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裝的真象。”陸建瀛先是在肚子裏暗贊了一句,然後才說道:“吳主事,不是有什麽緊急軍情,本督傳喚于你,是有人告你強搶民女,私藏他人兒媳,被發現後仍然拒不交還,既違國法,又犯軍法。祥将軍和福提台都爲此勃然大怒,要求本督親自審理此案,你可有什麽答對?”
“強搶民女,私藏他人兒媳?”吳超越面露詫異,驚訝說道:“陸制台,這那跟那啊?下官受命助守神策門,這幾天吃住幾乎都在神策門上,那來的什麽時間幹這些事?又什麽時候幹過這樣的事?”
“吳超越,你裝什麽裝?”福珠洪阿大聲冷笑,指了指李傅氏那個潑婦婆婆,說道:“你看看她是誰?見過沒有?”
仿佛現在才看到那潑婦,吳超越先是看了那潑婦一眼,然後才向福珠洪阿點點頭,說道:“禀福提台,下官見過她,剛才這個刁婦試圖強闖松江團練營地,下官那時候見過她,她的鼻子還是下官踢破的。”
“聽到沒有?陸制台你聽到沒有?”祥厚和幾個旗人将領都象發現新大陸一樣,迫不及待的就沖着陸建瀛嚷嚷起來,“吳超越他不但強搶民女,還毆打無辜百姓緻傷!”
“祥将軍,衆位大人,你們搞錯了吧?”吳超越接過話題,神情十分奇怪的說道:“她算什麽無辜百姓?下官剛才說得明明白白,這個刁婦試圖強搶松江營地,還侮辱咒罵下官,下官爲了驅逐她離開才把她打傷,這有什麽不對?難道說,任何人都可以直接闖進你們的營地?你們也不驅逐離開?”
祥厚等人語塞,那潑婦卻嚷嚷起來,“青天大老爺,民婦不是強闖他的什麽營地,民婦是去要我的兒媳婦,我的兒媳婦在他那裏,我去要我的兒媳婦啊!”
“陸制台,在下可以做證。”鄒鳴鶴也馬上說道:“這位李夫人是去要她的兒媳婦,她的兒媳婦也躲在松江團練的營地裏,學生親眼目睹。”
“鄒總辦,我總算知道你的籌防局爲什麽連旗幟鑼鼓都能被人偷走了。”吳超越譏笑,振振有辭的說道:“她再有理由,那也是軍營重地,沒有軍營主官允許,誰也不許進去!是個人有理由有借口就可以直接進軍營,那長毛發逆的奸細還不把嘴巴笑歪了啊?鄒總辦你治軍有方,或許不怕,我可怕長毛的奸細把我的彈藥給炸了。”
“你!你!你!”
鄒鳴鶴被吳超越氣得連話都說不利落了,那邊祁宿藻也有些看不下去,對吳超越呵斥道:“超越,不管是對是錯,鄒總辦都是你的前輩,你對他說話客氣點!”
“對!”福珠洪阿也跳出來說道:“就算這位李夫人強闖你的軍營有錯,但你把她的兒媳婦藏在你的軍營裏做什麽?”
“福提台,下官什麽時候把她兒媳婦藏在軍營裏了?”吳超越反駁,又說道:“大清國法,軍中不得攜帶女眷,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把女人藏在軍營裏。”
“那鄒總辦怎麽看到她的兒媳婦在你的軍營裏?”福珠洪阿大喝問道。
“回福提台,剛才鄒總辦去下官的軍營門前時,下官的軍營門内,确實有一個女子。”吳超越不慌不忙的回答,又反問道:“但是福提台,既然那女子是站在門内,包括鄒總辦在内的在場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她,那下官如何能算是私藏民女?這又算那門子的私藏民女?”
福珠洪阿也啞口無言了,祥厚則跳起來喝道:“吳超越,你少摳字眼!不管是不是私藏,這個民婦的兒媳婦在你的軍營裏,這總不錯吧?”
“回祥将軍,當時确實有一個民女在下官的軍營門内。”吳超越微笑答道:“但她是不是這個刁婦的兒媳婦,下官不敢确認,因爲下官并不認識這個刁婦,不知道她的家庭成員情況,無法确認那個女子是她的兒媳婦。”
“祥将軍,老夫可以做證,那個女子是這位李夫人的兒媳婦。”鄒鳴鶴怕吳超越又摳字眼,忙插嘴說道:“老夫去李夫人籌糧籌饷時,見過她的兒媳婦。”
“鄒總辦,那你當時爲什麽不說?”吳超越叫起苦來,語氣中盡是埋怨的說道:“鄒總辦,當時你如果直接說你見過那女子,還知道她是這個什麽李夫人的兒媳婦,那我不是馬上就把那個女人交給你旁邊這個什麽李夫人了?那會把她帶進營中查問她的身世,又那會有後來的事?”
“吳主事,聽你口氣,倒是老夫不對了?”鄒鳴鶴的鼻子差點沒氣歪了。
“當然是你的不對!”吳超越更加理直氣壯,說道:“那個女子跑到我的軍營求救,我身爲朝廷命官,自然要替皇上萬歲和大清朝廷保護大清百姓,那能不問青紅皂白就把她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鄒總辦,如果突然有個人跑到你家門前,說你兒子其實是他的兒子,你會不查清楚就把你的兒子交出去嗎?”
聽到吳超越這話,許多堂上的差役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陸建瀛和祁宿藻也是忍俊不禁,恨吳超越入骨的祥厚和福珠洪阿同樣憋得難受,鄒鳴鶴卻是幾乎氣昏過去,指着吳超越全身顫抖,“你!你!你……,你滿口污言穢語!”
“鄒總辦,我就是打個比方,可沒有說一個髒字。”吳超越微笑答道。
“行了!”怕事情繼續鬧大的祁宿藻開口喝止,強撐着站起身來,對陸建瀛說道:“陸制台,看來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吳主事并沒有那裏做錯,這個民婦的兒媳出于特殊原因,跑到吳主事的軍營門前求救,吳主事出于愛護百姓的職責收留和保護了那個女子,又因爲不能确認這個民婦是否那女子的婆婆,所以沒有立即交人,這也是出于愛護百姓的謹慎,有功無過,怪不得他。”
“祁大人所言極是。”惠征也趕緊幫腔道:“吳主事勤于王事,愛護百姓,所統練勇駐紮慈修庵期間,于民秋毫無犯,百姓有口皆碑。這件事完全就是一個誤會,吳主事有功無過。”
江甯城都已經危急到這個地步了,陸建瀛本來就不想收拾吳超越,再聽到吳超越已經巧妙的開脫了所有罪名,自然是馬上就順水推舟,點頭說道:“言之有理,這就是一個誤會,吳主事愛護百姓,确實有功無過,沒有任何責任。”
祥厚和福珠洪阿等旗人将領無話可說,心裏再恨吳超越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繼續逼迫陸建瀛揮淚斬馬谡,隻能是暗恨着緊緊閉嘴。那邊李傅氏的婆婆卻急了,忙說道:“青天大老爺,那民婦的兒媳呢?民婦的兒媳怎麽辦?”
“是啊。”鄒鳴鶴也忍氣吞聲的說道:“陸制台,就算吳主事在這件事上沒有做錯,但李夫人的兒媳婦現在還在吳主事的軍營裏,是不是應該叫吳主事把人交出來?李夫人可還要把她的兒媳婦接回去守寡,也還要爲她的兒媳婦請貞節牌坊。”
“超越,交人。”陸建瀛想都不想就吩咐道:“把這個民婦帶去你的營地,再把她的兒媳婦交給她,這事就結了。”
“陸制台恕罪,沒辦法,下官交不出來了。”吳超越無奈的攤手答道。
“爲什麽?”陸建瀛一楞。
“因爲那個女人想不開,就在下官駐紮的慈修庵出家爲尼了。”吳超越苦笑答道:“法号妙空,是慈修庵的主持慧谛師太爲她受的戒。”
“她當尼姑了?”
陸建瀛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那邊正盤算着把李傅氏買回去當出氣筒的鄒鳴鶴更是勃然大怒,咆哮道:“胡說!她剛才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出家爲尼了?”
“因爲她的婆婆生性狠毒,不僅時常虐待她,還想把她賣到點翠樓當妓女,她實在是走投無路,所以就索性出家當了尼姑。”吳超越如實答道。
堂上一片大嘩,秉性正直的祁宿藻還憤怒的看向那潑婦,怒喝道:“刁婦,你好毒的心腸!”
潑婦被祁宿藻趕緊磕頭,一旁的鄒鳴鶴看了不妙,忙說道:“祁藩台,你别聽那個女子胡說八道,李夫人是想讓她在家裏守寡,還向爲她請貞節牌坊,那個小****是耐不住寂寞才逃出家門,這點老夫可以爲李夫人做證!”
“本官也可以做證!”福珠洪阿也跳出來說道:“李夫人親口告訴本官,她是要讓兒媳婦在家裏守寡,是那個小賤人自己不願意才跑的!”
吳超越一聽樂了,忙向陸建瀛行禮說道:“陸制台,下官彈劾福制台與鄒總辦輕信人言,幫助刁民逼良爲娼,請制台大人處置!”
福珠洪阿和鄒鳴鶴聽了當然更是大怒,陸建瀛也疑惑問道:“吳主事,你爲什麽要彈劾福制台他們?”
“因爲下官已經派人去點翠樓查證過,點翠樓的老闆周健良親口承認,這個刁婦準備用八十兩銀子的價格把她兒媳婦賣給點翠樓爲娼。制台若是不信,可以立即派人去查。”
吳超越微笑答道:“還有,這個刁婦在下官的軍營門前,也親口說過她要以八十兩銀子的價格把她的兒媳婦賣給點翠樓,還說下官如果願意,可以拿一百兩銀子把她兒媳婦買下,當時鄒總辦和許多百姓都在場,都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做爲鹹豐大帝的東宮座師,陸建瀛的人品再爛在這方面也要點臉面,聽到吳超越的話當然是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吼叫道:“李楊氏,你給本官如實交代,是否真有此事?還有,鄒鳴鶴,你既然親耳聽到了這個刁婦要把兒媳賣入妓院,爲什麽還要在本官面前說什麽她是要把兒媳婦接回家去守寡?!”
潑婦被吓得直癱軟在地,鄒鳴鶴也是心中大慌,但鄒鳴鶴畢竟是當過幾十年的官還當過廣西巡撫,馬上就推卸責任道:“陸制台恕罪,在下之前去這個刁婦家中籌集糧款時,聽她吹噓要讓兒媳守寡,還要爲她的兒媳婦請貞節牌坊,一直信以爲真,後來又聽說她要把兒媳賣進妓院爲娼,還道她是氣憤兒媳私逃說了氣話,但在下萬沒想到,這個刁婦居然如此狠毒,真要逼她的兒媳賣娼!在下輕信刁婦之言,在下有罪。”
陸建瀛的臉色稍微放緩,明知鄒鳴鶴是在推卸責任卻不願深究,隻是拍案喝道:“來人,把這個刁婦拿下,押往上元縣衙交給劉同纓,讓劉同纓從重治罪!”
堂下差役應諾,立即沖上來拿人,拖起那潑婦就往走,那連尿都吓出來的潑婦魂飛魄散,掙紮着沖鄒鳴鶴喊叫道:“鄒老爺,鄒老爺,救命啊!鄒老爺你救救我,八十兩銀子我不要了,我把兒媳婦白送給你,一文錢不要就白送給你,鄒老爺你救救我啊!”
堂上又是一片大嘩,鄒鳴鶴老臉通紅,趕緊喝令差役趕緊把那潑婦拖下去,那潑婦卻哭喊不絕,“鄒老爺,我那個兒媳婦長得漂亮,又是望門寡,還是黃花閨女,你帶回家去不吃虧啊!鄒老爺你救救我,我把兒媳婦送給你啊——!”
鄒鳴鶴的老臉更紅了,吳超越則瞪大了眼睛,脫口驚叫道:“望門寡?還是黃花閨女?!”
“吳超越,你叫什麽叫?”祥厚沒好氣的呵斥吳超越,冷笑說道:“是黃花閨女又怎麽樣?她已經出家爲尼了,你還能怎麽樣?難道你還想……。”
說到這裏,祥厚突然心中一動,忙喝道:“來人,給本官拿二十兩銀子,去那個什麽慈修庵把那個小寡婦給本官贖出來!”
堂上又是一片嘩然,祥厚則毫不在意,還冷笑着沖衆人說道:“叫什麽叫?出家了就是方外人,割斷前緣與往事無關,但是出家後還可以再贖出來,重新做人,無論國法佛法都無可指責,完全合情合理!本官可憐那小寡婦年紀輕輕就削發爲尼,派人把她贖出來,也是出于一片好意,難道有什麽不對?”
說罷,鐵了心要惡心吳超越的祥厚得意洋洋來看吳超越,在場的旗人将領也全都拼命點頭,福珠洪阿還迫不及待的說道:“祥将軍,既然鄒總辦有意,你又把那個小寡婦贖出來,那個小寡婦就是你的人,你幹脆就把她送給鄒總辦吧!”
“誰也不給!”祥厚笑得無比猙獰,說道:“本将軍要成全她的婦道,把她關在院子裏,終身不許她出門一步,讓她知道什麽叫三綱五常!也讓江甯全城的百姓都看一看,一個寡婦該怎麽爲亡夫守節!”
聽到祥厚這話,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沉,知道那個小寡婦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惟有吳超越不動聲色,還怯生生的說道:“祥将軍恕罪,不好意思,那個小寡婦你已經贖不出來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祥厚先是一楞,然後突然醒悟過來,指着吳超越怒吼道:“難道,你已經……?”
“祥将軍猜對了,是,下官已經用銀子把她贖出來了。”吳超越笑嘻嘻的回答道:“下官也是覺得年紀輕輕就削發爲尼太過可憐,所以她剛受了戒擺脫前緣,下官就花銀子把她贖了出來。祥将軍,你說她現在是誰的人?”
“你?!”祥厚氣得差點想把吳超越當場掐死了。
“謝祥将軍,你也承認她是我的人了。”吳超越笑得更加開心,又飛快補充道:“但是祥将軍請放心,下官把她贖出來,并不是爲了什麽男女之事。而是下官答應過,要爲皇上的一位親戚買個丫鬟侍侯她,所以下官才想出來這個兩全其美的主意,既救了那個可憐的小寡婦,又對當今萬歲盡了忠心。”
“你爲皇上的什麽親戚買丫鬟?”祥厚大怒問道。
不等吳超越回答,還算講義氣的惠征已經戰戰兢兢的站了出來,小心翼翼的說道:“禀祥将軍,是下官的小女兒,下官的長女在宮中爲妃,下官的小女可以算是皇上的半個妻妹,吳主事之前答應過下官,是要買一個丫鬟伺候下官小女兒的飲食起居,這件事下官可以做證。”
祥厚幾乎氣昏過去,那邊陸建瀛則怕事情繼續鬧大,忙說道:“好了,好了,都消停了吧,既然吳主事已經把那個尼姑贖身,又準備讓她伺候皇親國戚,那就是那個女人的福氣,也是吳主事對皇上的一片忠心。歇了吧,歇了吧,這件事就到此爲止了。”
祥厚氣呼呼的拂袖而去,吳超越笑吟吟的恭送他離開,又在心裏惋惜道:“早知道她是個望門寡,我又何必拿她便宜慈禧老妖婆的妹妹?不過算了,先把這事了啦再說,以後還有機會,以後肯定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