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倒是基本相同了,可骨子裏嘛……
曾經幫助吳超越練出吳軍練勇的美國退伍老兵布朗,後來在吳健彰和劉麗川的請求下,也幫着劉麗川訓練過一段時間的劉家軍,對劉家軍有過一番相當客觀的評價,“他們不應該做爲士兵上戰場,戰場不是他們的舞台,百老彙、酒館黑市和監獄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屬。”
“他們非常聰明,聰明得近乎愚蠢,負重奔跑,我必須逐個逐個檢查他們的背包,不然他們就肯定會把沉重的石塊換成茅草;每次越野行軍,我都必須全程監視,不然五十英裏的行軍路程,他們最多隻走十英裏;刺刀格鬥訓練,吳的士兵可以在訓練中導緻同伴死亡,但他們的訓練強度連一隻老鼠蒼蠅都殺不死;實彈射擊就更别提了,爲了蒙騙我,他們的軍官能幫助士兵作弊,不是僞報成績,就是偷偷更換早就射有彈孔的靶盤。”
“他們是天生的演員,有我監視的時候,他們的列隊行進可以比吳的士兵列隊行進更标準更整齊,可是我隻要轉過頭,他們馬上就能全部坐在地上休息。健彰·吳帶着上海富商士紳視察他們時,他們的口号聲可以比友軍大,陣形可以比友軍更整齊,裝彈射擊也可以保持不錯的射速,可是沒有了外人在場,他們馬上就能變成一群散兵遊勇。”
“他們是天生的奸商,越境訓練時,他們的背包裏和辎重車裏常常能找到走私的鴉片和貨物;他們的軍官采購糧食蔬菜,平均每十文錢通常要貪污六文以上;健彰·吳爲他們采購的鲸魚肉,同樣會被他們的軍官轉手賣到市場上;他們的武器彈藥消耗比吳更多,但實際上卻是大部分都不知道了去向;他們的軍官還悄悄找到我商議,要把健彰·吳買給他們的武器彈藥賣還給我,然後報告爲訓練消耗,讓健彰·吳重新向我購買。”
“他們是天生的罪犯!賭博酗酒、打架鬥毆和猥亵婦女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剝削碼頭工人和敲詐無辜商人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我教給他們的戰鬥技巧,他們基本上都用到了無辜平民的身上,和他們有仇隙的中國幫會更加倒黴,光我知道被他們裝進麻袋扔進黃浦江喂魚的中國幫會頭目,就不低于三人!我不敢想象到了他們控制一座城市的時候,那座可憐的城市會遭受什麽樣的滅頂之災。”
“我的上帝!尊敬的祁理蘊領事先生,我不認識麗川·劉,他的士兵也不是我負責訓練出來的,我絕不承認!我不能讓我佩戴的榮譽勳章蒙受灰塵!哦不,他們不是灰塵,他們是污泥!我不能讓我的榮譽勳章被污泥糞便玷污!我在中國隻訓練了一支軍隊,那就是超越·吳的軍隊,麗川·劉和他的軍隊我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
不管國際友人如何評價劉麗川的練勇,在别無選擇的情況下,吳超越還是隻能硬着頭皮把劉麗川的劉家軍派上了戰場,也根本來不及等待楊文定的答複,馬上就讓劉麗川着手準備出發。然後很快的,吳超越就又發現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劉麗川的兩百多練勇,竟然包租了十五條民船準備出發,覺得不對勁的吳超越親自上船檢查時,又很快在船艙裏發現了許多沒有在海關登記的鴉片、硫磺、奎甯和香料等進口貨物,還有二十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超越賢侄,别這麽激動嘛。我順便做點小生意,也是爲了補貼軍用,給你爺爺減輕負擔。至于這些女人,她們都是上遊逃難的難民,在上海連口飯都找不到吃的,我把她們帶到軍隊裏做飯做菜,洗洗補補,也是給她們找一條活路,積陰德做好事。”
…………
下面該扭過頭來看鎮江戰場這邊的情況了,事實上,如果吳超越能夠知道鎮江戰場這邊的清軍表現,那麽吳超越肯定不會在劉麗川面前大發雷霆,相反還要感謝上天垂憐,賜給自己劉麗川這麽一個可靠的戰友。
鎮江淪陷的同時,朋友們肯定想象不到清軍是如何保衛揚州重鎮的,在漕運總督楊殿邦的默許下,也在知府張廷瑞和參将文藝的全力支持下,兩淮鹽運使但明倫但大爺,竟然派出了揚州名士江壽民爲使,趕赴江甯拜會楊秀清,提出進貢二十萬兩銀子換取太平軍不去攻打揚州。而楊秀清在大笑之餘,一邊答應接受揚州方面開出的條件,一邊密令羅大綱偷襲揚州,結果但明倫等人相信楊秀清的承諾,大開四門不做提防,又按照約定派遣一支練勇出城與羅大綱交戰,用二十萬兩銀子買一個擊退太平軍進攻的功勞。然後羅大綱是一手拿銀子,一手揮師進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揚州練勇打得七零八落,又乘勢殺入城内,一舉拿下了揚州重鎮,太平軍也因此勝利完成東征戰略目标,開拓了甯鎮揚三角形戰略支撐基地。
如吳家祖孫所料,收到了揚州淪陷的消息後,盡管太平軍還沒來得及對焦山發起進攻,駐守焦山的江蘇巡撫楊文定馬上又是撒腿東逃,一口氣直接逃到了常州府。而太平軍斥候探察到這一動靜後,太平軍内部也馬上出現乘勢東征的巨大呼聲,尤其是後期趕到鎮江的李開芳和吉文元等将,更是紅着眼睛揚言要直接打到上海,找吳超越清算新帳老帳。
太平軍東征主将秦日綱萬分爲難,因爲楊秀清給他的命令是創建甯鎮揚戰略基地,并沒有要求他繼續向東打,更沒說過什麽要打到上海的話——楊秀清可不恨吳超越。但現在的長江下遊一片空虛,戰機十分難得,李開芳和吉文元等将又堅決請戰,态度異常堅決,所以秦日綱也隻好把情況用快船送往江甯,征求楊秀清的意見。
楊秀清同樣十分爲難,因爲現在的太平軍立足未穩,急需時間消化新占地盤,穩固統治打造戰略基地,不宜繼續拉長戰線,但長江下遊的戰機又過于難得,繼續東征運氣稍微好點,一舉拿下常州、蘇州和松江等重要産糧地絕不是毫無希望。所以權衡再三之下,楊秀清便下了一道相當謹慎的命令,允許李開芳與吉文元率領本部人馬繼續東征,但是遇到清軍的強力攔截時,必須要向楊秀清奏報包括地形地理和敵人裝備的具體情況,由楊秀清決定是否繼續打下去。
楊秀清的命令被快船送到了鎮江後,李開芳和吉文元等将當然是喜不自勝,二話不說馬上就着手準備出發。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吳健彰和吳超越的聯名信也通過水路,被快船送到了楊文定的面前。而看到吳家祖孫主動表示要給他派遣援軍的文字時,楊文定根本就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一個勁的隻是向吳家信使問道:“吳參政和吳主事真要給我派遣援軍?吳主事在上海,不是隻辦理一個營的團練麽?那裏還有多餘的兵力增援我?”
“請撫台大人放心,我們的援軍已經登船出發了。”吳家信使按照吳超越的指點答道:“撫台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孫少爺在上海實際上辦了一個半營的團練,但是爲了謹慎起見,防着主力被調走無人守衛上海錢糧重地,孫少爺就讓那半個營打了上海縣董家渡團練的旗号,做爲戰術預備隊使用,所以外人才一直誤以爲孫少爺他麾下隻有直屬的那一個營兵力。”
“他娘的,想不到吳超越這個小癟三這麽狡猾,竟然還留了這麽一手。”楊文定肚子裏暗罵,同時心裏也重新燃起了一線希望,又問道:“那吳主事這半個營的練勇,戰力如何?是否靠得住?”
“大人請放心,絕對靠得住。”吳家信使拍着胸口說道:“率領這兩百多練勇劉麗川劉練官,是我家孫少爺的世叔,他的練勇裝備的武器,也全都和我家孫少爺直系練勇的裝備一模一樣,還同樣是請洋人軍官教出來的,能使洋槍洋炮,敢拼刺刀,打起仗來一個頂十個。我家孫少爺這次如果不是在突圍戰裏傷亡太大,否則還真舍不得現在就亮出這張底牌。”
相信了吳家信使的吹噓,又知道吳超越帶出來的兵确實能打,楊文定便很快下定了決心,說道:“好,那本官就接受吳參政和吳主事的建議,移師江陰,扼住長毛東進咽喉。你回去告訴那個劉練官,叫他趕快來江陰與本官會合,仗打漂亮了,本官上折子爲他請功請賞。”
吳家信使歡天喜地的答應,楊文定也在心裏盤算道:“但願能靠着這些練勇打個勝仗,不然的話,再這麽逃下去,老夫不但頂戴難保,腦袋也得懸乎。”
就這樣,在已經逃到了小河鎮的情況下,楊文定馬上又帶着一千多清軍兵勇展開了百裏長征,水路并進直往江陰。期間爲了鼓舞士氣,楊文定還把吳軍練勇即将趕到江陰增援的喜訊公諸于衆,并且百倍誇大吳超越在青浦和江甯取得的種種戰績,結果這一手還真起到了不小作用——從山嘴頭轉進到焦山,從焦山轉進到小河鎮,兩次轉進期間都出現了兩百多逃兵,而這次竟然隻跑了一百多人,所以最終勝利轉進到了江陰時,楊文定麾下的兵勇竟然奇迹般的還有一千一百多人。
楊文定轉進得快,李開芳和吉文元追得更快,楊文定才剛在江陰住下不到一天,李開芳和吉文元的近兩萬軍隊就已經水陸并進的開拔到了江陰城下,楊文定魂飛魄散之餘也沒敢遲疑,馬上就下令緊閉四門,全力守城待援。
軍事上和陸建瀛同樣高明的楊文定這次總算是做了一次正确選擇,他麾下的兵丁是爛,江陰的綠營兵也更爛不假,但江陰這邊的特殊地形卻注定了城池很難被太平軍攻破,北面是長江,南面是橫河,西面是江陰運河,三面環水僅有東面受敵,又是江防要地工事完善,還有火炮可用。所以太平軍再是如何的銳不可擋,殺到江陰城下後,也沒辦法迅速破城,隻能是暫時在運河以西安紮營地,研究攻城戰術。
習慣性的實地勘察了江陰地形後,李開芳和吉文元全都有些皺眉,因爲江陰的城防不但堅固,還連太平軍擅長的地道攻城和圍三缺一的恐吓戰術都無法施展——三面環水,在東面發起強攻,無路可跑的清軍肯定會拼死頑抗,就算最終破城,太平軍也非得蒙受不小損失。
不得以,李開芳和吉文元隻能是盯上了被清軍主動放棄的江陰炮台,準備把大型火炮運到炮台上去對着城裏開炮,逼迫清軍棄城而走。然而就在太平軍剛開始實施這一戰術計劃時,一隊太平軍将士卻押來了兩個剛抓到的清軍綠營兵,李開芳便随意問起了口供,了解江陰城内情況,隻可惜這兩個綠營兵是楊文定從鎮江帶來的人,對江陰城内的情況一概不知,李開芳無奈,也隻好改口問道:“那麽楊文定那個清妖麾下還有多少軍隊?都有那些軍隊能打?”
兩個綠營兵還是一無所知,旁邊的吉文元聽得火大,喝道:“你們是幹什麽吃的?連你們的軍隊裏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大人,小的們真不知道。”兩個綠營兵都喊冤,道:“撫台大人麾下的兵馬有鎮江兵,有地方鄉勇,還有八旗兵和常州和蘇州的綠營,來自好多個地方,這些日子又天天有人跑,我們兩個小兵,怎麽可能知道他麾下到底還有多少人?”
這其實也是一個重要情報,還絕對可以算是一個好消息,然而李開芳和吉文元對視微笑的時候,一個綠營兵爲了活命,又趕緊補充道:“對了,撫台大人還告訴我們一個消息,說是松江名将吳超越,還要給江陰派援軍,所以我們隻要撤到了江陰,就可以定下心來休息了。”
“吳超越?!”李開芳和吉文元的臉上同時變了顔色,然後異口同聲的說道:“說!把關于吳超越的事,詳細告訴我們,越詳細越好!”
爲了活命,兩個綠營兵倒是按要求如實招供了,可惜他們交代的卻已經是楊文定親自加過作料的情報,說什麽帶兵的大将是吳超越的叔輩,實際上比吳超越本人還能打,練勇裝備的也全是從洋人那裏買來的洋槍洋炮,個個以一當十能征善戰,槍法如神說打誰就打誰,還說什麽吳超越還要親自帶着後續援軍來江陰助戰,所以就算是洪秀全和楊秀清親自帶着太平軍主力來,也休想拿下江陰城!
事有湊巧,正當李開芳和吉文元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的時候,運河口那邊突然有人飛馬來報,奏道:“禀李丞相,禀吉副丞相,有一支清妖船隊從長江下遊而來,靠南岸行駛,正在轉進運河口!”
“轉進運河口?”
李開芳和吉文元再度大驚失色——因爲在正常情況下,探得太平軍駐軍江陰運河西岸後,清軍船隊應該在江陰北門外的碼頭靠岸登陸,走北門或者東門進城!而這支清軍船隊明知道太平軍駐紮運河西岸,竟然還敢轉進運河從江陰西門入城,那就隻有兩個可能,一是這支清軍有恃無恐,根本不怕在河面狹窄又水流平緩的運河上和太平軍交戰!二就是這支清軍蠢到根本就沒派斥候探路,不知道太平軍駐紮在西岸,所以才傻乎乎的一頭鑽進運河死地!
當然,考慮到率軍來此的很可能是吳超越的叔輩,所以李開芳和吉文元也立即下意識的排除了第二個可能…………
“源哥,快出來看,快出來看啊!西岸有人,腦袋上包着紅布,好象是長毛,好象是吳少爺說的長毛!”
幾乎同一時間,在了望手的再三催促下,吳超越的世叔劉麗川總算是打着呵欠擦着臉上的口紅胭脂走上了甲闆,又懶洋洋的拿出單筒望遠鏡向西面張望——不過拿反了。再重新把望遠鏡掉過來後,劉麗川很快就象殺豬一樣的大喊大叫起來,“長毛!長毛!真的是長毛,長毛怎麽已經到江陰了?我怎麽不知道?你們這幫蠢貨,轉進運河前怎麽不知道派人先看看這邊的情況?”
“源哥,是你沒吩咐啊?”已經升任哨官的林阿福無可奈何答道:“我之前勸你派條船在前面看情況,你不答應,說什麽不能分散兵力,還說沒你的命令,不許有一個練勇私自離隊。”
“我是怕他們乘機跑了。”
劉麗川沒好氣的回答,又趕緊舉起了單筒望遠鏡繼續觀察敵情,然後很快的,劉麗川就看到太平軍那邊的人數非常衆多,還分出一支軍隊正在向這邊過來,劉麗川下意識的就想下令撤退,然而話還沒有出口,旁邊林阿福又指着長江上遊驚叫道:“源哥,快看,上遊還有長毛的船!”
劉麗川又趕緊舉起望遠鏡向上遊張望,見上遊确實正有一些打着太平軍旗幟的小撥船過來,熟悉船隻水流的劉麗川也頓時叫苦,知道這時候掉頭逃回長江,自己雇來的民船在輕便靈活的小拔船面前隻有挨打的份。别無選擇之下,劉麗川也隻好一咬牙一跺腳,吼道:“加快前進,繼續從西門進江陰城!快!越快越好!”
命令傳達,在通州碼頭卸貨後已經隻剩下六條船的劉家軍船隊水手奮力搖撸劃槳,全速沖進了不到二十米寬的江陰運河,然後劉麗川又趕緊拿出了洋神父送給他的十字架舉起,在胸前畫着十字祈禱道:“仁慈的主啊,你一定要保佑我,不要讓長毛在這個時候打我啊!阿門!”
劉麗川在甲闆上祈禱,卻不知道太平軍名将李開芳和吉文元正在臉色陰沉,正在斷然拒絕部下乘機突擊的建議。更不知道江陰城上的清軍已經一片大嘩,還有楊文定正在沖着清軍士兵咆哮怒吼,“看到了沒有?看到了沒有?什麽叫百戰精兵?這就叫百戰精銳!江陰運河才多寬點,一個猛子都能紮到對岸,他們照樣敢直接往裏面沖,視西岸的上萬長毛如無物!你們要是有這樣的膽量勇氣,本官還用得着棄守鎮江城?!”
咆哮過後,楊文定又向上天雙手合十,一拜再拜,口中道謝不斷,“感謝上天,感謝上天,老夫這次可以保住頂戴花翎了,總算是可以保住頂戴花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