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受限于時間倉促,還有爲了保密起見,劉麗川親手布置的這個兵變奪權計劃并沒有動員所有的劉軍将領參與,包括林阿福在内的很多劉軍将領事前都并不知情,其中還有一個比林阿福更加重要的劉軍将領也不知道這事,這個人就是劉麗川的重要盟友百龍會老大潘起亮。
從吳超越老朋友王國初手裏搶到百龍會老大位置的潘起亮,并不是劉麗川的直系部下,但小刀會起義時,潘起亮卻爲劉麗川的小刀會起義軍提供了實實在在的幫助,事後劉麗川雖然也待潘起亮還算不薄,卻一直沒敢強行整編潘起亮的軍隊,任由潘起亮在他的麾下自成一系,聽宣不聽調,可以指揮卻無法直接控制,非常類似于劉麗川軍和周立春軍在太平軍中的存在。
這次爲了謹慎起見,劉麗川沒敢把兵變計劃提前告訴給潘起亮,怕的就是潘起亮拒絕參與還破壞反對,事實證明,劉麗川在這點上倒是很有眼力,當劉家軍與太平軍翻臉火并時,也當劉麗川匆匆派人向潘起亮告知實情,要求潘起亮率軍參戰時,果然遭到了潘起亮的斷然拒絕,“不幹!我帶着百龍會的窮苦弟兄起兵,是爲了殺清妖,不是爲了殺太平天國的友軍!”
斷然拒絕給劉麗川幫忙的同時,潘起亮還馬上派人與曾立昌等人聯絡,表示絕對中立,還表示願意出面調和劉麗川與太平軍之間的矛盾,此外潘起亮又立即組織人手登上鄰近的北門城牆,提防清軍出兵趁火打劫。
失去了潘起亮這個重要盟友的幫助,劉麗川軍也基本沒有了在火并中幹翻太平軍主力的希望。激戰中,占先手之利的劉麗川軍雖然一度打到太平軍指揮部的門前,然而卻在太平軍指揮部的大門前遭到了最爲頑強猛烈的抵抗,倉促應戰的太平軍将士憑借巷戰工事苦苦支撐,接連打退了劉家軍的三次沖鋒,而随着太平軍各部的匆匆集結參戰,局勢又一點一點的被太平軍給闆了過來。
這裏也得誇獎一下劉家軍的長進,即便左翼已經遭到了太平軍援軍的猛攻,但李鹹池指揮的劉家軍士兵還是鼓起勇氣向太平軍指揮部發起了第四次進攻,還一度殺到了太平軍指揮部的大門前,然而卻還是被太平軍的三段射打得死傷慘重,不得不退回來重整隊伍。見形勢不妙,李鹹池隻能是趕緊派人向劉麗川求援,而劉麗川也沒猶豫,馬上就命令駐紮西門的林阿福出兵,攻打太平軍兵力較爲空虛的右翼。
失道寡助,講義氣的林阿福同樣拒絕了劉麗川的這道命令,還反過來要求劉麗川立即停火,派人與太平軍談判言和。劉麗川聞報大怒,又派人趕赴林阿福營地,讓信使對林阿福說道:“林阿福,源哥讓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的桃園三結義?現在阿林兄弟已經被長毛打死了,你也是他的結拜兄弟,給不給他報仇?!”
被逼迫不過,太過講義氣的林阿福猶豫再三,終于還是硬着頭皮派軍攻打太平軍右翼,被友軍偷襲的太平軍将士則早有準備,個個義憤填膺,靠着事前修建的巷戰工事和臨時堆砌的街壘頑強抵抗,以少敵衆卻不落下風,把林阿福軍打得死傷慘重,寸步難進。——當然,太平軍也因此付出了不小代價。
這時,周立春軍也在曾立昌的要求下加入了巷戰戰場,從東門出兵,攻打劉麗川的指揮部圍魏救趙,早就對劉麗川萬分不滿的周軍将士鬥志昂揚,作戰勇猛,把劉麗川的直系軍隊打得鬼哭狼嚎,死傷不斷。但由于劉麗川軍有巷戰工事可依,手裏的法國武器也不比某人送給小三的美國武器差,躲在工事裏乒乒乓乓的開槍也相對比較安全,火力把道路封鎖得甚是嚴密,所以周立春軍雖處上風,卻還是無法突破劉麗川軍的工事防線。
天色早已全黑,夜空陰沉得十分可怕,星月無光,濕漉漉的上海城内街道上火把缭亂,太平軍、周立春軍和劉麗川軍三支軍隊混戰如麻,槍聲密集得如同鞭炮爆豆,中槍中彈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士兵不斷倒下戰死。但是很可惜,死的卻全是反清義軍的将士,傷的也全是反清義軍的元氣,沒有勝利者,勝利者是城外的清軍,還有躲在清軍營地背後的小買辦吳超越。
清軍早已發現了城内的動亂,許乃钊匆匆召集衆将商議讨論對策,同時派人傳令駐紮在楊樹浦的水師泊承升,讓清軍水師緊急出動到上海東門外侯命。吳超越與和春也一邊急赴許乃钊營地開會,一邊命令麾下軍隊做好夜戰準備。而當吳超越趕到許乃钊的營地時,又正好碰到清軍士兵押來了在城外抓到的劉麗川信使。
聞知劉麗川接受了吳超越的誘惑招降發起叛亂,清軍諸将當然是歡聲雷動,個個喜形于色,也對吳超越的運籌帷幄妙計亂敵贊不絕口。吳超越卻是神情鎮定,隻是飛快向劉麗川信使詢問城内的各種狀況,還有向清軍斥候了解上海各大城門的情況,而當得知上海諸門至今都緊閉不開後,吳超越還皺起了眉頭,盤算了片刻才向許乃钊說道:“許撫台,現在我們還不能說穩操勝券,上海戰場還有兩個變數。”
“那兩個變數?”許乃钊趕緊問道。
“變數取決于天上的雨水。”吳超越答道:“如果老天幫忙,今天晚上不下雨,我們和劉麗川的火器可以正常使用,那麽我們重創長毛易如反掌,全殲長毛都不是沒有希望。但如果老天爺不幫忙,今天晚上又下大雨,那情況就難以預料了。”
說到這,吳超越頓了一頓,又說道:“老天爺如果今天晚上下雨,那我們的火器沒用,劉麗川和長毛的火器也都沒用,我們就隻能靠白刃戰決勝負。打白刃戰,我們未必有把握打得過長毛主力,劉麗川那裏更沒希望,長毛穩占上風,不要說殺出我們的包圍,就是迫降劉麗川,繼續守住上海城都大有可能。”
考慮到清軍士兵在近身白刃戰中的肉腳表現,還有太平軍在刺刀見紅時刻的瘋狂強悍,許乃钊與和春等人紛紛點頭,都認可吳超越的這一分析。然後吳超越又說道:“所以,爲了确保我們光複上海城,我們現在就隻有一個選擇,拿出誠意讓劉麗川打開城門!那怕我們隻控制一道城門,那不管今天晚上會不會下雨,隻要守住了這道城門,就可以逼迫長毛棄城,奪回我們的上海城!”
許乃钊也很能決斷,聽了吳超越的分析後沒做任何猶豫,立即就提筆寫了一道保證書,承諾在劉麗川投降後保他不死,也保證他的财産安全,簽上自己的名字蓋上巡撫大印,又要和春和吳超越也在保證書上簽了字,最後才交給劉麗川派來的信使,吩咐道:“拿回去交給劉麗川,告訴他,馬上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劉麗川的信使滿口答應,吳超越則又對他吩咐道:“還有,記得告訴劉麗川,要他把惠征父子也交給我們,要絕對保證惠征父子他們的生命安全!”
派人送走了劉麗川的信使,許乃钊立即調兵遣将,命令泊承升立即向上海城内開炮,命令虎嵩林和劉存厚各率一軍急赴劉麗川控制的上海西門和北門城外侯命,等劉麗川打開城門就立即進城控制城門,還要求馬上毀掉城門預防萬一。然後許乃钊又急令清軍各營主力出營集結侯命,随時聽候調用。
接受了許乃钊的命令後,吳超越又趕緊返回自己的營地組織軍隊出營,然而吳超越前腳才剛進營帳,陰沉了許久的天空就稀裏嘩啦的降下了雨水,雨勢還絕不算小。見此情景,吳超越頓時滿面苦笑,道:“壞了,今天晚上隻能是和長毛拼刺刀了。”
說罷,吳超越又稍一盤算,馬上就對早在帳中侯命的未來老丈人馮三保吼道:“馮三保,今天晚上你打前鋒!”
突然降落的梅雨坑苦了正在猛攻太平軍指揮部的劉家軍李鹹池部,露天進攻,沒有工事遮擋雨水,雨水很快打濕了燧發槍的轉輪火石,澆滅火繩,也逐漸打濕了左輪槍和擊針槍的紙殼子彈,導緻劉家軍的火力大減,而躲在房裏地堡中開槍的太平軍卻受到雨水影響不大,火力仍然相當密集。此消彼長之下,劉家軍的攻勢迅速轉弱,太平軍則歡呼着乘機反擊,沖到近前與劉家軍展開刺刀見紅的白刃戰。
白刃戰中,擅長打群架的劉家軍士兵表現得雖然也不算差,但是沒辦法,沒有豬隊友卻有神對手,靠刀口舔血吃飯的太平軍将士砍得更狠更兇,捅得更準更猛,沒用太長的時間就把劉軍士卒殺得節節敗退。李鹹池一看情況不妙,也隻能是趕緊帶着軍隊退回自軍防區,尋求自軍工事保護,同樣是靠着巷戰工事才勉強擋住太平軍的兇猛進攻。
在右翼露天進攻的劉家軍林阿福部同樣受到雨水幹擾,也是被迫退回自軍防區尋求工事保護,巷戰局勢徹底逆轉,變成了太平軍猛攻劉家軍苦守,還因爲士氣鬥志與戰鬥力的巨大差距,劉家軍的處境相當不妙。
對劉麗川來說還好,就在這時候,他的信使已經帶着許乃钊的保證書回到城中,見江蘇巡撫、江南提督和江蘇按察使這三個一二三品的大員書面承諾保證自己不死,劉麗川這才徹底松了口氣,然後也毫不猶豫,馬上喝道:“給西門和北門傳令,叫他們把城門全部打開!迎接清妖進城!”
再接下來,讓劉麗川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發生了,接替李鹹池守衛北門的潘起亮,和還有守西門的林阿福,竟然一起拒絕他的開城命令,也一起要求他立即與太平軍停戰,與曾立昌談判言和!
“王八蛋!”劉麗川象是發瘋一樣的大吼,“都打到這個地步了,還要老子和長毛談判言和?老子今天晚上殺了那麽多長毛,長毛還會放過我?還會放過我?”
吼叫着,怒不可遏的劉麗川幹脆親自率軍一路來到西門,親自出面逼迫林阿福打開西門。見面後,劉麗川還二話不說就給了林阿福一記耳光,咆哮道:“你還是不是我的拜把兄弟?小鏡子(潘起亮)不聽我的就算了,你也不聽我的命令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還有陳阿林,當初的桃園三結義?!”
抹去嘴角滲出的血迹,林阿福緩緩說道:“源哥,正因爲我記得你是我的拜把大哥,所以我才不聽你的。别信清妖的鬼話,自古以來造反後投降的,有幾個能得活命?别糊塗了,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你放心,清妖那邊已經給我保證了。”劉麗川趕緊拿出了許乃钊親筆的那道保證書,指着上面的簽名說道:“你看,除了三品的超越少爺以外,清妖的二品巡撫和一品提督都在上面簽了字用了印,保證不殺我,還保護我的财産安全。現在我們又抓到了長毛的丞相許宗揚,隻要把他交給清妖,馬上就可以升官發财!”
“源哥,你忘了梁山一百零八好漢的教訓?”林阿福冷笑說道:“宋江和李逵他們被朝廷招安,爲朝廷出死入生南征北戰,最後又是什麽下場?一百零八好漢,最後有幾個得善終?!”
劉麗川呆了一呆,頓時有些動搖,林阿福則又說道:“源哥,别糊塗了,你已經背叛過清妖一次,這次再背叛天國,你就是三姓家奴了,就算你真能保住性命和銀子,以後還會有誰瞧得起你?瞧得起我們這些跟着你反複不定的雙刀會兄弟?”
說到這,林阿福頓了一頓,又說道:“源哥,我不瞞你,我已經下了命令,不是我親自到場,誰也不許擅自打開城門,誰敢碰城門一下就殺誰。還有,我還派人去和曾丞相聯系,請他和你停戰,重新談判,曾丞相是否答應,估計很快就有答複了。”
劉麗川心中天人交戰,許久不再說話,結果稍一耽擱間,門外就傳來消息,說是派去和曾立昌聯系的人回來了。林阿福大喜,趕緊把使者叫進來詢問情況,那使者則抹着臉上的雨水說道:“福哥,曾丞相答應停戰,也答應談判,但是……。”
“但是什麽?”林阿福催促道:“直說無妨。”
使者還是不敢吭聲,還膽怯的去看劉麗川,劉麗川心知肚明,便開口說道:“說吧,是不是要我的命?”
“不是。”使者搖頭,說道:“曾丞相要源哥你交出兵權,否則他不敢放心。”
“去告訴曾丞相,源哥不能交出兵權。”林阿福不動聲色的說道:“但我們保證,以後一定聽從他的指揮調遣。還有,隻要他立即下令停戰,我們馬上和他談判,什麽都可以談!”
使者答應,趕緊又匆匆沖進了雨夜中,林阿福則又轉向劉麗川,說道:“源哥,沒事的,我們還會跟你走,不會讓曾丞相收走你的兵權。”
劉麗川不吭聲,心裏隻是不斷盤算,劉麗川很清楚,爲了保住城池和不給清軍乘機進城的機會,曾立昌收回剝奪自己兵權的可能很大。但是之後呢?自己就算保住了兵權,以後在友軍面前也肯定是再擡不起頭,在部下面前更擡不起頭,最重要的副手陳阿林死了,另一隻胳膊林阿福态度中立,遇事不會象陳阿林那麽死心塌地的緊跟自己,盟友潘起亮更是肯定會就勢倒向太平軍,自己就算還有兵權在手,還不是再不可能象之前那麽逍遙自在?而且誰又敢擔保,将來洪秀全和楊秀清不會找自己秋後算賬?
想到了這裏,劉麗川徹底下定決心,向林阿福吩咐道:“阿福兄弟,我們沒回頭路走了,去打開城門,馬上去打開城門!”
“源哥,你瘋了?”林阿福一聽大驚,“曾丞相已經答應談判,你爲什麽還要向清妖投降?”
“少廢話,我是你的老大,我叫你怎麽做,你就得怎麽做!”劉麗川橫蠻的咆哮道:“馬上去打開城門,這是命令!”
“不!”林阿福怒吼道:“我不投降!也不開城門!”
劉麗川懶得再和林阿福羅嗦,轉身就直接出門,熟知劉麗川性格的林阿福猜到他必然是要親自去開城門,便快步搶到門前,張開雙臂攔住劉麗川去路,劉麗川大吼,“讓開!”
“我不讓!”林阿福大聲答道:“源哥,你如果是想去打開城門讓清妖進城,就先踏着我的屍體過去!”
林阿福不這麽說還好,他的話才剛說出口,劉麗川就已經一把撥出腰間的左輪槍,用槍指住林阿福的胸膛,雙眼中盡是血絲的瘋狂吼叫道:“林阿福!你給讓我路!”
“不讓。”林阿福相信結拜兄長不會對自己下手,幹脆挺起了胸膛,朗聲說道:“源哥,你就算一槍打死我,我也不會讓你再去向清妖投降,去做呂布那樣的……。”
“砰!”
槍聲打斷了林阿福的勸說勸阻,子彈鑽進林阿福的胸膛,胸前飙出了血箭,林阿福驚訝的低頭,難以置信的看了自己胸前的傷口,又更加難以置信的擡頭來看劉麗川,劉麗川卻是神情猙獰,砰砰砰又對拜把兄弟連開三槍,把林阿福打得仰面摔倒。
哭聲大起,林阿福的幾個親兵都撲向了林阿福的屍身,劉麗川則面露冷笑,沖躺在血泊中的林阿福說道:“是你逼我的。”
說罷,劉麗川回頭,沖自己已經陷入呆癡狀态的衆親兵大吼道:“跟老子走!打開城門,迎接超越少爺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