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不少的力氣和時間,吳超越總算是弄明白買辦爺爺爲什麽給自己大辦喪事的原因——吳健彰派人去鎮江打聽吳超越的下落消息,碰巧遇上了和吳超越有仇的鄒鳴鶴,爲了報仇出氣,鄒鳴鶴就捏造了吳超越已經在江甯戰死的消息,還是他的部下親眼看到太平軍把吳超越的腦袋砍下來,吳健彰信以爲真,所以就有了給寶貝孫子出喪的鬧劇。
不過也不算浪費,吳健彰給寶貝孫子搭的靈堂沒辦法給吳超越治喪,卻正好可以拿來給兩江總督陸建瀛辦喪事,同時隻要寶貝獨苗孫子能夠活着回來,對吳健彰來說就已經什麽都夠了,自然也不會心疼這麽一點小錢,抱着孫子嚎啕大哭得天昏地暗後,吳健彰也就答應了吳超越的要求,把陸建瀛的棺材給搬了進來,以下屬身份給陸建瀛舉行隆重喪禮。
與買辦爺爺抱頭痛哭,向七個奶奶請安,與一幫洋朋友互道别來之情,替惠征向衆人做介紹,派人送酒送肉去犒勞吳軍練勇,一直忙活到了天色全黑,吳超越才總算逮到機會和幫自己管理工廠的族叔吳曉華說話,了解自己與洋人合開的紡織品廠現在情況。
吳曉華頗有些歉意,說道:“超越,我有些對不起你,族叔和你把紡織廠交給我,開始生意倒是非常好,但是這段時間因爲長江上遊一直在打仗,航線不通,所以布匹積壓有些嚴重。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了人去北方開拓市場,還有和日本、琉球那邊的港口聯系,争取盡快把積壓的布匹賣出去。”
“還有。”吳曉華又趕緊補充道:“因爲打仗,長江上遊的難民紛紛東逃來了上海,上海這邊人口爆增,想進我們工廠幹活的百姓要多少有多少,工資再低都願意,所以我和比利先生商量,打算适當削減一些工人的工錢,節約成本開支。”
“這事你和比利先生商量着辦,别太狠了就行,要讓工人起碼能夠養家糊口。”吳超越懶得去過于關心經營上的事,又安慰道:“至于布匹積壓,也不用怕,長毛那邊同樣要穿衣服吃飯,等緩過這口氣,生意肯定會重新好起來,所以你和比利别去想什麽減産停産,那是鼠目寸光的行爲。你隻要勸比利派洋人出面,讓洋人去和長毛做生意,我們積壓的布匹就一定能賣出去。”
吳曉華有些傻眼,看着吳超越有些張口結舌,吳超越明白他的心思,便笑道:“怎麽?覺得和長毛做生意很驚奇?我們是生意人,布匹又不是什麽軍需物資,長毛出銀子買我們爲什麽不賣?隻要我們别出面,讓洋人去和長毛聯絡交涉,朝廷也管不了。”
悄悄看了看左右無人偷聽,吳曉華這才低聲說道:“超越,你比族叔的腦子活泛,這事其實我早就在心裏盤算過,就是怕族叔不同意,所以提都不敢提。”
“别讓他知道就行。”吳超越低聲笑笑,然後又突然問道:“族叔,我們的紡織品廠裏,現在有多少苦味酸?”
“苦味酸?”吳曉華楞了一楞,回憶了一下才說道:“就是染黃布那種染料吧?好象有六百……,哦不,好象還有七百多磅,你問這個幹什麽?”
“怎麽才這麽點?”吳超越開始後悔自己之前沒有大量囤積這種寶貴物資了。
“這還少?”吳曉華喊冤了,“超越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有規定,明黃色和平黃色隻能由皇家使用,民間用的黃布少得可憐,所以黃布的銷量最差,我們的紡織廠裏,剩得最多的染料也就這苦味酸了。”
“那好,把那些苦味酸全部封存起來,我全要了。”吳超越無奈的說道:“告訴比利,讓他替我大量進口苦味酸,有多少我要多少,銀子我明天就給你。還有,再給我弄一套苦味酸的配方和生産線,再替我順便買塊地,建一個染料廠,我要大量生産苦味酸,還要連原材料都能生産。”
“超越,你怎麽又想起要搞染料廠了?”吳曉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疑惑說道:“我剛才告訴給你,說黃布在大清不好賣啊?你怎麽還要生産這麽多苦味酸?”
“我爲了拍馬屁行不行?”吳超越無可奈何,鬼扯道:“長毛攻下江甯,江南肯定要大亂,江蘇是大清最大的紡織品生産基地,江南大亂布匹肯定要嚴重不足,京城裏那些王公貴胄和紫禁城裏不就缺黃布了?我這裏能産出黃布,皇帝能不高興嗎?”
“那也用不了這麽多啊?”
吳曉華還是不明白吳超越的意思,吳超越則懶得再和這個鑽牛角尖的族叔羅嗦,馬上拿出了一分早就寫好的采購清單,上面有硝酸、****、甘油、矽藻土、石蠟、油漆、小型煉鋼爐、金屬鍛壓機和各種實驗量杯等物,交給吳曉華讓他幫自己向洋人采購,還要求越快越好。結果吳曉華看了清單後吓了一大跳,忙又說道:“超越,這些東西如果全都買下來,銀子肯定花費不少,你爺爺會答應給你這麽多銀子麽?”
“用不着他給銀子,我自己也有積蓄,明天我就給你十萬兩銀子,不夠再補,你隻管替我買就行。”手裏握着陸建瀛大把遺産的吳超越連眼皮都懶得眨一下,隻是催促道:“記住,越快越好,還有,再幫我招聘幾個煉鋼工人和會操作金屬鍛壓機的工人,我有大用。”
畢竟是自家族叔,雖然很是不理解吳超越爲什麽要這些古怪東西,吳曉華還是老實點頭答應,承諾立即着手幫吳超越采購這些物件。吳超越滿意之餘,又在心裏嘀咕道:“鹹豐侄女婿,你叔叔我這次可真是幫了你,把苦味酸炸藥和迫擊炮或者擲彈筒先搞出來,起碼我們在洋人面前說話也可以有點分量了。”
在家裏休息了一個晚上後,第二天早上,吳超越才剛吃完早飯就找到了自己的買辦爺爺,和買辦爺爺商量擴編上海團練的大事,結果讓吳超越哭笑不得的是,此前巴不得自己拼命擴軍的吳健彰這一次的态度突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但不答應,還沖着吳超越訓斥,“你還要擴軍?還要上戰場打長毛?你是想讓老夫爲你擔心死是不是?不準再辦團練了,不然朝廷肯定還要再調你去打長毛,老夫可不想再爲你擔心得天天睡不着覺,吃不下飯!”
“爺爺,我知道你是爲我擔心,但你别忘了,現在就算朝廷不調我去打長毛,長毛也會主動來打我了。我如果不趕快擴軍備戰,等長毛打過來,我就是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了!”
被迫無奈之下,吳超越也隻好把自己在江甯與太平軍發生的事仔細告訴給了吳健彰,介紹了自己和林鳳翔、李開芳、吉文元等太平軍名将結仇的經過,又說了自己在突圍大戰中一槍打死韋昌輝的事。末了才說道:“爺爺,你想一想,我和長毛結下這麽多的深仇大恨,他們聽說我成功殺回了上海,怎麽可能不帶着軍隊來上海找我報仇?還有,長毛如果要想繼續鬧大,就肯定會攻打鎮江切斷漕運,到時候鎮江一破,長毛的水師就可以順江而下直接打到上海,到時候我們臨抱佛腳再想練兵,怎麽可能還來得及?”
根本就不相信寶貝孫子能在江甯打出這麽多漂亮,吳健彰一度懷疑吳超越在胡說八道,最後還是惠征和吳大賽等人紛紛給吳超越做證,吳健彰才終于明白他的寶貝孫子在軍事上确實有很大天賦,最後再加上上海的局勢同樣已經是危如累卵,還有太平軍對吳超越的切齒痛恨,吳健彰才咬着牙齒答應了讓寶貝孫子繼續當官,也更進一步擴大團練。最後,吳健彰又問道:“超越,那你這次打算辦理多少團練?”
“三千!”吳超越伸出了三個手指頭,斬釘截鐵的說道:“孫兒已經仔細計算過,要想讓長毛不敢窺視上海半眼,至少得有三千團練!”
說罷,吳超越又趕緊補充道:“但是爺爺,因爲這一次我還想把炮兵給辦起來,所以軍費花消肯定比以前更大,這點得請你一定幫我的忙。”
“銀子不是問題。”吳健彰不動聲色的說道:“我會把現在的危險情況告訴給上海的富商鄉紳,盡可能勸他們多捐銀子幫你建軍,不足部分,我先幫你墊着。”
吳超越一聽大喜,趕緊向吳健彰道謝,結果卻換來了吳健彰指着鼻子的呵斥,“對老夫還用謝?你真想謝你爺爺,就趕快把你在江甯的戰績寫成折子,向朝廷和皇上請功請賞,也請朝廷和皇上多給你一些銀子辦團練!不然的話,老夫就是有再大的家底,也能被你這個不孝孫子給敗光了!”
“是,是,是,孫兒這就寫折子向朝廷請功。”臉上嬉皮笑臉的答應,吳超越心裏卻沒心沒肺的冷哼,“敗光了?敗得光嗎?别以爲我不知道你老人家在關稅上有多黑,你一年貪污的關稅拿一半出來,養我這三千練勇也綽綽有餘!”
…………
再接下來,當然得看一看鹹豐大帝這邊的情況,而事實上吳健彰也可以說是高興得太早了,他在上海倒是爲寶貝孫子的骁勇善戰而驕傲自豪了,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奏報江甯淪陷和誣陷他寶貝孫子的折子,早就在送往了京城的路上,還因爲時間和距離這些方面的緣故,早早就提前送到京城,送到了鹹豐大帝的面前…………
可想而知以祁寯藻爲首的軍機處衆人看到江甯失守報告後的絕望,可是再怎麽絕望也沒用,這麽大的事如果不趕快奏報給鹹豐大帝,将來倒黴的就不是吳超越和江甯官員,而是祁寯藻等軍機大臣了。所以祁寯藻也沒有辦法,隻能是硬着頭皮拉上了所有的軍機大臣到養心殿觐見,戰戰兢兢的遞上了福珠洪阿和楊文定用六百裏加急同時送來的折子,然後連氣都不敢喘,馬上就把額頭貼在地上,等待鹹豐大帝的大發雷霆。
想象中的龍顔震怒并沒有發生,相反倒是養心殿裏的太監驚叫了起來,“皇上!皇上!皇上你怎麽了?祁中堂,不好了,皇上昏過去了!來人,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鹹豐大帝這次被氣得是非同一般的慘,好不容易被太醫救醒後,睜開眼睛隻吼得一聲,就又一次活活氣昏過去,而再到太醫再一次把鹹豐大帝救醒時,不但肅順和僧格林沁等在宮中當值的領侍衛内大臣已經趕到了現場,皇後鈕祜祿氏也帶着後宮衆嫔妃過來探望。
在鈕祜祿氏和蘭貴人的聯手攙扶下,鹹豐大帝勉強坐起了身子,吼叫的第一句話就是,“抓!馬上拟旨,把吳超越給朕抓起來!朕要把這個狗東西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祁寯藻和彭蘊章等與吳超越有些瓜葛的軍機大臣都不敢吭聲,隻是磕頭領旨;麟魁和僧格林沁等人則得意洋洋,心花怒放;惟有肅順壯着膽子說道:“皇上,福提督的折子上并沒有禀報吳超越的去向,敢問皇上,給那裏下旨捕拿吳超越?”
“這還用問?!”鹹豐大帝瘋狂怒吼道:“旨意明發天下,讓全天下的州府縣城見到吳超越就給朕抓起來,打入囚車,押來京城交部議罪!”
見鹹豐大帝如此憤怒,對吳超越頗有好感的肅順也不敢多說什麽,小舅子被吳超越借鬼子六招牌欺負過的僧格林沁則乘機落井下石,建議道:“皇上,是否再下一道旨意,把吳超越的全家也一起逮捕?”
對僧格林沁來說很可惜,考慮到現在的危急情況尤其是兩江富庶之地注定要一片大亂的财政危機,還有考慮到吳健彰收關稅不是一般的得力,鹹豐大帝總算是沒想之前那樣的沖動,搖了搖頭,說道:“先不急,先把吳超越那個狗賊抓到再說。”
僧格林沁大失所望的時候,鹹豐大帝卻又瘋狂怒吼了起來,“江甯!朕的江甯!朕的江甯啊!”怒吼着,鹹豐大帝的聲音裏都帶上了哭音…………
各種噩耗雪片一般的不斷飛到京城,除了奏報江南各州府縣城不斷淪陷外,就是控訴向榮、琦善和楊殿邦等清軍将領畏戰不前,坐視太平軍猖獗而不敢稍做一戰。但就在鹹豐大帝怒吼得嗓子都啞了的時候,終于還是有一個好消息送到了京城——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奏捷,說是他統屬的江南綠營兵耿桡部,在江甯大戰中擊斃了太平軍的北王韋昌輝。
就好象是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在早朝上看完了這份語氣明顯有些含糊的奏報後,鹹豐大帝馬上就下旨把這個喜訊用邸報明發天下,鼓舞士氣穩定人心,還下旨加封福珠洪阿爲正一品的江甯将軍,加封耿桡爲綠營總兵,一起賞賜豐厚金銀。
聽到鹹豐大帝的旨意,與旗人福珠洪阿一榮具榮的麟魁和僧格林沁等人當然是得意洋洋,但祁寯藻卻極力反對,向鹹豐大帝叩首說道:“皇上,微臣認爲,給福珠洪阿和耿桡的封賞最好還是稍緩,更别急着用邸報明發天下。”
鹹豐問起原因,祁寯藻恭敬答道:“禀皇上,在奏折上,福提台都不敢肯定是耿桡擊斃僞北王韋昌輝,僅僅隻是奏報他已經确認韋逆死訊,聽到傳聞是耿桡部擊斃了僞北王韋昌輝,此事尚未确認,倘若傳聞有誤,皇上你又用邸報明發天下,那麽确認了傳聞不實之後,豈不大損朝廷顔面?”
又仔細看了福珠洪阿的折子,見福珠洪阿确實沒敢說确認一定是耿桡擊斃了韋昌輝,鹹豐大帝倒也點了點頭,認可祁寯藻的這一意見——畢竟,一旦用邸報明發了天下,再想把潑出去的水收回來就沒那麽容易了。然而偏偏有人不長眼,至少僧格林沁就跳了出來,向鹹豐大帝說道:“皇上,福提台既然已經确認了韋逆死訊,那麽是誰打死的韋逆又有什麽要緊?奴才認爲,朝廷眼下需要這個喜訊鼓舞士氣,穩定人心,不妨就以福提台部擊斃僞北王韋昌輝的意思把這個喜訊寫成邸報,明發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長毛雖然僥幸攻破了江甯,卻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鹹豐大帝一聽覺得主意不錯,當即點頭同意準行,很清楚福珠洪阿是什麽德行的祁寯藻又極力勸阻時,還遭到了鹹豐大帝的當衆呵斥,不得不垂首退回班列。僧格林沁、麟魁、勝保和桂良等滿蒙官員則得意洋洋,悄悄以目藐視朝上衆漢官,心裏無不說道:“看到了吧?還是我們旗人行!”
也正因爲心中高興,散朝之後回到軍機處,麟魁第一件事就是親自提筆拟文,把福珠洪阿部擊斃韋昌輝的喜訊寫得花團錦簇,也把滿蒙八旗的赫赫武功吹噓得是天花亂墜,命令立即送往通政司以邸報明發天下。然而差吏把麟魁的錦繡文章送到了通政司後,一個軍機章京卻突然快步沖進了軍機處,把一道折子遞到了臉色陰沉的祁寯藻面前,奏道:“禀祁中堂,松江團練辦理吳超越送來的六百裏加急!”
“吳超越?!”
祁寯藻愕然擡頭,軍機處裏的其他人也馬上豎起了耳朵,麟魁還直接跳了起來,吼叫道:“那個狗賊還敢遞折子?他現在在那裏?”
吼叫着,麟魁還直接搶走了那份已經遞到祁寯藻面前的折子,打開隻看得幾眼,麟魁就很快傻眼了,祁寯藻看出不對,趕緊又搶回了那道折子,粗略看得幾眼後,祁寯藻第一件事就是大吼道:“馬上派人去通政司,把麟大人那道公文追回來!”
差役答應,立即沖了出去追讨公文,而麟魁回過神來後,馬上又沖祁寯藻嚷嚷道:“祁中堂,難道你相信吳超越的胡說八道?他出城逃跑,是奉命保護兩江總督陸制台突圍求援?在突圍過程中,他不但殺死殺傷大量的長毛發匪,還親手擊斃了僞北王韋昌輝?”
“老夫當然不敢輕信。”祁寯藻冷冷說道:“但老夫清楚記得,陸制台的最後一道奏報,就是說他督促着吳超越在江甯城外大破發匪,一戰殺敵過千!所以,吳超越的奏報,未必就一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