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陳阿林和綠營兵沖突的事,又看到陳阿林一行人全副武裝又殺氣騰騰,熟知陳阿林禀性的林阿福馬上就明白事情不妙,趕緊當道攔住陳阿林,問道:“阿林,你去那?這麽晚了,帶這麽多人出營做什麽?”
“報仇。”陳阿林倒沒隐瞞,直接說道:“白天有個綠營的碌葛帶人和我們打架,當時人太多沒機會下重手,這會去把他辦了。”
“你瘋了?”林阿福臉都白了,低聲驚叫道:“你吃錯藥了?現在長毛就在城外,随時可能打進來,你還敢做這種事,你就不怕長毛乘機打進來?”
“怕個球!”陳阿林大手一揮,狂妄說道:“有爽叔買給我們的洋人武器,怕長毛球卵!這事你别管,我去辦就行了。”
說罷,陳阿林推開林阿福就要走,林阿福趕緊又攔住他,低聲勸道:“阿林,聽我一句勸,算了,别惹事了。白天那事我也聽說了,是我們不對,楊撫台叫那個碌葛給你磕頭賠罪,已經是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你何必要得寸進尺,一定要把綠營兵得罪到死?”
“就是因爲已經得罪了他們,所以才一定要幹到底。”陳阿林反過來教訓林阿福,還舉起了之前的面子,說道:“你忘了,上次爽叔就是沒聽孫少爺的勸,沒對袁祖悳下死手,後來袁祖悳恩将仇報,差點害死爽叔你忘了?我今天和那個碌葛把仇結得這麽深,如果不趕緊把他解決了,長毛攻城的時候,他突然在我背後打黑槍,誰來救我?你能?”
林阿福無法駁倒陳阿林的歪理,隻能是一再規勸陳阿林不要在這個時候挑起内鬥,還說這事一旦被人發現,後果肯定不堪設想。陳阿林則堅持不聽,還不耐煩的說道:“沒事,我早就打聽好了,那個碌葛今天晚上在南門值夜,那裏恰好人最少,我借口發現敵情,懷疑長毛今天晚上要偷襲南門,上城去巡邏,找到機會就把那個碌葛幹掉就是了。”
匆匆說完,陳阿林硬推開林阿福帶着打手就往南門直接去了,林阿福苦攔不住,又礙于兄弟一氣不能動粗,也隻能是趕緊另想辦法阻止林阿福胡來。然後很快的,林阿福就想到了請劉麗川出面阻止這個法子,當下林阿福也沒猶豫,馬上就匆匆趕到了江陰縣衙,尋找正在和楊文定等人喝酒的劉麗川報告此事。
林阿福的運氣比陳阿林還爛,到得縣衙要求與劉麗川見面時,劉麗川不但沒有單獨出來和林阿福見面說話,相反還讓人把林阿福叫進了清軍文武官員聚集的宴席會場,硬逼着林阿福也入席喝酒。當做衆多文武官員的面,林阿福當然不敢說出實情,隻能是婉言謝絕,對劉麗川使着眼色說道:“練官,請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軍情要單獨對你禀報。”
“什麽軍情,需要出去單獨說?”已經喝得不少的劉麗川壓根就沒看到林阿福殺雞抹脖子的眼色,隻是大咧咧的說道:“有軍情就直接說吧,在坐的都是我們大清的官員将領,我們的軍情用不着對他們隐瞞。”
發現包括楊文定在内的文武衆官都已經注意到了自己,林阿福别無選擇,隻能是硬着頭皮說道:“禀練官,适才我軍哨官陳阿林發現長毛有異常調動,懷疑長毛可能會在今天晚上偷襲江陰南門,現在陳哨官已經去了南門巡查,我放心不下,特地來向你禀報。”
剛才還吆五喝六的宴席會場突然安靜了許多,楊文定還吃驚得跳了起來,驚叫道:“長毛今天晚上要偷襲南門,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禀撫台大人,陳哨官他發現長毛在秘密備戰,又發現有長毛細作一再窺視江陰南門,所以懷疑長毛有偷襲江陰南門的可能。”林阿福隻能是硬着頭皮鬼扯,又說道:“具體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但陳哨官已經帶着一些人先去了南門預防萬一。”
謊扯大了難收場,聽了林阿福的胡說八道,楊文定、莫載和台文英等文武官員在震驚之餘,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竟然要親自到江陰南門去了解情況。林阿福心中叫苦可是又不敢阻攔,隻能是老實唱諾遵令,跟随楊文定和劉麗川等人一起急匆匆趕到南門視察,結果也是到了路上,林阿福才總算逮到機會單獨對劉麗川說出實情,劉麗川聽了則大爲埋怨林阿福的小題大做,純粹多事——讓陳阿林直接把那個綠營把總幹掉多好,何必要把動靜鬧得這麽大,還耽誤影響劉大爺的喝酒大事。
各懷心思的上到南門後,讓林阿福悄悄松了口氣的是,陳阿林仍然還帶着人在城牆上轉悠,顯然還沒找到機會下手。然後也沒用串供,楊文定等人把陳阿林叫到面前了解情況後,值守東門的陳阿林爲了解釋自己私上南門的原因,同樣是鬼扯說自己發現太平軍有異常調動,懷疑太平軍今天晚上要偷襲江陰南門,所以才帶着人過來了解情況。——鬼扯的同時,陳阿林自然少不得惡狠狠瞪了幾眼故意壞他好事的林阿福。
聽完了陳阿林的解釋,楊文定自然少不得把今天晚上值守南門的清軍把總陳道遠叫到面前,喝問他是否發現有長毛異動。然而令林阿福詫異的是,陳道遠不但沒有乘機指責陳阿林的胡說八道,相反語氣還有些吞吐含糊,答道:“禀撫台大人,末将……,末将酉時二刻才上城接防,不是……,不是很清楚,但好象……,好象……。”
“好象什麽?直接說,别吞吞吐吐的。”楊文定不耐煩的催促道。
“好象是有異常。”陳道遠有些勉強的答道:“好象是有些人影在城外活動,但末将不敢确認那些人是否長毛。”
“天黑了靠近城牆,就算不是長毛,也肯定是通匪的刁民!”楊文定武斷的分析,又沖劉麗川和參将台文英等人吩咐道:“劉練官,把你的人調一半來這裏值守。台參将,把你的綠營兵也調三百人來,兩百人上城助守,另外一百人守城門,今天晚上你也給本官住在南門城上,和劉練官聯手守好南門。”
台文英抱拳領命,立即派人傳令調兵,知道事情真相的劉麗川也無可奈何的唱諾,還故意報複,命令林阿福率領本哨練勇到城牆上喂蚊子,林阿福應諾,那邊的陳道遠則是臉色開始發白,雙腿微微開始顫抖,額頭上也微微滲出了冷汗……
命令傳達,援軍很快先後到位,然而就在綠營兵和劉家軍練勇迅速補強城上守軍兵力,也在楊文定等人準備離開城牆的時候,意外發生,一個早就臉色蒼白如紙的綠營兵突然脫離崗位,沖到楊文定和台文英等人面前雙膝跪下,帶着哭腔喊道:“撫台大人,台将軍,小人要告密,這裏有人暗通長毛,今天晚上要把城門獻給長毛!”
聽到這話,還沒等楊文定和台文英等人做出反應,那邊的陳道遠就已經撒腿向箭垛處逃跑,跳上箭垛就要往城下跳,但是很可惜,旁邊新上城的一個綠營兵卻眼明手快,一把把他給拉了回來摔在城牆上。陳道遠不敢耽擱,爬起來又要往箭垛處沖,但是很可惜,更多的綠營兵和劉家軍練勇卻已經做出了反應,陳道遠才剛爬到一半,就已經被幾個綠營兵用刀槍指住了他的胸膛…………
…………
同一時間的太平軍營内,陳道遠的親弟弟陳道堂,也終于被太平軍将士五花大綁的押到了李開芳和吉文元的面前。受盡了劉家軍練勇欺淩的陳道堂一度還以爲自己會受到善待,然而當陳道堂說明了獻城乞降的原因後,李開芳卻是連陳道遠親筆寫的請降書都沒看,馬上就憤怒吼叫道:“來人,把這個清妖押出去,用鞭子活活抽死!”
已經見過這一場面的李開芳親兵毫不猶豫,馬上把陳道堂拖起就走,可憐陳道堂暈頭轉向,掙紮着大聲呼喊,“爲什麽?爲什麽?将軍,小人犯什麽錯,爲什麽要這麽對我?小人是來投降,是來投降啊,還要把江陰城門獻給你啊!”
“住口!”李開芳憤怒大吼,“超越小妖真當本丞相是傻子,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他的惡當?上次在江甯,本丞相被他騙得還少了?拖出去,給我狠狠的打!”
如果不是旁邊還有一個比較冷靜的吉文元,或許可憐的陳道堂在被劉家軍欺負之後,又要無辜的被太平軍将士活生生抽死。陳道堂被拖下去毒打的時候,吉文元雖然沒有反對喝止,卻也拿起了陳道遠親筆寫的請降書細看,見信上的請降原因合情合理,還主動介紹了清軍的駐防情況及江陰諸門的兵力部署情況,吉文元還是動了一些疑心,暗道:“難道是真的要請降?”
動了疑心,吉文元便把書信遞給了李開芳,要李開芳自看信中内容,然而李開芳卻是被吳超越給坑怕了的,一把就推開,怒道:“不看!本丞相這次不會再上當了!”
“李丞相,請息怒,聽我一言。”吉文元勸道:“上次超越小妖對我們用詐降計,是想把我們騙進甕城全部殲滅,但江陰這邊的城門沒有甕城,超越小妖的叔叔劉妖就算騙我們去偷襲城門,也沒辦法用甕城把我們全部殲滅,我們發現情況不對立即撤退就是了,又用得着擔心會有多大危險?”
聽吉文元說得有理,李開芳這才拿起請降書細看,然後也很快象吉文元一樣的開始動搖,而帳外陳道堂的哭喊聲也一直傳來,“将軍,我們是真要投降,是真要把江陰獻給你們啊!上海那幫練勇欺人太甚,打我們綠營的弟兄又開槍殺人,我哥氣不過才派我出城和你們聯絡啊!我們不是騙你們,我們是真要投降,真要投降啊!”
咬牙切齒的猶豫了許久,李開芳終究還是下令把陳道堂重新拖回帳中,仔細向陳道堂問起綠營兵與劉家軍沖突的詳細,已經遍體鱗傷的陳道堂則哭哭啼啼,一邊喊着冤一邊如實相告,介紹了劉家軍練勇在江陰城裏的各種無法無天,說了江陰文武對劉家軍練勇的各種包庇縱容,更哭訴了劉家軍練勇對綠營友軍的各種欺負****。李開芳和吉文元一再追問各種細節,陳道堂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絲毫沒有半點破綻——也根本不存在破綻。
如果不是攻破江陰生擒楊文定的巨大誘惑,李開芳肯定下不了這個決心冒險再相信一次,但就是因爲楊文定人在江陰城中已經無路可跑,李開芳遲疑了許久後,終究還是一拍桌子,咆哮道:“好!本丞相就最後相信一次!但你給本丞相聽好了,如果你敢耍詐,又是來替超越小妖诓騙本丞相,本丞相就親手用小刀一刀一刀的割死你!”
下定了這個決心後,李開芳立即調兵遣将,命令施紹恒率領五百精銳爲先鋒突擊隊,又讓吉文元率領兩千軍隊爲後援,自己則連夜動員全軍備戰,提心吊膽的等待戰機出現——也确實是提心吊膽。
按照約定,三更剛過半時,施紹恒率領的五百突擊隊就已經摸到了面向橫河的江陰南門城外,埋伏在了河灘旁邊,城牆上卻是寂靜無聲,連火把燈籠都沒有幾個,沒有任何的異常端倪。但越是這樣,早就已經吃夠了大虧的太平軍将士就越是提心吊膽,被迫無奈才接過這個任務的施紹恒更是不斷在心裏祈禱,“天父保佑,千萬别有埋伏,千萬别有埋伏啊!黃懿端上次是運氣好才跑掉,這次如果真有埋伏,我恐怕就沒他的運氣了。”
忐忑不安間,四更時分終于還是到了,按照約定,城牆上果然出現了三盞紅色燈籠,同時高懸的吊橋也緩緩放下,逐漸落地,還有城門也從内部打開。見戰機出現,雖然心裏仍然還是七上八下,施紹恒仍然還是隻能硬着頭皮催軍前進,帶着突擊隊快步沖過吊橋,大步沖進城門甬道,殺進同樣漆黑一片的江陰城中…………
領着一群士兵走完黝黑而又漫長的城門甬道,踏進城内的第一步,施紹恒第一件事就是擡頭去看城上,生怕有什麽千斤鐵閘,然而…………
砰一聲巨響,還真有一道鐵閘突然落下,把幾個躲避不及的太平軍将士給砸成了肉醬,也把倒黴的施紹恒将軍給堵在了城内,然後幾乎同一時間,戰鼓大作間,城牆上和街道上都是殺聲槍聲四起,火把缭亂,無數的清軍兵勇殺了出來。見此情景,施紹恒也隻能是無奈的哀号了一聲,“果然還是中計了!”
哀歎完了,已經無路可退又寡不敵衆的施紹恒别無選擇,很幹脆的抛下了武器跪地投降,哭喊道:“别開槍,我投降!我投降!”
同樣凄慘的還有城門甬道裏的太平軍士兵,鼓聲大作的同時,城門上方突然抛下了無數石頭、柴草和火把,澆過桐油的柴草遇火即燃,烈火熊熊,轉眼間就燒斷了太平軍将士的退路。然後更凄慘的是,因爲施紹恒無恥投降的緣故,完全沒有遭到任何抵抗的劉家軍練勇直接沖到了千斤閘旁,操起火槍就對着城門甬道裏的太平軍将士胡亂開槍。甬道狹窄,太平軍将士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也隻能是象被關進了籠子裏的兔子一樣,任由劉家軍練勇用擊針槍肆意屠殺了。
“怎麽又是詐降計?怎麽又是詐降計?超越小妖,你這個無恥奸賊啊!太卑鄙!太無恥了!”
吉文元在城外痛苦得以頭搶地,痛恨自己不會汲取教訓,一再被超越妖軍的詭計玩弄戲耍。劉麗川卻是在城牆上哈哈大笑,一邊帶着親兵不斷把手榴彈抛進城下亂成一團的太平軍将士人群中,一邊得意洋洋的自言自語,“原來打仗就這麽簡單,超越賢侄說得沒錯,長毛很容易對付,收拾他們易如反掌!”
收到太平軍再次中計遭到慘敗的消息後,李開芳氣得直接就癱在了地上,也氣得猛抽自己的耳光自責,痛苦得幾乎想要放聲大哭。然而令李開芳更加意想不到的還在後面,第二天的早上,楊秀清又用快船送來軍令,命令他立即率軍撤回鎮江,李開芳和吉文元再是心有不甘,但也隻能含着眼淚,帶着對吳超越的切齒仇恨下令退兵,垂頭喪氣的帶着太平軍撤離江陰戰場。
出于戰略需要而退兵的太平軍當然白送給了劉麗川一份天大功勞,狂喜過望的楊文定則拼命誇獎劉麗川之餘,也大筆一揮,把劉家軍不到三百人的斬獲誇大爲一千三百餘人,用六百裏加急把喜訊送到京城向鹹豐大帝報捷。然後很快的,京城裏馬上又有一個人的小臉被抽腫了。
“僧愛卿,你不是說吳愛卿沒有盡職盡責,沒有多爲朕練出一支精兵嗎?朕之前總共隻給了吳愛卿一萬兩銀子的軍饷,朕現在也給你一萬兩銀子,你能不能也練出兩支這樣的精兵,替朕斬殺長毛僞王?力保江陰?”
在早朝上被鹹豐大帝當着文武百官這麽奚落,僧格林沁連氣都不敢喘一口,額頭貼地的隻是連連請罪,“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