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吳超越知道了吳健彰和林則徐那些事後,對買辦爺爺已然不止是感動,還多少有了那麽一點敬重,即便不想給大清八旗當奴才,也有些想象買辦爺爺那樣,多多少少爲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做點事。
爲了保護唯一的孫子,吳健彰當然極力反對寶貝孫子跟随他進京,吳超越則明白告訴他,“爺爺,這些天來想必你也看到了,我比你更懂洋人,也比你更了解西方國家,和洋人帶上我,你把談判的差事辦好至少可以多三成希望。而且你也不用擔心我的危險,到了大沽口如果情況不對,我往洋人的軍艦上一跑,比留在上海還安全!”
覺得寶貝孫子的話有道理,也無比感動寶貝孫子的一片孝心,吳健彰最終還是答應了讓吳超越陪同他進京,但還是十分羅嗦的反複叮囑道:“那你要答應爺爺,情況不對就馬上給往洋人的軍艦上跑,用不着管我,先保住你的小命要緊!”
就這樣,吳超越回租界去匆匆準備了一番後,第二天的上午,在林阿福等幾個雙刀會好手和一些吳府下人的保護下,吳家祖孫在吳淞江碼頭登船啓程,走水路去京城給鹹豐大帝當牛做馬了。肅順也言而有信的親自到碼頭給吳健彰送行,并很好心給了初次進京的吳健彰不少指點,讓吳健彰進京後不至于兩眼一抹黑連拜誰的碼頭都不知道,吳健彰由衷道謝,對肅順甚是感激。
盡管并不是很喜歡吳超越的奸詐多疑,在臨行時,肅順還是也給了吳超越一些指點——要吳超越在京城收斂言行舉止,别象在上海一樣一味的任着性子胡來,給吳健彰惹到不必要的麻煩。吳超越客氣謝了,心裏納悶肅順并不象電影電視上那麽殘暴無能,雖然不學無術不知道肅順是晚清時期對貪污腐敗打壓最狠的權臣,還是最重視漢人官員的權臣,卻也對肅順的印象好了許多。
從吳凇江轉入黃浦江,繼而進長江,溯流而上到鎮江轉入運河,一路上吳家祖孫連船都不用下就可以直接趕路,同時走水路又可以日夜兼程,不必停下來休息浪費時間,所以吳家祖孫走得很快,農曆五月底從上海出發,六月初九就已經到了山東腹地的東平州。然而令吳家祖孫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座船還沒能在東平州的碼頭靠岸,地方官卻又轉來了朝廷用加急驿馬送來的鹹豐旨意,要求他們再一次加快行程,務必要在六月十五之前趕到京城。
雖說六天的時間還算比較充足,按時抵達京城問題不大,但爲了謹慎起見,吳家祖孫還是再度加快了行程,同時也向轉遞旨意東平地方官打聽原因,結果卻得到了一個讓吳家祖孫眉頭緊皺的答案——以布爾布隆爲首的聯合艦隊因爲不滿大清朝廷的效率低下,在大沽口開了炮,攻占了大沽口炮台并封鎖海河口,同時又把一味拖延時間的花沙納趕回了京城,要求大清朝廷和鹹豐大帝另換一個有效率的欽差大臣去大沽口談判。
面對局勢的這一變化,吳健彰當然是憂心忡忡,知道這次差事肯定更加難辦。吳超越卻是害怕事态更進一步惡化,導緻第二次鴉片戰争提前爆發,把自己和買辦爺爺的名字永遠銘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所以也是和買辦爺爺一起催促船夫盡量快行,結果靠着正對北上有利的風向,緊趕慢趕的吳家祖孫總算是提前一天多時間,在六月十三這天趕到了通州碼頭。
到了通州後,吳家祖孫又從百姓的議論中得知,聯合艦隊攻占了大沽口後,很是幹了一些燒殺搶掠的事——這也是白皮殖民者的天性,還把軍糧城的軍糧都給搶了不少,導緻難民大量湧向京城,也讓直隸一帶本就不小的排外情緒更加強烈,對洋人恨之入骨者比比皆是。吳健彰聽了更是叫苦,趕緊囑咐從人收斂言行,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吳健彰的買辦身份,更不能讓外人知道洋人艦隊這次攻打大沽口有一個幌子是給吳家祖孫讨回公道。而原本還打算穿着西裝進京城的吳超越也打消了之前這個念頭——直隸山東一帶的義和團,可是反洋反到連用火柴的人都殺,死在他們手裏可不劃算。
在通州雇了車一路趕到京城,按照肅順之前的好意指點,吳家祖孫走東便門進了北京外城,又轉到崇文門進内城。然而在進崇文門時,吳健彰不得不拿出官憑印信證明拿出自己的身份,結果這一下子就闖了大禍,查看吳健彰官憑的稅吏馬上就是臉色大變,還一把揪住了吳健彰的衣領,吼叫道:“老王八蛋!你總算是來了!老子今天不抽死你,就沒臉再姓章佳氏!”
吼叫着,那稅吏還真的一巴掌就往吳健彰的臉上抽,幸得旁邊的吳超越眼明手快,搶先一把抓住那稅吏的手腕,憤怒問道:“幹什麽?爲什麽要打我爺爺?”
“老子打的就是他!”那稅吏一把甩開吳超越的瘦手,然後還直接去拔腰間挎刀,吼叫道:“老子不但要打,還要砍死這個老……。”
那稅吏吼叫到這裏就已經吼不下去了,因爲吳超越的手裏已經出現了一支左輪槍,指住了他的面門,冷笑說道:“有膽子就再動一下,看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槍快?”
崇文門本就是京城最熱鬧的内城城門,吳超越和那稅吏這麽一鬧,城門前自然是馬上就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的把吳家祖孫等人包圍得水洩不通,吳健彰見了大急,趕緊向那稅吏又是點頭哈腰又是拱手作揖,還開口要求吳超越把槍放下。吳超越不聽,那稅吏也沒理會吳健彰的苦苦哀求,還沖着旁邊的城門兵嚷嚷道:“弟兄們,快來幫忙,吳健彰!這條老狗就是引洋人到大沽口的吳健彰!”
衆城門兵一聽紛紛怒吼了,隻是顧忌吳超越手裏的洋槍不敢上來就動武,同時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也是叫嚷不斷,全都是痛罵吳家祖孫引洋人到天津的聲音,還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準備上來打人,吓得吳大賽和林阿福等随從趕緊組成人牆保護吳家祖孫。
面對着這一場面,身上帶着兩支左輪槍的吳超越毫無懼色,還用普通話大聲喊道:“嚷什麽嚷?恨洋人就到大沽口去和洋人拼命,欺負一個老人家算什麽本事?老子今天把話擱這裏,誰敢動我爺爺一下,老子就一槍放倒他!”
“洋人就是你爺爺引來的!”
人群中有人怒吼,引得群起響應,吳超越則馬上大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把洋人引來的人是翁心存,是他公報私仇栽贓誣陷我爺爺,把洋人惹火了才把軍艦開到大沽口!你們要恨就去恨翁心存,關我爺爺**事?!”
人群喧嘩,有些人議論吳超越的話真假,但更多的人卻還是大罵吳家祖孫賣國求榮,繼承吳三桂衣缽——沒辦法,這些人惹不起洋人,也就隻有拿幹瘦如柴的吳家祖孫出出氣了。
僵持間,巡街禦史帶着五城兵馬司的士兵趕到,驅開人群了解情況,吳超越也這才放下左輪槍。結果問明了事情經過後,那巡街禦史雖然呵斥了那挑事的稅吏幾句,對吳健彰祖孫卻也是沒有半點好臉色,還沖吳超越呵斥道:“大膽,崇文門重地,你竟然敢動刀動槍,你該當何罪?”
吳健彰趕緊拱手作揖的賠罪,吳超越卻針鋒相對,反問道:“這位禦史大人,我如果不亮出洋槍,那我爺爺不是白被打了?我爺爺是朝廷命官,又是奉旨進京,你的部下不但阻撓朝廷命官進城,還動手毆打朝廷命官,又該當何罪?你是他的上司,又該當何罪?”
那禦史無言可對,隻能是趕緊搖頭,道:“他不是我的部下,他隸屬于崇文門監督,我管的是五城兵馬司。”
吳超越聽了冷笑,剛想繼續斥責那巡城禦史偏袒包庇時,吳健彰卻已經攔住了他,又向那巡街禦史不斷點頭哈腰,好說歹說才沒讓那禦史繼續和吳超越争辯,也揮手讓吳家祖孫一行人進了内城。結果在無數路人與滿清官兵的怒視中進了内城後,吳健彰馬上就向吳超越埋怨道:“小祖宗,你能不能少給我惹點事?這裏不是上海,是京城,這裏随便一個官都比我大,你随便惹到一個,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爺爺,這道理我知道,但我們總不能光站着讓他們白打吧?”吳超越反問,又說道:“對這些欺軟怕硬的尿包,唯一的辦法就是以硬對硬,我們如果軟了,在京城的日子隻會更難過!”
吳健彰聽了搖頭,既知道孫子說的是正理,又明白如果再這麽下去肯定會惹來大禍,左右爲難,進退不得,最後也隻能是長歎無語,帶着寶貝孫子趕緊走人了事。
吳健彰的正差是蘇松太兵備道,進京後必須先到兵部報到,但又因爲是第一次來京城不知道路該怎麽走,也隻能是向路人打聽路徑。結果讓吳家祖孫無語的是,他們的身後始終都跟着一些閑得發慌的八旗老爺,不斷故意的向路人嚷嚷吳家祖孫的身份,導緻過路百姓都不肯給吳家祖孫指路,對吳家祖孫的詢問不是視若無睹,就是咒罵着大步走開,氣得吳超越幾次都想拔槍,吳健彰也是不斷搖頭,唉聲歎氣不止。
還好,終于有一個過路的百姓給吳家祖孫指了路,然而正當吳健彰點頭哈腰的向那指路人道謝時,旁邊卻傳來了一個聲音,“吳大人,别上當,他指的路是錯的,還故意指的是反方向!”
聽到這話,後面那些閑得發慌的八旗老爺不是放聲大笑,就是開口大聲怒罵那提醒吳家祖孫的人,吳健彰和吳超越趕緊扭頭看去時,卻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開口提醒自己祖孫,那身材幹瘦程度和吳家祖孫有得一比的年輕人還直接走了過來,微笑說道:“吳大人,别理那些閑人,我帶你們去兵部。”
說罷,那幹瘦年輕人又給吳家祖孫指明了正确道路,要求吳家祖孫跟他走,吳健彰連聲道謝間,後面卻有幾個閑人沖了上來,指着那幹瘦年輕人大罵道:“王八蛋!你他娘的算什麽東西,敢給姓吳的老漢奸指路?馬上給老子滾,否則老子今天揍死你!”
“有膽子就來。”那幹瘦年輕人亮出一個印信,冷笑說道:“我可是朝廷命官,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當街毆打朝廷命官,看是誰倒黴!”
聽到這話,那幾個閑人這才沒敢繼續動手,隻是罵聲依然不斷,那幹瘦年輕人卻不再理會他們,隻是招呼吳家祖孫跟他走,吳健彰趕緊向他道謝時,那幹瘦年輕人又低聲說道:“用不着謝,這事是翁同書搞的鬼,他知道吳大人你要進京,就指使翁心存的門人弟子在京城裏散播謠言,一口咬定是你吳大人把洋人引來的大沽口,故意煽動百姓與你爲難,爲他父親報仇。他也許還有後手,你得防着點。”
吳健彰連聲道謝,吳超越也向那幹瘦年輕人拱手道謝,說道:“多謝兄台指點,在下吳超越,是吳道台的孫子,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官居何職?”
“超越兄弟客氣。”那幹瘦年輕人拱手還禮,平靜答道:“在下李鴻章,現任翰林院六品編修。”
“李……,李鴻章?!”吳超越差點沒喊出來,心裏也一下子通徹無比,暗道:“難怪這小子甯可挨罵也要幫我們,原來是同行啊。”
察覺到吳超越的震驚神情,李鴻章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問,隻是又沖吳超越微笑說道:“超越兄弟果然是至孝之人,這麽危險還敢護送你的祖父進京,又在崇文門外舍身保護祖父,至孝至勇,愚兄佩服。”
“過獎,過獎。”吳超越苦笑着謙虛,心中暗道:“其實我才佩服你,簽了那麽多賣國條約,臨了還混了一個善終,以前我就覺得你不容易,現在我才知道,你比我想象的更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