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快吃完的時候,去打探吳健彰消息的人回來報到,說吳健彰昨天晚上是住在了兵部衙門裏,今天清晨又進了宮去參加早朝,估計最少也得到中午才能過來。吳超越一聽買辦爺爺沒事倒也沒怎麽擔心,隻是三下兩下喝完剩下的艦仔粥,然後一抹嘴就吩咐道:“吳大賽,帶兩個人跟上,咱們到翰林院玩一趟去。”
“孫少爺,去翰林院幹什麽?”吳大賽滿頭霧水的問道。
“笨!”吳超越笑罵,道:“那麽重要的書信丢了,我不表現得緊張點,對方能相信是真的?去鬧了準備坑我的人就會相信,相信了就肯定會有人跳出來,我也好乘機看看,到底是那個王八蛋在背後算計我。”
吳大賽恍然大悟,趕緊又侍侯吳超越梳辮更衣時,吳超越卻再次搖頭拒絕,對着鏡子故意把腦袋背後的豬尾巴又弄亂一些,然後就穿了昨天的衣服還故意弄得不夠齊整,裝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慌張樣子,然後才領了吳大賽等狗腿子出門,一路趕往翰林院去找宋晉讨要書信。
…………
吳超越還在路上的時候,宋晉就已經帶着那道火漆密封的書信回到了位于銮駕庫旁邊的翰林院,徑直找到老師翁心存的長子翁同書,低聲說了他去和吳超越套近乎的詳細經過,也說了他從吳超越那裏偷來法國公使密信的事。結果翁同書頓時就又驚又喜了,忙問道:“這麽巧?書信在那?”
宋晉趕緊拿出書信交到翁同書手裏,翁同書接過仔細一看,發現信封上沒有任何文字标志,僅有火漆密封,心中也更是歡喜,知道這道書信裏如果真寫着吳健彰暗通洋人的内容,那麽不但可以馬上拿下吳健彰的腦袋,還可以乘機證明自己父親的彈劾不假,吳健彰确實和洋人暗中勾結。
然而歡喜過後,翁同書卻又生出了一些疑心,狐疑的對宋晉說道:“錫蕃兄,你沒覺得這件事太巧了吧?你去刺探姓吳的是否暗中和洋人勾結,結果就恰好碰上了洋人給吳健彰送信,還順利拿到了書信,巧得都有些讓人不敢相信。姓吳的那個小兔子,該不會是布了個蔣幹盜書的圈套給我們鑽吧?”
“我也覺得這次的運氣好得有些過份。”宋晉也承認這事太巧,然後又說道:“不過沒關系,我們把書信打開看看裏面的内容就知道了。”
翁同書點頭,剛想捏碎火漆時,卻又搖了搖頭,說道:“不能打開,如果這道信真是吳健彰勾結洋人的證據,那我們一旦打開了書信,難免就會背上僞造書信的嫌疑。而且這道書信如果是用洋文寫成的,那我們也看不懂。”
“那怎麽辦?”宋晉問道。
翁同書眼珠亂轉着盤算了片刻,這才說道:“先等等看,如果這道書信真是吳健彰勾結洋人的鐵證,那這麽重要的書信丢了,姓吳那小子肯定會急得跳腳,也肯定會疑心到你的身上,找你打聽這道書信的下落,到時候我們再稍加試探,應該就能試出真假了。”
宋晉一聽叫好,當下與翁同書也沒急着打開書信,隻是在翰林院裏耐心等待,結果不出翁同書所料,過了半個多時辰後,翰林院外還真有門子來報,說是有一個姓吳的公子哥求見宋晉,還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和宋晉立即見面。翁同書和宋晉一聽大喜,忙一起到了翰林院門房與吳超越見面。
到得門房一看果然,連辮子都沒梳齊整的吳超越正在門房裏焦急墊步,同時身上衣服也有些缭亂,很明顯來得很焦急。宋晉見了暗笑,拱手大聲說道:“吳兄弟,愚兄向你謝罪了,今天早上我急着來翰林院當職,見你睡熟就沒叫醒,不告而别,失禮之處,萬望賢弟海涵。”
宋晉的客套話還沒說完,吳超越就已經撲了上來,一把拉住宋晉的袖子,一邊搖頭一邊說道:“沒事,沒事,宋兄,有件事問你,昨天半夜,有人給我送來了一道書信,你看到沒有?你看到我把那道書信放在那裏沒有?”
“沒有啊?”宋晉神情驚訝的說道:“昨天晚上有人給賢弟你送信?我怎麽不知道這事?可能因爲昨晚上我醉得厲害,所以沒聽到任何動靜。”
“那怪了?那書信去那了?”
吳超越神情疑惑,又仔細看宋晉的神色,很明顯是對宋晉的話将信将疑,一旁的翁同書則乘機說道:“吳公子,誰的書信這麽重要?值得你如此焦急,直接到翰林院來找宋年兄?”
“是啊。”宋晉也附和着問道:“吳兄弟,誰寫給你的書信,值得你如何焦急?”
吳超越神情有些複雜,遲疑了一下才說道:“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書信,裏面說了一些我家生意上的事,所以很複雜。”
宋晉和翁同書悄悄的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宋晉又假惺惺的說道:“那賢弟你也用不着急,丢就丢了吧,寫封信給你那遠房親戚,說明原因,讓他把信的内容再對你說一下就沒事了。要不,愚兄這就爲你代筆寫信如何?”
“這……。”吳超越張口結舌,然後才搖頭說道:“不必了,信的内容不重要,關鍵是信裏還夾着銀票,丢了信就等于是丢了銀子。”
“信中夾有銀票?”翁同書故做震驚,忙轉向宋晉說道:“錫蕃兄,既然信中夾有銀票,昨天晚上你又和吳公子住在一起,瓜田李下,你這嫌疑可背得不小。依我之見,你最好還是和吳公子馬上去順天府報案,請順天府派出差役調查這事。”
宋晉一聽點頭,馬上就邀請吳超越同去順天府報案,吳超越則趕緊搖頭,連說不必,不必報案。宋晉則又驚訝問道:“吳兄弟,你的書信裏不是夾有銀票嗎?丢了銀票,怎麽能不報案?”
吳超越無言可對,隻是焦急的搓手捏指頭,又盤算了一會後,吳超越還幹脆附到了宋晉的耳邊,低聲說道:“宋兄,你說句實話,那書信是不是你拿了?如果真是你拿了,隻要你還給我,我給你一千兩銀子如何?”
宋晉的臉色變了,一把甩開吳超越的手,語氣憤怒的說道:“吳公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拿一千兩銀子買回那道書信,難道你認爲,是我偷走了那道書信?”
“昨天晚上你和我住在一起,我的書信不是你拿了,還能有誰拿了?”吳超越也是急紅了眼,大吼道:“你開個價吧,要多少銀子才還我書信?一千兩銀子不夠,兩千兩夠不夠?”
仔細觀察了吳超越的神色沒有發現破綻,翁同書再沒有遲疑,一拉宋晉就說道:“錫蕃兄,用不着和他廢話了,既然他這麽不相信你,這種朋友不交也罷!我們走!”
宋晉點頭附和,擡腿就走,吳超越更是大急,趕緊攔住宋晉,吼叫道:“姓宋的,把信還我,不然我今天和你拼了!”
“我沒拿!”宋晉仍然還是矢口否認,又說道:“你如果覺得是我偷了你的信,盡管到宛平縣或者順天府去報案!失陪!”
說罷,宋晉與翁同書大步往院裏走,吳超越上來和宋晉撕扯,卻被宋晉和翁同書聯手推開,同時翁同書又叫來了差役,讓差役把吳超越驅逐出翰林院,吳超越大吼大叫隻是要宋晉歸還書信,但雙拳不敵四手打不過宋晉和翁同書的聯手,更被翰林院的差役給強行架出了大門,直接摔下台階,吳超越掙紮爬起,大哭着又想沖進大門,卻又被門子攔住,再也無法踏進翰林院大門一步。
急得焦頭爛額的吳超越在翰林院門前放聲大哭間,旁邊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路人,同時翰林院裏也有不少翰林聽到聲音出來看熱鬧,再然後,很自然的,一個同樣在翰林院裏當差的幹瘦年輕人就走到了吳超越的面前,無比疑惑的向吳超越問道:“吳公子,出什麽事了?你怎麽在這裏放聲大哭?”
擡起朦胧淚眼看清楚面前之人正是李鴻章,吳超越頓時就象被欺負的小弟弟看到了兄長一樣,一把拉住了李鴻章委屈大哭,一邊哭一邊求李鴻章給他幫忙,李鴻章聽得莫名其妙,忙安慰道:“吳公子,有話好好說,你要我幫什麽忙,仔細說清楚,我一定盡力。”
“少荃兄,請你把那叫宋晉的編修叫出來……。”
吳超越哀求的話還沒有說完,李鴻章的臉色就已經大變了,脫口打斷道:“宋晉?這事和他有關?”
吳超越有些茫然的點頭——這次吳超越的茫然表情不是假裝的,是真不明白李鴻章爲什麽這樣驚訝。李鴻章則連連跺腳,低聲說道:“吳公子,你這次太失誤了,你知不知道?宋晉宋錫蕃,是翁心存翁尚書的得意門生!翁尚書因爲你家的事被革了職,還被押進京城交部議罪,宋晉正恨你入骨,你怎麽還和他扯上關系?”
吳超越張口結舌,也立即就明白了宋晉爲什麽刺探自家與洋人暗中勾結的證據了,李鴻章則又低聲說道:“還有,翁尚書的長子翁同書也在這翰林院裏當編修,還和宋錫蕃是至交好友,你跑到這裏來大鬧,不是正好給了他收拾你爲他父親報仇的機會麽?”
宋晉身邊的人是誰,剛才就覺得他有些眼熟的吳超越也馬上猜到了,再然後,吳超越的嘴巴裏突然冒出了一些白沫子,搖晃着緩緩摔倒,絕對算是熱心腸的李鴻章趕緊把吳超越攙住,連聲詢問吳超越情況,吳超越則雙眼翻白,再也沒有半點聲音和反應…………
再然後,得到吳超越被吓昏在翰林院門前的消息,翁同書和宋晉再不遲疑,馬上就從側門出了翰林院,一路奔向皇城方向,急奔路上,兄弟兩人臉上還盡是喜色,也不斷的咬牙切齒,“姓吳的狗祖孫,你們的報應終于到了!”
………………
該來看看吳健彰這邊的情況了,做爲一個四品外官,能夠獲得參加早朝的機會,吳健彰當然明白這是因爲要當朝商議與洋人談判的事,但是很不湊巧,這天的早朝又趕上了商議構建道州包圍圈困死太平軍的大事,還是先商量這件事,所以六十多歲的吳健彰在太和殿外足足跪了一個半時辰,這才聽到了宣他上殿的旨意。
戰戰兢兢的上到金銮殿,已經朝裏無人的吳健彰馬上就察覺有無數道不懷善意的目光射來,讓第一次上金銮殿的吳健彰更是緊張萬分,還沒走幾步就已經雙膝跪下,口稱萬歲時還結結巴巴把自己的名字都說錯了,惹得滿殿大笑。
還好,念在吳健彰收稅還算得力的份上,英明神武的鹹豐大帝并沒有計較吳健彰的失言之罪,還賜了吳健彰平身,然後直截了當的向吳健彰問道:“吳健彰,這次朕宣你進京協助欽差與洋人談判,你臨行時,上海租界那些洋人可說了什麽?”
“禀萬歲,微臣爲了避免瓜田李下,接到旨意後,就再沒敢和洋人說一句話。”吳健彰如實答道:“所以洋人是什麽反應,微臣不知。”
鹹豐大帝悶悶不樂的點頭,既滿意吳健彰的謹慎,也失望不能提前知道洋人态度,而另一旁的穆蔭中堂卻根本不信,語帶譏諷的說道:“真的嗎?吳大人,本官可是記得吏部給你的評語就是與洋人有水乳之合,你進京協助欽差和洋人談判的事,上海租界的洋人能不知道?”
“千真萬确。”吳健彰在這點上倒是人正不怕影子歪,坦然答道:“肅順肅大人可以爲下官做證,下官接到旨意後,連上海城都沒出過一步,第二天一早就直接來了京城,肅大人還到吳凇江碼頭給下官送行,當時沒有半個洋人在場。”
雖然是軍機大臣,但穆蔭還真有點惹不起鹹豐面前的第一紅人肅順,所以也就沒再繼續糾纏下去,隻是在心裏說道:“沒和洋人見面說話,就能證明和洋人沒關系了?你和洋人暗中書信聯系,或者派人給洋人帶口信,還不是一樣和洋人勾結?”
再接下來,勉強還算用人不疑的鹹豐大帝倒是又問起了吳健彰對這次談判的看法,而吳健彰昨天在兵部右侍郎的引領下到軍機處拜見祁寯藻等人時,倒是已經知道了聯合艦隊開出的談判條件,這會倒也沒怎麽怯場,直接就叩首答道:“禀吾皇萬歲,洋人開出的條件雖然苛刻,但明顯留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微臣陪同欽差大人到了大沽口後,一定協助朝廷欽差與洋人據理力争,全力争取讓洋人盡快退兵。”
“那就好。”鹹豐大帝滿意點頭,又說道:“但記住幾點,一是在談判中絕不能辱及我大清朝廷的顔面國體,更不能讓洋人覺得我們大清朝廷是怕了他們,要讓洋人知道,我大清朝廷之所以與他們談判言和,全是爲了罷息刀兵,也是爲了他們好。”
“第二,絕不能答應讓洋人在天津駐兵,也不能答應讓洋人在京城建什麽大使館。”
“第三,不許再開港口,一個港口都不能開!尤其是天津!”
“第四,不能割地!也必須少賠款!上次你處理青浦夷務,不是隻讓當地亂民賠了洋人三百兩銀子就把事情了結嗎?那事幹得好,這次要繼續,賠款越少越好!你如果能讓洋人不要賠款,那朕就記你大功一件!”
鹹豐大帝說一句,吳健彰就磕頭應諾一聲,臉上也益發的愁眉苦臉,知道這次的差事比想象中更加難辦。而鹹豐大帝好不容易把他那些不切實際的要求胡說八道完了,這才想起另一件大事,說道:“也順便議議欽差的人選吧?那位愛卿願意擔任這個欽差,爲朕分憂?”
金銮殿上鴉雀無聲,文武百官都是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前些天被洋人攆回來的吏部尚書花沙納更是恨不得把腦袋揣在懷裏,生怕鹹豐大帝一時興起,又點名讓他去背這口大黑鍋。已經被點名擔任副手的吳健彰也是默不作聲,心裏隻是期盼負責談判的正使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不然這次的差事肯定更難辦。
面對着這一沉默場面,鹹豐大帝的臉色難免有些難看,剛想盤算随便揪一個朝廷重臣出來當替死鬼時,一個太監卻突然跑進了金銮殿,附到了翰林院掌院大學士柏葰的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柏葰的臉色也頓時就變了,脫口道:“真的?”
來報信的太監點頭,鹹豐大帝也疑惑問起發生了何事,柏葰不敢怠慢,立即出列奏道:“啓禀萬歲,是翰林院兩個編修翁心存與宋晉來報,說他們拿到了吳健彰與洋人談判代表法國公使布爾布隆暗中勾結的鐵證,讓微臣立即代爲禀奏萬歲,請萬歲定奪。”
石破天驚!柏葰的話還沒說完,金銮殿上就已經是一片大嘩,吳健彰也頓時傻了眼睛,驚叫道:“我和布爾布隆暗中勾結?我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