊麾下的虎嵩林和秦如虎等将都是吳超越的老相識,見吳超越突然出現在許乃钊帳中,當然也是大感驚喜,趕緊與吳超越互相見禮,歡喜叙舊,吳超越則要求他們暫時保密自己到來的消息,絕不能讓太平軍那邊刺探到這個情況。結果虎嵩林和秦如虎等人倒也紛紛點頭,其中虎嵩林還笑着說道:“明白明白,吳大人你秘密趕來蘇州,肯定是爲了破城大事,我們那能壞了你的事?”
說罷,虎嵩林還又趕緊好奇的問道:“吳臬台,你的團練到了沒有?打算用什麽辦法攻城?是不是象上次在上海一樣,想辦法讓長毛自己打起來?”
“我的練勇大概兩天以内就能抵達。”吳超越随口回答,又很是無奈的說道:“至于用什麽辦法破城,說實話,我還沒想好,算得上是束手無策。”
“不會吧?”秦如虎有些不敢相信,說道:“誰不知道你吳大人是出了名的用兵如神,錦囊妙計層出不窮,在江甯保護陸制台突圍的時候,一條計策就幹掉了長毛的僞北王,能沒辦法拿下蘇州城?”
吳超越一聽更是苦笑,說道:“黔驢也有技窮的時候,我這頭驢這次是真沒……,等等!”
苦笑到了這裏,吳超越突然心中一動,趕緊揮手制止衆人的說話,向秦如虎說道:“秦将軍,你剛才說了什麽?我在江甯保護陸制台突圍?”
秦如虎莫名其妙的點頭,說自己确實提到了這件事,而吳超越也頓時心中大動,暗道:“能不能複制一下這條計策?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後來我的狙擊手也一直沒機會再撈到大魚了,太平軍那邊,也該好了傷疤忘了疼了吧?”
琢磨到這裏,吳超越的瘦臉上便開始露出笑容了,一雙綠豆大的三角眼,也開始仔細打量高座大帳正中的許乃钊了,而許乃钊也很有天分,見吳超越的笑容不對先是滿頭霧水,然後很快就回過了神來,向吳超越驚訝問道:“吳臬台,你該不會想讓本官象已經殉國的陸制台一樣,出面把長毛僞丞相陳仕保騙出來,給你制造打冷槍的機會吧?”
“撫台大人,你真是英明神武聰明可愛啊!”
吳超越的馬屁惡心,臉上的笑容更惡心,滿臉谄媚的說道:“撫台大人你想想,如果你把長毛僞丞相陳仕保騙出來,讓他往箭垛旁邊一站,那下官麾下的神槍手們,不就有機會把他一槍幹掉了?我們把他一槍幹掉了,蘇州城裏的長毛群龍無首,我們再想拿下蘇州城,光複你的巡撫駐治之所,不就易如反掌了?”
“好主意啊!”虎嵩林和秦如虎等清軍将領轟然叫好,都說道:“肯定能行,以撫台大人你的身份,親自出面要和陳仕保當面談話,别說是把陳長毛騙上城牆了,就是把他騙出城門隔着護城河談話都有可能。”
“現在長毛那邊又不知道吳大人已經來了,肯定不會提防我們的冷槍,肯定會上當!”
“太好了!早就聽說過吳大人麾下的神槍手槍法如神,一百五十步内說打那就打那,以前沒機會,這次我們終于有機會親眼目睹了!”
七嘴八舌群情振奮,着急報答買辦爺爺的吳超越還迫不及待湊到了許乃钊的面前,想暗許好處讓許乃钊出這個面,結果早就已經臉色大變的許乃钊卻搶先一拍桌子,大喝道:“住口!由本官親自出面誘騙長毛僞丞相現身?你們說得好聽!怎麽就不想一想,本官将要面臨何等危險?吳臬台用的長射洋槍,長毛那邊現在難道沒有麽?”
衆人紛紛閉嘴,吳超越也這才想起,擅長學習的太平軍在一度控制上海時,也确實向洋人購買了許多米尼槍,還因爲米尼槍相對擊針槍比較容易獲得的緣故,裝備的米尼槍數量還相當不少。在這樣的情況下,讓許乃钊這麽一個巡撫出面誘敵,确實十分危險。
這時,之前提醒吳超越想出冷槍斬首戰術的秦如虎又開口了,小心翼翼的說道:“撫台大人,如果你不願親自冒險的話,那末将倒是有個主意,反正長毛那邊也沒什麽人見過你,找個不怕死的穿上你的官服戴着珊瑚頂子出面,不就行了?”
“好主意。”虎嵩林又嚷嚷起來,說道:“這麽一來,就算長毛也打放冷槍的主意,也威脅不了撫台大人你的安全。”
“撫台大人,如果你不喜歡别人穿你的官服,那下官送你十套新官服,二十套也行!”吳超越趕緊也說道。
碰上這麽一群無良部下,許乃钊也算是徹底無語了,很是無奈的說道:“好,本官可以讓人冒充我,但是你們打算用什麽借口把長毛僞丞相騙出來?沒有合情合理的充分理由,長毛僞丞相能不懷疑這是我們的誘敵之計?”
許乃钊這個問題終于問住了吳超越等人,吳超越就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合情合理的借口理由誘騙陳仕保現身——總不能象陸建瀛那次一樣,讓許乃钊也出面向太平軍詐降吧?
還好,人多就是力量大,一起開動腦筋之下,雖說清軍衆将想出來的都是一些異想天開荒謬荒唐的借口理由,但一向比較蠢笨的虎嵩林卻突然超水平發揮,說道:“這樣行不行?我們這些天來多少抓了一些出城哨探的長毛,長毛那邊也抓了一些我們的弟兄。”
“撫台大人你如果覺得可以的話,可以寫封信射進蘇州城裏,就說我們聽到傳言,說長毛虐待亂殺我們的俘虜,我們這些做将領的氣不過,也要把抓到的長毛兵全部活生生燒死。你撫台大人是讀書人,不忍心這麽做,也不相信長毛這麽做,想約個時間和長毛僞丞相談一談,讓長毛僞丞相證明他沒有虐殺我們的弟兄,也順便商量一下如何交換俘虜。”
“好主意!”吳超越一聽大喜,忙對許乃钊說道:“撫台大人,這個辦法應該可行。撫台大人你在河南當學政的時候,黃河決口連河道總督都跑了,惟有你冒着生命危險組織百姓搶修河堤,保住了萬家生靈;在江蘇你又發起以捐代賦,減輕窮苦百姓的負擔,在民間是出了名的好官,長毛那邊肯定聽說過你的名字。你用這樣的借口邀請長毛僞丞相見面談話,陳仕保那個長毛很可能會中計!他隻要一中計,我們就有希望了!”
琢磨了半晌,覺得這個計劃不用冒生命危險,成了可以拿回本應該由自己稱王稱霸的蘇州城,不成也可以讓自己本來就不錯的好名聲更好,許乃钊這才勉強點了點頭,說道:“信我可以寫,但本官還得提醒你們一點,如果長毛那邊也派一個假陳仕保出面怎麽辦?吳臬台麾下的神槍手不可能見過他,怎麽用冷槍幹掉他?”
吳超越一聽又皺眉頭,知道這個可能性雖然很小很小,但也絕對不能排除這個萬一。然而讓吳超越喜笑顔開的是,虎嵩林和秦如虎竟然異口同聲的說道:“撫台大人放心,沒事,我們麾下有見過長毛僞丞相陳仕保的人,叫他們帶上千裏鏡給吳臬台的神槍手幫忙,絕對不會認錯!”
“你們麾下有見過長毛僞丞相的人?”許乃钊驚訝問道。
“撫台大人有所不知,陳仕保那個匪首甚是勤于軍務,每天都要登上蛇門和葑門巡視防務,還穿着他的僞官袍,所以我們的弟兄有不少人見過他。”虎嵩林和秦如虎都是這麽解釋道。
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借口推辭拒絕,無可奈何之下,老奸巨滑的僞君子許乃钊也隻好提起毛筆,親自做書以互相善待俘虜和交換俘虜的借口,約陳仕保第二天清晨辰時二刻在葑門見面,當面商談關于俘虜的事。
末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後,許乃钊頗有氣憤的把書信扔給虎嵩林,又更加氣憤的說道:“拿去!碰上你們這些部下,本官還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這一次,說不定本官的一世清名,就得毀在你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