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過,小家子的周立春爲了守禦方便,把營地建得并不大,所以林阿福軍才隻能是在周軍營外另建陣地。然而看到黃才生和晏仲武帶來的太平軍将士全是腰粗膀圓的主力戰兵,手裏拿的也大都是鳥铳洋槍,甚至還帶有幾門從清軍那裏搶來的四百斤虎威炮,周立春還是毫不猶豫的準許太平軍進駐自己的營地,同時還派遣輔兵連夜擴大後營面積,以緩解營地内過于擁擠的狀況。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身負曾立昌密令的黃生才才偷偷向周立春交了底,要求周立春小心提防部将徐耀,并且還說明了徐耀是爲了周立春愛女才叛變通敵的原因,也說明了曾立昌把周立春派到閘北立營就是因爲提防徐耀的緣故。周立春卻根本不信,說絕沒這個可能,還說徐耀臉上的疤就是吳超越留下了,又列舉了徐耀在無錫戰場上力抗清軍的種種戰績,黃生才沒有證據也無法逼迫周立春立即處死或者逮捕徐耀,隻能是反複叮囑周立春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而明白了曾立昌故意把自軍派到閘北立營的原因後,周立春怨氣稍解,與太平軍主力的關系有所改善。
與此同時,太平軍連夜增援周立春的消息,也被清軍細作連夜送到了吳超越的面前,正在酣睡的吳超越收到這個壞消息後,卻隻是打了一個呵欠,懶洋洋的說道:“來得好,來得越多好。”說罷,吳超越又象沒事人一樣鼾聲睡去。
吳超越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七點方醒,盡管清軍參将秦如虎一再建議吳超越盡快出兵,不給太平軍加固營地防禦的機會,但吳超越卻根本不聽,隻是讓自軍士卒如常吃飯備戰,準備一天的幹糧,然後還是到八點半左右,吳超越才大模大樣的率軍南下,再次前來攻打周立春的營地。
吳超越的拖拖拉拉給了太平軍充足的備戰時間,在營後新開辟營地不但全部立起了栅欄鹿角,還挖掘出了一道又深又厚的護營壕溝,火炮也全部布置到位。再等吳軍練勇帶着沉重火炮慢悠悠的來到周立春營地兩裏外列陣時,太平軍的新營地連羊馬牆都已經築好,還争分奪秒的在新營地外埋設了大量地雷,防禦力更爲增強。
不消吳超越下令,吳軍營官孟驲就已經自行派遣炮營練勇布置炮位,結果秦如虎見了大急,趕緊跑到吳超越的面前說道:“吳臬台,你的火炮怎麽直接在長毛營地的正面布置?長毛的營地正面工事最爲堅固,最難攻破,我軍想要攻破長毛營地,最好的辦法是迂回到長毛營地後方,向他們新建成的營地下手啊?”
“從那裏打都一樣,跑來跑去的麻煩,還是就從正面打方便。”這幾天一直沒休息好的吳超越打了一個呵欠,又對秦如虎說道:“秦将軍,一會我們攻破長毛後,約束好你的人,并急着打掃戰場搜俘虜腰包,等仗徹底打完我們再聯手打掃戰場,繳獲你三我七,如何?”
秦如虎張口結舌,呆呆看着吳超越腦袋發暈,吳超越則又叮囑道:“還有,你的人絕對不許向長毛的女營俘虜下手,誰要是敢****女戰俘,本官親手剁了他!記住,這一條務必要讓你的每一個部下都知道!”
秦如虎暈頭轉向的應諾後,吳超越再不理會他,立即讓黃大傻和王錘二将各率本營兵馬保護住炮營陣地,又讓秦如虎帶着清軍在自軍後方列陣。而當吳軍與清軍各就各位後,吳軍火炮也已經布置到位,孟驲跑到吳超越面前請示是否立即開炮,吳超越則先舉望遠鏡向周立春營地張望一通,直到大概确認周秀英沒有在場,吳超越才點了點頭,吩咐道:“開炮吧。”
令旗揮動,吳軍的十門後裝線膛炮先後發出怒吼,把加過料的炮彈轟向周立春營地。對此,早就習慣了清軍火炮的周立春和黃生才都是神情輕蔑,冷笑出聲,經驗豐富的太平軍将士也馬上伏地避炮,然而很快的,吳軍炮彈落地後發出的猛烈爆炸,卻又讓黃生才和晏仲武等人的冷笑凝固在了臉上。
“沒事,洋人的開花彈,我也見過,沒什麽了不起。”
比黃生才和晏仲武更加吃過見過的周立春大模大樣的揮手,然而揮手過後,周立春卻馬上又發現不對了,因爲吳軍的開花炮彈爆炸間,不但威力遠比他之前見過的洋人火炮更大,僅憑沖擊波就直接掀翻了許多營帳旗幟,還噴發出了大量的火焰,火焰所到之處,不要說木制的栅欄鹿角和布制的軍帳被引燃起火,就連土砌的羊馬牆上都冒出了火頭。
此前在與吳軍鄧嗣源的交戰中,太平軍不是沒見過吳軍練勇的苦味酸武器,但吳軍鄧嗣源部使用的苦味酸卻是裝藥量隻有一兩百克的擲彈筒炮彈和手雷彈,爆炸威力雖然遠比黑火藥大,燃燒效果卻不是很好,又一直沒有用于攻堅,太平軍便一直沒見識過苦味酸火焰對木制工事的破壞效果。這會吳超越突然使出了裝藥量多達兩公斤的苦味酸炮彈,原本還指望憑借土木工事就能抵擋吳軍鋒芒的太平軍當然是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熊熊烈火中,許多被苦味酸火焰籠罩的太平軍士兵全身起火,哭着喊着在地上滿地打滾,可還是無法熄滅身上的火焰,他們的同伴即便提水來潑在他們的身上,苦味酸火焰卻依然還在他們的身上熊熊燃燒,把這些倒黴的太平軍士兵燒得是鬼哭狼嚎,死得是凄慘無比。也讓許多的太平軍士兵失聲慘叫,“水都澆不熄,這是什麽妖火啊?”
這時,吳軍火炮已經再次開火,把更多的苦味酸炮彈打進了太平軍營地中,引燃了更多的太平軍營帳栅欄,也讓更多的太平軍士兵籠罩在火海之中,太平軍士兵奔走避彈,被苦味酸炮彈發出的沖擊波沖得是東倒西歪,身上着火的太平軍士兵哭喊着四處奔走求救,又造成了火勢的急速蔓延。見此情景,周立春和晏仲武等人臉色發白之餘,也趕緊組織士兵撲火滅火,以免烈火燒毀他們的營防工事,但不管太平軍士兵是用水潑還是用土掩掃帚打,苦味酸火焰說不熄滅就是不熄滅。
吳軍的第三輪炮擊是集中轟擊太平軍的營地正門,幾乎是在轉眼間就讓太平軍的堅固營門和高大箭樓升騰起熊熊烈火,第四輪炮擊則是打向太平軍的營地内部,後膛炮的超高射速讓太平軍覺得難以置信,也讓太平軍更加無法撲滅營中大火,烈火逐漸沖天,濃煙滾滾中,太平軍栅欄、鹿角和拒馬成排成片的起火燃燒,空氣中盡是毛發和肉類燒焦的惡臭味,其間還有伴随了兩聲太平軍火炮的殉爆巨響,場面有如修羅地獄。
看到這些狀況,戰場經驗豐富的黃生才和晏仲武馬上就明白自軍又上了吳超越的惡當,被吳超越騙到了這裏挨炮打。但黃晏等人不肯死心,周立春也不肯死心,稍做商量之後,太平軍主力和周立春的精銳幹脆一起傾巢出動,從兩翼後營一起出營,太平軍主力居左,周立春軍居右,一左一右的向吳軍陣地包抄殺來,用的還都是吳軍練勇賴以成名的線性戰術——太平軍可是比清軍擅長學習多了。
一場之前在歐美戰場上常見的線性戰術對拼就此展開,炮火聲中,太平軍的隊列嚴整密集,腳步堅定統一,端着帶有刺刀的火槍大步前進,吳軍練勇則迅速布置了四個空心方陣,成田字形把炮營保護在中間采取守勢迎戰。炮營的後膛炮停止射擊并迅速收攏避免被太平軍突擊破壞,換上曲射臼炮迎敵,而吳軍的臼炮雖然在射程方面比較短,優勢卻是炮彈裝藥量更大,爆炸威力更大,隻要有一枚炮彈打進太平軍的密集隊列中,馬上就能導緻一場恐怖災難,巨大的沖擊波直接把太平軍士兵成排成排的掀翻,噴發出來的火焰也把成片成片的太平軍将士變成一個個全身起火的火人,慘叫聲遮天蔽野,嚴整的隊形也因此爲之大亂。
槍聲終于響起,學到了不少線性戰術精髓的太平軍将士咬着牙齒推進到了吳軍陣地八十米處方才開槍,也靠着搶先出手的機會給吳軍将士制造了一些傷亡,然并卵,武器過于雜亂,造成了太平軍的火槍射速快慢不一,無論如何都無法保證火力的密集程度,而統一裝備了擊針槍的吳軍練勇則是有條不紊,分爲兩隊輪流開槍,火力密度有如狂風暴雨,每一輪射擊都能把正在裝填彈藥的太平軍打死打傷無數。
同時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擊針槍對卡賓槍的優勢才完全體現了出來,同爲後膛槍,卡賓槍裝彈必須要先咬破紙質彈殼,把火藥塞到火門上引火,然後再把子彈射進槍管開槍射擊,操作複雜耗時較長,且極容易出現失誤。而吳軍練勇則隻需要把子彈射進槍管就可以直接開槍,失誤少耗時短,射速遠比以卡賓槍爲主力武器的周立春軍快,更把太平軍主力大量裝備的燧發槍火繩槍甩出十八條街都不止,排隊槍斃,當然是吳軍練勇穩占上風。
排隊槍斃斃不過吳軍練勇,太平軍主力這一咬牙,幹脆端着刺刀發起闆載沖鋒,可這麽做還是毫無作用,吳軍練勇不但拼刺刀不怕太平軍,還裝備有苦味酸手雷彈這個大殺器,可以輕而易舉的炸散太平軍的密集人群,迫使太平軍分散迎戰,刺刀戰中以少敵衆,當然更加不是吳軍練勇的對手。野戰中局勢依然還是呈一面倒,以前用線性戰術吊打太平軍的吳軍練勇還是照樣吊打已經開始學習線性戰術的太平軍。
激戰多時,随着太平軍士卒的大量死傷,吳軍的優勢更加明顯,見局勢不妙,最先無恥逃跑的居然是周立春軍,爲了保存實力,本小利薄的周立春一邊命令後軍放棄營地向南撤退,一邊帶着他的主力戰兵大步後退,黃生才派人要求周立春繼續作戰,周立春也根本不聽——打光了手裏的家本,周立春在太平軍内部說話可就沒有底氣了。
與此同時,吳超越這邊也做出了調整,命令曹炎忠率領一個營追擊周立春,又命令秦如虎率軍給曹炎忠幫忙,僅以偏師追殺周立春擴大戰果,主力則全部用來收拾太平軍主力。而黃生才和晏仲武開始還想且戰且退減少損失,然而看到吳軍練勇分出了一個營來包抄他們的背後時,黃生才和晏仲武就再不敢浪費時間了,趕緊下令全軍撤退,帶着軍隊一路南逃,吳超越則果斷親自率領除炮營外的吳軍練勇發起追擊,大吼道:“追!無論如何要徹底幹掉這支長毛,絕不讓他們逃到吳凇江以南!”
追擊戰展開,接受過嚴格負重訓練的吳軍練勇健步如飛,一邊拼命捅殺掉隊落單太平軍士兵,一邊分兵包抄攔截,結果先行出擊包抄的王錘營隊靠着速度優勢,還真一頭紮進了太平軍敗兵的腰部,迅速把太平軍切爲兩截,吳軍練勇連捅帶刺又開槍,把太平軍的後隊殺得死傷慘重,迫使後隊太平軍士兵隻能是四散逃亡,然後吳軍練勇腳步不停,一邊繼續追向僥幸逃脫的太平軍前隊,一邊又分出一個營追殺潰散的太平軍士兵。
追着追着,吳超越逐漸發現情況不對了——太平軍居然并沒有直接逃向他們主力大營所在西南方向,而是逃向了東南面的租界方向。吳超越一看不妙,趕緊派人給黃大傻傳令,要黃大傻率軍穿插,不惜代價的沖到前面去搶奪吳凇江的浮橋渡口,不給太平軍跑進租界逃生的機會。同時吳超越還破口大罵,“操他娘的!想不到長毛還能有這樣的腦子,居然能想到跑進租界逃命的主意!”
(非誇張,曆史上小刀會起義失敗後,有大量的小刀會起義軍士兵就是直接跑進了租界,結果救出吳老買辦的美國人又救了這些起義軍士兵,允許他們在租界裏剃發變裝,擺脫清軍追殺。)
黃大傻的穿插迂回還是晚了一步,等吳軍練勇殺到直通租界的吳淞江浮橋口的時候,大量的太平軍士兵已經越過了浮橋逃進了租界,浮橋另一頭的租界那邊雖然也有西方聯軍士兵守衛,可是看到太平軍是高舉武器過橋,過了橋後還馬上放下武器表示沒有敵意,那些洋人士兵便也沒有阻攔,隻是任由太平軍過橋或者泅水過河,進入租界土地。
最後,吳軍練勇隻把一百多個不會水的太平軍士兵堵在吳凇江北岸,逼迫他們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同時曹炎忠那邊也在追擊戰中遭到了周立春軍的頑強阻擊,吳超越窩火之餘除了讓黃大傻帶軍隊去給曹炎忠幫忙,還有大力搜捕租界外的太平軍殘兵,再有就是派人過江去與英國領事阿禮國聯系,要求引渡逃進租界的太平軍士兵!
使者才剛派出去,讓吳超越眼睛一亮的是,吳健彰老買辦竟然已經出現在了浮橋上,正在吳曉華和黃勝的攙扶下向北岸跑來,還一邊跑一邊哭哭啼啼的大聲呼喚自己,吳超越見了大喜,趕緊下馬迎上前去,迎向吳健彰先是一個熊抱,然後雙膝跪下,大聲的由衷喊道:“爺爺,你想死我了。”
“老夫才是想死你啊!”吳健彰号啕大哭着攙起寶貝孫子,也不給寶貝孫子和吳曉華、黃勝打招呼的機會,一個勁隻是不斷檢查了寶貝孫子有沒有缺胳膊斷腿,直到确認寶貝孫子連毫毛都沒掉幾根,吳老買辦才抹去眼淚,迫不及待向吳超越問道:“孫兒,快告訴我,你這次北上勤王,皇上和朝廷有沒有給你升官?”
吳超越含笑點了點頭,吳健彰趕緊又問升了什麽官,吳超越這才扭捏的說道:“江蘇按察使,領兵部侍郎銜!”
“哈哈!”吳老買辦先是狂笑一聲,然後馬上向吳超越單膝跪下,抱拳說道:“下官吳健彰,見過臬台大人!”
“爺爺,你是要折死我啊。”吳超越趕緊向對自己好得不能再好的吳老買辦跪下還禮,哭喪着臉說道:“爺爺,你這是幹什麽?我是你孫子,永遠都是你的孫子,你向我下跪,是想折我的壽元?”
“胡說八道,我孫子肯定長命百歲!”吳老買辦先是呵斥了一句,然後才說道:“你快起來,我這是向你行拜見上官禮。你現在是正三品的江蘇按察使,又有從二品的侍郎銜,我是從三品的江蘇布政司參政,見了你應該行禮。”
被吳老買辦逼迫不過,吳超越這才起身按規矩吩咐老買辦免禮,然後又趕緊雙手攙起吳老買辦,吳老買辦則是笑得老臉皺紋開花,嘴裏不斷念叨,“争氣争氣,這麽快就比你爺爺的官大了,看來要不了一兩年,我們吳家就可以出一個封疆大吏了。祖墳冒煙,祖墳冒煙啊!”
“爺爺,當官的事一會再說。”吳超越打斷吳老買辦的念叨,說道:“爺爺,你看我有沒有沒記錯?我們和洋人簽的租界條約裏,好象有一條是可以引渡逃進租界的清國罪犯,對不對?剛才逃到租界裏的長毛都是長毛的精銳,我如果不把他們從洋人手裏要回來,讓他們逃回了長毛那邊,以後再想收拾他們就沒這麽容易了。”
吳健彰有些爲難,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孫兒,你沒記錯,我們大清是有權力引渡逃進租界的犯人。但是阿禮國此前對我說得很清楚,他允許我住在租界裏,也沒有把我交給長毛,是因爲他們承認大清國,與大清國有外交關系。但他們英國公使文翰同樣與長毛的太平天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長毛允許英國的船隻自由來往于他們防區水面,投桃報李,所以如果出現長毛逃進租界的情況,他們也絕對不會交人,要交也隻是交給長毛。”
“幹!”吳超越罵了一句,“這仗怎麽打?長毛一看情況不對就往租界跑,我還拿什麽剿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