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格林沁的擅自行動當然讓勝保大發雷霆,總監軍載垣也萬分惱怒的當面告訴僧格林沁,說是否采取引水圍城的耗費時日戰術必須由鹹豐大帝親自決定,要求僧格林沁不得輕舉妄動。但僧格林沁卻根本不聽,還覺得載垣已經和勝保穿上了一條褲子,借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依然還是我行我素,繼續堅持實施引水圍城的戰術。
咱們的僧王爺也有些小瞧了太平軍,他偷襲閘口的戰術行動事實上也給太平軍提了一個醒,讓李開芳和吉文元馬上就明白清軍打算在水攻上做文章了,所以太平軍方面也馬上針鋒相對的布置了應對措施。
太平軍的應對措施主要有三條,第一條當然是加強對水閘的保護,不管白天黑夜都在那裏布置了明哨暗哨監視,并且專門了一支軍隊随時準備出擊保護水閘。第二條則是做好最壞準備,提前在四道水門的入水口處準備了大量的沙包石頭,随時準備填塞水門,不給洪水進城的機會。
第三條最狠,經過仔細的勘探地形後,李開芳和吉文元決定幹脆直接填死海河連通護城河的入水口,造一座固定水閘,把海河水全部逼進洩洪溝!這麽一來,太平軍雖然在用水方面有些不便,但清軍就算真的引水灌城,洪水也首先隻會向南泛濫,先淹了僧王爺的營地,然後才能威脅到天津的東西北三道城門。
太平軍着手填塞河口的時候,僧王爺當然也慌了手腳,隻能是趕緊派出軍隊去阻撓破壞,太平軍爲了自身安全當然是全力迎戰,與僧王爺麾下的兵馬在閘口一帶一天之内幹了三仗,三次打退僧王爺的進攻,填河進度隻是受到一定影響,但并未停止。無計可施之下,僧王爺隻能是硬着頭皮要求勝保派軍增援,幫助自己阻止太平軍施工和破壞水閘——本來咱們僧王爺還想點名道姓的叫吳超越率軍來增援,但是又實在拉不下這張臉。
勝保理所當然的斷然拒絕了僧格林沁的要求,勃然大怒的僧格林沁剛想寫折子彈劾勝保,不料鹹豐大帝的聖旨卻搶先送到了天津,聖旨中把咱們僧王爺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大罵僧王爺隻顧自己搶功而不管朝廷國庫,不思盡快破城滅敵,還想把戰事時間延長給大清國庫繼續增加負擔,要咱們僧王爺立即停止引水圍城的行動,并且摘去咱們僧王爺腦袋上的一顆東珠做爲懲罰!
除此之外,鹹豐大帝還狠狠誇獎了一通勝保和載垣的事事處處以朝廷爲重,在關鍵時刻能保持冷靜優先爲朝廷考慮,要求勝保另想辦法盡快破城殺敵,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把天津大戰拖進長時間的對峙消耗戰——鹹豐大帝的家當實在經不起這麽折騰了。
聽了鹹豐大帝的聖旨,勝保和載垣當然是眉花眼笑,也一起悄悄松了口氣,慶幸自己好歹還是聽了一些吳超越的逆耳忠言,這才沒跟着僧格林沁一起倒黴。而僧格林沁則是大失所望,垂頭喪氣的下令停止引水圍城計劃,遣散正在填塞洩洪河和正在擴大海河水口的民夫,任由太平軍迅速用土石堵塞護城河入水口。
事還沒完,當天下午,收到僧王爺停止引水行動的報告後,吳超越先是大聲嘲笑,然後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心裏頓時就有些猶豫遲疑,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向僧格林沁發出警告。而盤算再三後,吳超越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吳超越可不是非同一般的憎惡鐵杆蒙奸僧王爺,在曆史上揀勝保的便宜,對窮途末路的太平天國北伐軍下手無比歹毒,又是淩遲又是活埋,野蠻得如同禽獸;在洋人面前卻是原形畢露,打出了讓洋人都覺得是個大笑話的八裏橋之戰,死了一萬多人才殺了十三個洋鬼子。
“再幫太平軍一把吧,僧格林沁倒不倒黴關我鳥事?這種人死了我才開心!”
被吳超越料中,當天夜裏,在已經建好固定水閘的情況下,太平軍果然派出了一支突擊隊去偷襲海河河口,打算用火藥徹底炸垮已經被僧王爺挖到一半的堤壩,主動引海河河水淹沒僧王爺的營地!
但有一點吳超越卻沒有料中,關鍵時刻,一群尚未離去的民夫卻發現了太平軍的偷襲行動,立即發出警報的同時,還操着鋤頭扁擔和太平軍突襲隊打了一個難分難解,始終沒給太平軍安裝火藥炸垮堤壩的機會。而收到急報後,差點被吓得尿褲子的僧王爺也沒敢遲疑,馬上就派騎兵火速增援堤壩戰場,好不容易才打跑了那支人數不多的太平軍突擊隊。
對此,吳超越當然是悄悄的大叫可惜,勝保也暗中埋怨那群民夫多事,差點沒吓掉魂的僧王爺卻是不斷向天磕頭,感謝老天爺幫忙,讓自己逃過一次大劫——真要是讓太平軍得手,僧王爺就算不死在戰場上,鹹豐大帝也能把他的皮給剝了!
慶幸之下,僧王爺趕緊下令重新組織民夫修補堤壩的同時,也破天荒的放下郡王架子,親自去了一趟堤壩工地,探望慰問那些英勇保衛堤壩的民夫。然而讓僧格林沁頗意外的是,那群敢和太平軍近身肉搏的民夫竟然隻有三十多人,還全都操着京城口音不是本地人。僧格林沁好奇問起他們的來曆時,那群民夫的首領如實答道:“回王爺,我們都是京城謝莊,草民我叫馮三保,是謝莊的地保。”
“那你們怎麽會來天津?”僧格林沁又好奇問道。
“小的們是送貨來天津的。”馮三保如實答道:“謝莊多養雞鴨,江蘇道台吳大人派人到京城買牲畜,向我們買了許多雞鴨豬羊,又要雇民夫運這些東西到天津,我們就跟着來了。後來我們本來都要走了,但又趕上王爺你要雇民夫做工,我們就順便留下了。”
“操!想不到還能和那個小蠻子有關!”僧格林沁暗罵了一句,卻并沒有半點感謝吳超越的意思,隻是又好奇的向馮三保問道:“馮壯士,你們昨天晚上和長毛激戰,死傷情況如何?”
“我們村的鄉親死了四個,傷了十幾個。”馮三保繼續如實回答,“但我們也殺了六個長毛,傷了多少不知道,不過絕對不會少。”
“死了四個就殺了六個長毛?”知道這些民夫是拿扁擔鋤頭作戰的僧格林沁更是驚奇,還難得的稱贊了一句治下草民,道:“不錯,想不到馮壯士你們這麽骁勇善戰,不但能守住堤壩,還能殺死了六個長毛亂匪,實在不錯!本王要重重獎勵你們!”
說罷,僧格林沁還真的叫人拿來了一百兩銀子賞給馮三保等人,馮三保接了謝過,然後又說道:“王爺,草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萬望你能成全,小的想請你讓我見上江蘇道台吳大人一面,當面向他道個歉,賠個罪。”
“爲什麽?”僧格林沁的臉色有些變了。
“小的以前曾經見過吳大人一面。”馮三保說道:“當時草民誤聽傳言,誤會吳大人是賣國求榮的漢奸,當面罵了他還把他從我家裏趕走,後來草民才知道,吳大人其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心裏十分慚愧,所以想見上他一面,當面向他磕頭賠罪。”
“幹!那個小蠻子算什麽英雄豪傑?”
僧格林沁心中不快,随口說道:“等有機會吧,吳大人天天和勝大帥在一起,就是本王想見上他一面都難,等以後有機會本王會給你安排。馮壯士,既然你和你的鄉親都這麽勇猛善戰,在這裏挖土挑石頭的太委屈了,不如加入天津練勇如何?幫着本王的大軍殺長毛,爲朝廷建功,也爲百姓除害,若再立戰功,本王必然還有重賞!”
馮三保有些猶豫,先是和同村的鄉親商量了片刻,然後才對僧格林沁說道:“王爺,草民我們都願意留下來給朝廷效力,但是有件事,草民還有一個女兒,她也跟着來了,本來她是在工地上幫着做飯,但草民如果加入了練勇,她就沒地方安置了。”
“好辦。”僧格林沁随口說道:“練勇也要吃飯,天津團練的後營裏,也有一些女子在幫着做飯,叫你女兒也去做飯就行了。”
馮三保一聽大喜,趕緊向僧格林沁道謝,僧格林沁則随口安排了馮三保一行人住進出城,加入慶祺麾下的天津團練隊伍,然後便大模大樣的去巡視工地了。而僧格林沁離去後,馮三保自然是趕緊找到了正在工地上做飯的馮婉貞,向她說了情況,要馮婉貞也随他的出城。但馮婉貞聽了後卻有些不悅,直接說道:“爹,我不想去,我不想給僧王爺做事。上次在京城,我遇到吳大人的時候,就是僧王爺小舅子的人,想搶我的天鵝!”
“閨女,做人要大肚量!别記仇!”馮三保教訓道:“如果什麽事都記仇,那吳大人還不得把我們恨死?”
聽了父親的呵斥,馮婉貞隻能是乖乖點頭,答應随馮三保同去出城給僧王爺當差,然後馮婉貞又擡起了頭,眺望着遠處的吳軍營地,輕輕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吳大哥,如果是給你做飯就好了,我做的飯,可香了。”
…………
此時此刻的吳超越當然不知道正有一個很有潛力的小籮莉正在思念自己,這時候的吳超越也沒時間去考慮其他的事,地道攻城的事黃了,引水圍城的招數也被攪黃了,如何把太平軍趕回南方這個問題自然又重新放到了吳超越的面前,而且因爲鹹豐大帝的不斷催促,已經把吳超越視爲心腹的勝保當然也把這份壓力轉嫁到了吳超越的身上,逼着吳超越盡快想出辦法拿下天津城。
正面強攻的辦法當然被首先否決,指望勝保和僧格林沁麾下的清軍能夠蟻附拿下天津,吳超越就算腦袋進水也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用計破城當然是最佳選擇,但太平軍堅守城池的态度異常堅決,李開芳和吉文元又是吃過吳超越詭計多次大虧的主,再想指望他們上當自然沒有那麽容易。所以不管吳超越如何的絞盡腦汁,就是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把太平軍趕走。
還好,現在吳超越已經有一個趙烈文可以替自己分擔壓力,但是找來趙烈文商議時,趙烈文卻向吳超越指出道:“慰亭,我認爲你的思路方向有問題,天津城池堅固,工事完善,守軍又多達五萬之衆,長毛隻要堅守不戰,我們不管是強攻還是智取,都極難得手,而且就算僥幸取勝,我們的傷亡也必然非同小可。要破天津,最好的辦法并不是我們出手,而是應該讓長毛主動出手,我們後發制人,讓敵人動起來,我們伺機破敵!”
吳超越點頭,說道:“誘敵出手,後發制人,這個辦法我不是沒想過,但我最頭疼的就是這點,怎麽才能讓長毛動起來,露出破綻?”
說罷,吳超越又苦笑說道:“其實我也想過一些什麽詐降詐敗之類的計策,但李開芳和吉文元在這方面吃我的虧太多了,估計肯定不會再上當了。”
“他們當然不會再上當,而且就算他們上當,我們也很難拿下天津城。”趙烈文笑笑,說道:“天津城裏糧草那麽足,長毛就算弄險出戰,也肯定會留下充足兵力守衛,不會給我們什麽機會乘機奪城。”
“那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吳超越無奈的問道。
“小伎倆不行,就隻能來大的。”趙烈文又笑了笑,突然說道:“慰亭,你看我們撤出天津戰場如何?”
“我們撤出天津戰場?”吳超越大吃一驚,說道:“惠甫,你是開玩笑吧?朝廷和勝保他們怎麽可能答應讓我們撤出天津戰場?”
“當然是假撤退。”趙烈文微笑說道:“整個天津戰場,長毛唯一畏懼的就是我們的軍隊,對勝大帥和僧王爺的軍隊卻并不怎麽放在心上,敢在僧王爺的眼皮子底下修築水壩,便是明證之一。隻要我們找到讓長毛相信的借口暫時撤出天津戰場,長毛就一定會動起來,想辦法砸破勝保和僧格林沁布置的包圍圈,到時候我們再突然出手,想拿下天津不就大有希望了?”
“讓長毛相信我們已經撤退的辦法倒多的是。”吳超越盤算着說道:“我馬上就能想出一個,放出謠言就說長毛的援軍已經到了山東,朝廷派我去阻攔長毛的援軍,我再帶着軍隊一走,長毛肯定相信。但是這麽一來,我們怎麽又能及時回師天津戰場抓住戰機?”
“慰亭,你忘了地方鄉勇了?”趙烈文說道:“我們撤走後,勝保和僧格林沁征召地方鄉勇補強兵力,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讓我們的将士把軍衣脫下一換,穿上破衣爛衫,三三兩兩的跑到勝大帥他們的大營裏一住,不就馬上變成地方鄉勇了?”
吳超越大爲心動,五個營的吳軍練勇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佯裝南下後,化整爲零重新摸回天津戰場并不是什麽難事,但是吳超越卻并不願意讓自軍将士太過來回折騰,所以盤算了許久後,吳超越說道:“惠甫,你的辦法是個好主意,但是在我看來,還有改進的餘地,而且效果還可能更好。”
“如何改進?”趙烈文趕緊說道。
“讓地方鄉勇進駐我們的營地,我們的将士化裝成地方鄉勇,駐紮到其他營地去。”吳超越說道:“同時放出假消息,讓長毛知道他們的援軍已經進入山東境内,如此一來,再配合我們故意露出的一些破綻,長毛就非得上當受騙不可!”
“妙!”趙烈文鼓掌,贊歎道:“還是慰亭懂軍事,這麽做既可以讓我們的将士免受來回奔波之苦,又可以讓長毛更加堅信我們已經離開了天津,更想抓住戰機出城決戰,和勝保、僧格林沁他們拼一個你死我活。”
“這個計劃太過龐大,我們趕緊仔細斟酌斟酌,看看具體怎麽行事。”吳超越吩咐道:“還有,這個計劃必須要讓僧格林沁也相信我們已經撤走了。”
“連僧王爺都要瞞?”趙烈文本來就喜歡笑,一聽就更是大笑了,說道:“至于嗎?僧王爺的勢利眼雖然是長在頭頂上,但是還不至于爲了扯我們的後腿,真的跑去向長毛告密吧?”
“扯後腿的辦法多的是,并不一定要故意向長毛告密。”吳超越搖頭,說道:“如果不把僧王爺也瞞了,就算他不故意告密,不故意扯後腿,執行差使的時候也肯定會敷衍了事,說不定就會露出什麽破綻,讓長毛看破,導緻我們的計劃功虧一篑。”
說到這,吳超越也是微微一笑,說道:“還有,如果僧王爺也相信我們已經走了,隻有他一支軍隊孤懸在海河以南,獨自和長毛主力對峙,他肯定就是連睡覺都不敢合眼了,讓他愁白幾根頭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