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 解鈴系鈴

雖然還沒進軍機處,權勢遠沒有将來那麽顯赫,官職也隻是内閣學士鑲藍旗副統領,但肅順卻仍然還是鹹豐大帝面前的第一紅人,那怕軍機大臣、六部尚書見了肅順說話也得客客氣氣,想抱肅順粗大腿的朝廷命官更是數不勝數,然而很遺憾的是,吳超越留給肅順的第一印象卻非常不好。

原因是吳超越實在是太多疑了,那怕肅順已經表明了身份,說明了來意是來重新調查吳家祖孫勾結洋人一案還承諾讓吳健彰暫留原職待參,但吳超越卻堅持不肯放開翁同龢,非要肅順先出示鹹豐聖旨然後再放人,那怕是吳健彰開口規勸也不聽,還直接說明道:“爺爺,不能輕信,得防着他們是想先把翁同龢騙到手,然後乘機把我們一網打盡!”

最後肅順也沒了辦法,隻好拿出了鹹豐的聖旨當衆朗讀,證明自己此來确實是來收拾翁心存而不是找吳家祖孫麻煩,吳超越這才放開翁同龢并到肅順面前請罪。肅順心中大爲不滿,忍不住呵斥道:“吳公子,你這疑心病也太重了吧?本官都已經當衆表明來意了,你還如此多疑,難道你連本官都信不過?”

“肅大人恕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對給大清朝廷八旗當奴才毫無興趣,吳超越說起話來十分直接,坦白答道:“小人從來沒有見過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地位,當然得防着翁心存突施詭計,派人冒充假欽差騙走他的兒子,然後乘機把我和我爺爺殺人滅口,所以小人不得不謹慎一點。”

更加不滿的哼了一聲,肅順立即就把吳超越加入了自己不喜歡的黑名單,但也還好,肅順也是一個肚量頗大的人,倒也沒去琢磨什麽報複吳超越對自己的不敬之罪,隻是招呼吳健彰祖孫盡快進城,到城裏去和涉嫌妄言欺君的翁心存當面對峙。結果吳健彰倒是歡天喜地的一口答應了,吳超越卻還是擔心被大清朝廷一網打盡,借口租界那邊正在準備出兵,自己要回租界去向洋人解釋安撫,不肯跟随肅順進城,還勸說吳健彰也随自己回租界去與洋人交涉。吳健彰雖然明白寶貝孫子的心思,但是爲了争取官複原職,吳健彰卻沒有答應與孫子同回租界,隻是要吳超越先回租界去向洋人解釋,自己則随肅順進城與翁心存對峙。

因爲擔心與洋人的沖突更進一步擴大,肅順倒也同意了讓吳超越先回租界去和洋人交涉安撫,于是吳超越便與吳健彰互相着叮囑小心保重暫時分别,吳健彰随肅順進了上海城,吳超越則回到租界向各國領事介紹情況,結果阿禮國和祁理蘊等人聽了無不冷笑,都說這麽做已經晚了,不逼着愚蠢自大的大清朝廷做出事實讓步,聯合艦隊絕不會就此返回!吳超越聽了苦笑,但是又無可奈何。

事實證明吳超越這次是白擔心了,天色全黑的時候,吳健彰喜滋滋的回到了租界,告訴吳超越說翁心存已經被肅順就地拿下,袁祖悳也被就地免職,之前被抓捕的吳府家人全部釋放,被翁心存查抄的家産也如數歸還,同時肅順還對吳健彰在身負不白之冤的情況下仍然忠于職守一事大加褒獎,說是鹹豐大帝對這件事也十分滿意,老吳家平安度過這場風波已經大有希望。

“爺爺,那我和洋人合資建廠還有我幫洋人傳教的事怎麽說?”吳超越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肅大人說這些事還要仔細調查,查明一切真相後奏報朝廷,請朝廷定奪。”吳健彰如實回答,然後又拍了拍吳超越的肩膀,安慰道:“放心,這件事鬧到了這個地步,朝廷應該不會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了,爺爺改天再多給肅大人送點銀子,請他在折子上爲你多說幾句好話,稀裏糊塗的含糊過去就沒事了。”

“怕是沒這麽簡單。”吳超越可不敢象買辦爺爺這麽樂觀,提醒道:“爺爺你别忘了,洋人的聯合艦隊是去大沽口直接找朝廷交涉,到時候洋人炮轟大沽口,逼朝廷做出更多讓步,還牽涉到我們的事,朝廷和皇上震怒,未必不會又拿我們開刀!”

吳健彰臉色一變,立即點了點頭,認可寶貝孫子的這個擔心,然後吳健彰臉色又是一變,出聲叫苦道:“糟了,我怎麽忘了把洋人艦隊是去大沽口的事告訴給欽差大人了?”

叫完了苦,吳健彰竟然還要立即返回上海城去向肅順報告這件大事,吳超越趕緊阻攔,力勸吳健彰不要再冒險進城,最好是繼續留在租界裏另外派人向肅順報告此事。但吳健彰卻官迷心竅,認爲不管下一步該如何發展,現在都必須要捧好鹹豐面前的大紅人肅順,堅持又回了上海城,吳超越苦勸無用,也隻好任由吳健彰去拍肅順馬屁,然後又嘀咕道:“看着吧,這件事恐怕一兩個月都完不了。”

被吳超越的烏鴉嘴言中,得知洋人的聯合艦隊撤離上海是爲了攻打大沽口後,肅順在大驚失色之餘,果然逼着吳健彰連夜返回租界與洋人交涉,要求洋人艦隊撤回上海重新商量,吳健彰苦笑着說自己早就勸過但根本沒用,結果還挨了肅順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隻好又灰溜溜的跑回來又找阿禮國等人交涉,但鐵了心要逼大清朝廷更進一步開放國門的阿禮國等人仍然還是斷然拒絕,讓吳健彰夾在中間兩頭受氣,來回奔波兩面不是人。

心疼買辦爺爺的尴尬處境,吳超越又給吳健彰出了一個馊主意,勸說吳健彰以約束子孫不力遞交辭呈,引咎辭職躲過這場風波,把皮球踢回肅順面前讓他自己去想辦法,吳健彰開始還有些舍不得,但最後實在是被肅順逼迫不過,吳健彰一咬牙還真的遞交了辭呈。然後也不出吳超越所料,害怕背上這口大黑鍋的肅順果然不但不許吳健彰辭官,還沒敢再象之前那樣對吳健彰過于逼迫,隻是玩命的把激怒洋人導緻洋人出兵的責任往翁心存身上推,上折子請鹹豐大帝定奪。

與此同時,吳健彰之前請兩江總督陸建瀛轉遞的告警奏折,也已經被陸建瀛六百裏加急送到了鹹豐面前,鹹豐大帝大驚失色之餘,還沒來得及給大沽口派去援軍,大沽口那邊就已經送來了軍情急報,報告說洋人的艦隊已經兵臨大沽口,還有送來了布爾布隆代表西方六國領事聯名的外交照會,要求鹹豐大帝派遣全權代表與西方六國就之前照會提出的各項内容展開談判。鹹豐大帝被迫無奈,隻能是趕緊召開朝會,與群臣商議對策。

這個朝會完全就變成了一個吵架會,以穆蔭、麟魁和僧格林沁爲代表的排外派堅決主張與洋人開戰,但是也有許多朝臣畏懼洋人的船堅炮利,更不願在太平軍越鬧越歡騰的情況下再開對外戰場,主張談判言和,适當讓步換取和平。主戰派與主和派争執不休,吵得差點在金銮殿上打起來,商議半天都沒有商議出任何結果。

也是湊巧,就在鹹豐大帝對是否再與洋人開戰這件事猶豫不絕的時候,湖南那邊又傳來了一個壞消息,說是一直在湘桂交界與清軍捉迷藏的太平軍突出奇兵,攻占了湖南的軍事重鎮道州縣城,受命封堵的湖南提督餘萬清連太平軍的面都不敢見,搶了民船直接逃往藍山,賽尚阿和向榮等人等清軍将領則是直到道州淪陷才知道太平軍主力所在,一時半會根本來不及向道州發起反撲,湖南腹地門戶大開,連累旁邊的廣東也跟着告急。

收到這個消息,龍顔大怒的鹹豐大帝立即下旨處斬餘萬清之餘,也就更沒了再和洋人開戰的心思,隻能是決定委屈求全,派遣全權大臣與洋人展開談判,争取和平處理此事。然而令鹹豐大帝吐血的是,他在朝會上宣布了這個決定之後,竟然沒有一個大臣願意擔任這個代表去和洋人談判,全都是你推我讓,互相謙虛,半天都不見一人自告奮勇。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件事還真不能怪朝廷上的大清臣子不肯盡忠盡職,而是此前受命與洋人談判的大清臣子就沒有一個能有什麽好下場,簽訂《穿鼻草約》的琦善差點被道光砍了腦袋,權傾朝野的穆彰阿被鹹豐大帝親自撸倒,然後鹹豐大帝又親筆手诏要砍答應讓洋人進出廣州城的耆英腦袋,最終雖然在衆人力勸下隻撸了耆英的官職,但這些也足以讓文武百官引以爲鑒,不敢再有什麽人去接這個注定要背黑鍋的差使。

最後沒辦法了,鹹豐大帝隻能是直接點名下旨,讓吏部尚書花沙納去背這口大黑鍋,然而花沙納哭喪着臉跑到了大沽口去和洋人談判後,卻又很快送來折子,說洋人這次不是獅子大張口,而是鲸魚張口!提出了包括開放天津爲通商口岸、允許洋人在天津駐軍和允許洋人在京城建立大使館等等苛刻條件!花沙納再是全權大臣,也沒膽子答應讓洋人駐軍在天子腳下,隻能是乖乖的如實向鹹豐大帝奏報,請鹹豐大帝定奪。

還是很湊巧,花沙納這道折子被祁寯藻送到鹹豐面前時,和上一次一樣,鹹豐大帝又是正好和最寵愛的妃子蘭貴人在一起,而看完了花沙納的折子後,鹹豐大帝龍顔震怒之餘,難免又再一次陷入了左右爲難的窘境,有心打沒膽量,想談判又無法接受洋人的條件。無可奈何之下,鹹豐大帝也隻能向送折子來的祁寯藻問道:“祁愛卿,以你之見,此事應當如何是好?”

事情太大,一句話說不好就有可能背上大黑鍋,所以祁寯藻的回答得十分油滑,答道:“皇上,微臣于通夷之事并不熟悉,難有意見可供萬歲參考,但皇上不妨再開朝會,再與群臣讨論此事。”

鹹豐皺着眉頭不說話,既不想再聽群臣吵架,也不願當朝讨論如何向洋人低頭認栽。而旁邊的蘭貴人卻是欲言又止,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卻又強行忍住,最後鹹豐發現了這點後,便主動說道:“愛妃,你怎麽看?”

“皇上,後宮不得幹政,臣妾不敢妄言。”蘭貴人假惺惺的回答——也确實假得夠可以。

“直言無妨,朕隻是問你怎麽看。”鹹豐大帝揮揮手,并不在意最寵愛的妃子在這件事上發表議論。

“那臣妾就鬥膽直言了。”蘭貴人倒也沒有怎麽謙虛,直接就說道:“臣妾認爲不妨讓花沙納與洋人争上一争,洋人漫天要價,我們就地還錢,未必就不能讓洋人讓步。”

“洋人都是海外蠻夷,不識義禮,無可理喻。想讓花愛卿與他們據理力争,怕是很難。”鹹豐搖頭,對花沙納也對自己的外交能力毫無信心。

“皇上,臣妾認爲未必。”蘭貴人又說道:“洋人固然都是蠻夷不假,但前段時間他們炮轟吳淞口之後,還不是照樣在吳健彰的交涉下如數向我大清海關交納關稅,有例在前。”

“那是因爲那個吳健彰有點通夷之才,與洋人素有水乳之和。”鹹豐順口答道。

“皇上,那你爲什麽不考慮一下讓吳健彰進京,幫着花沙納與洋人談判?”

蘭貴人這句話差點沒讓鹹豐大帝跳起來,然後鹹豐大帝吃驚的扭頭去看心愛妃子,道:“讓吳健彰進京?愛妃你胡說什麽,你難道不知道,洋人這次兵犯大沽口,就是因爲他和他的那個孫子而起?”

“正因爲這件事是因他而起,所以臣妾才建議皇上你起用他。”蘭貴人妩媚一笑,說道:“皇上,難道你忘了有一句話,叫做解鈴還需系鈴人?吳健彰有通夷之才,這件事又是因他而起,調他進京幫着花大人與洋人談判,豈不是方便許多?”

“那個狗賊與洋人勾結甚緊,如果他利用談判之便,乘機向洋人出賣大清怎麽辦?”鹹豐大帝厲聲問道。

“那就一刀砍了他。”蘭貴人回答得無比直接,道:“他縱容子孫幫助洋人傳教建廠,洋人爲他喊冤,皇上你不方便殺他,但他如果在談判中勾結洋夷出賣大清,皇上你将他斬首問罪,洋人自然沒什麽話說。而且這件事的最終裁定權還在皇上你的手裏,皇上你如果覺得吳健彰談下來的結果不滿意,不許花沙納簽字就是了,******還不是絲毫無損?”

說到這,蘭貴人抿嘴嫣然一笑,又說道:“但如果吳健彰協助花沙納和洋人談下來的結果讓皇上滿意,皇上也可以順水推舟赦免他的前罪,豈不是一舉兩得?”

鹹豐終于明白小老婆的真正意思了,讓吳健彰參與談判是有可能給他通夷賣國的機會,但最終的決定權是在自己手裏,吳健彰真要是幹出什麽通夷賣國的勾當,自己不許花沙納在條約上簽字就是了,還可以乘機一刀砍了聽着名字就覺得不順心的吳三桂家門吳健彰,大大出口惡氣。但如果吳健彰幫着花沙納和洋人談得好了,自己順水推舟下旨赦免他的前罪,既滿足了洋人要求承認吳家祖孫無罪的要求,又可以不丢面子不讓外人覺得大清朝廷是被洋人逼着赦免了吳家祖孫,确實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看出鹹豐已經動搖,蘭貴人便又乘機說道:“皇上,臣妾再鬥膽提醒你一件事,上次吳健彰負責解決的青浦夷務,洋人都把炮船開到江甯城下了,但吳健彰隻是奏請朝廷罷免了一個七品縣令,讓肇事百姓賠償了三百兩銀子,既沒簽什麽條約,也沒開什麽港口,就讓洋人的炮船退出了長江,徹底了結了那件夷務。與之相比,其他的夷事……。”

說到這,蘭貴人乖巧的放低聲音住了嘴,沒再去戳鹹豐心頭關于各種條約的道道傷疤,鹹豐則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也這才發現吳健彰上次負責處理的青浦教案确實幹得相當不錯——起碼沒被逼着開什麽港口,賠什麽軍費,簽什麽讓大清朝廷顔面喪盡的條約。

這時,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祁寯藻突然開口了,小心翼翼的說道:“皇上,關于吳健彰,微臣也有一件小事要向你禀報。昔日林文忠公在廣州時,就是點名以吳健彰爲通譯,幫着他處理夷務,帶着他全程參與了廣州禁煙和虎門銷煙,期間吳健彰還不無微功……。”

“有這事?”

鹹豐和蘭貴人都是一驚,然後蘭貴人還忍不住又多追問了一句,“林文忠公是何等正直之人?還能點名用吳健彰這樣的人爲通譯?”

“千真萬确,文忠公看中的是吳健彰家世清白,還有吳健彰爲人還算講點節操道義,是當時唯一不肯做鴉片生意禍國殃民的廣東十三行商人,所以文忠公才挑中了他。後來五口通商,廣州的洋行紛紛破産倒閉,就連十三行首富伍秉鑒都身死家敗,吳健彰的生意卻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就是因爲文忠公念在吳健彰的功勞節操份上,對他多加提攜照顧。”

祁寯藻如實回答,又說道:“微臣與林文忠公熟識,這事是他親口告訴的微臣,先皇時青浦夷案之所以委派吳健彰與洋人交涉,也是因爲時任雲貴總督的林文忠公大力舉薦,先皇才破格啓用僅是候補道的吳健彰全權負責青浦夷務。”

鹹豐有些張口結舌了,祁寯藻則又在心裏補充了一句,暗道:“其實上次翁心存彈劾吳健彰通夷賣國時,我馬上懷疑翁心存是構陷污蔑,就是因爲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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