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可以把折子遞給兩江總督陸建瀛,請他代爲呈遞給朝廷。”吳超越又指點道:“今天洋人爲了把軍艦開進黃浦江,在吳淞口是開了炮的,吳淞口的守軍肯定不敢瞞報這麽大的事,肯定要向主管兩江軍事的總督陸建瀛奏報,陸建瀛不敢和洋人開戰,更不敢把事情繼續擴大,肯定左右爲難,爺爺你把這道奏折交給他,就等于是給了他一個推卸責任的借口,他爲了不背黑鍋,絕對會馬上把你這道奏折送到京城告翁心存的黑狀。”
說到這,吳超越還露出了一點奸笑,道:“到時候,說不定陸建瀛還會替爺爺你多說好話。因爲爺爺你是蘇松太兵備道,是他的部下,你背了黑鍋他也得吃瓜落,把所有罪名都推到翁心存這個京官的身上,他陸建瀛才可以置身事外,用不着擔心受到牽連被朝廷責備。這麽一來,爺爺你官複原職的希望就更大了。”
聽了寶貝孫子的話覺得有道理,吳健彰更爲心動,但是卻還是有些擔心,說道:“你的主意倒是不錯,但他翁心存既是欽差又是工部尚書,官比我大得多,我如果這麽做,不是就把他得罪到……。”
“爺爺,你以爲你放他翁心存一馬,他就會放過你了?”吳超越打斷買辦爺爺的話,飛快說道:“洋人炮轟吳淞口和揚言宣戰這麽大的事,朝廷裏肯定要找人背黑鍋當替罪羊,你如果不趕快把翁心存推給朝廷當替罪羊,他翁心存肯定就要想辦法讓你背這口大黑鍋了!現在我們隻能先下手爲強,乘着他翁心存沒膽量把那些外交照會遞交給朝廷,還沒有對我們下手的機會,搶先一步把屎盆子扣死在他腦袋上!不然等他緩過氣來,想出辦法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我們,我們才是真的叫死定了!”
聽了吳超越的這番分析,又想起袁祖悳的教訓,吳健彰終于下定決心,立即提筆以罪員身份寫了一道奏章,把洋人軍艦開進黃浦江和炮轟吳淞口的責任全都推到翁心存腦袋上,一口咬定是翁心存濫用職權阻止洋人傳教經商和無理阻止洋人進城所導緻,請兩江總督陸建瀛代爲呈遞給滿清朝廷。同時吳健彰又采納吳超越的建議,除了詳細陳述整件事的經過外,又把西方各國領事已經向翁心存遞交外交照會的事也直接奏明,讓陸建瀛和滿清朝廷都知道翁心存已經收了洋人的照會,不給翁心存瞞報那些照會的機會。
本來吳健彰還想把自己打算忠于職守繼續替滿清朝廷征收關稅的事也寫在折子上,然而吳超越卻阻止道:“爺爺,這件事不能急。因爲我們還不能确定洋人是否會乖乖交稅,不能說了做不到,讓陸建瀛和朝廷空歡喜一場。而且如果把這件事順便寫在彈劾翁心存的折子裏,那麽就算爺爺你替朝廷關稅收上來了,朝廷和陸總督也隻會覺得你這麽做不過是将功折罪,不會怎麽的感激你,也不會過于重視你這個功勞。”
“所以,現在這件事爺爺你提都暫時别提。”吳超越微笑補充道:“先讓朝廷和陸建瀛擔點驚受點怕,等我們确定了洋人真的乖乖繼續交稅後,爺爺你再把你忠于職守的事單獨寫一道奏章,向朝廷和陸建瀛表功請賞,才可以讓朝廷和陸建瀛喜出望外,對你更滿意更喜歡。”
“有道理。”吳健彰拍案叫好,歡喜道:“還是我孫子聰明,這件事如果寫在彈劾翁心存的折子裏,是會讓朝廷和陸總督覺得我不過是将功折罪,不會怎麽在意,如果洋人不肯乖乖交稅,事情還肯定更糟。隻有把這件事确定了下來,單獨奏報這件事,朝廷和陸總督才會喜出望外,更高興更滿意!”
叫完了好,吳健彰還又稱贊道:“想不到你這小兔崽子比我這個爺爺還了解官場,這一套你到底是跟誰學的?爺爺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還有這些本事?”
吳超越笑着不說話,隻是在心裏回答道:“這些事還用學?在我以前那個單位裏,什麽偷雞摸狗,坑蒙拐騙,推責任搶功勞,不用學,看都看會了。”
也順便來看看翁心存父子這邊的情況,和吳超越預料的一樣,翁心存确實沒有在事發當天就向滿清朝廷奏報洋人救走吳家祖孫的事,不爲别的,就是因爲西方諸國領事公使強塞給他那些外交照會。
翁心存現在是既不敢向朝廷呈報這些照會,也不敢扣下這些照會,按洋人要求呈遞這些照會,鹹豐震怒派人徹查,深陷其中的翁心存就算不被殺頭抄家,至少也是一個丢官罷職的下場!
而如果扣下這些照會,洋人收不到答複肯定要鬧事,鬧出事來鹹豐派人往根源一查,翁心存肯定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進退維谷,左右爲難,所以被攙回了住處後,翁心存就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動不動,口中不斷哀怨,“麻煩了,麻煩了,這次真的麻煩了,西方諸夷如果真的因爲這件事向我大清宣戰,那老夫就給朝廷闖下了大禍了!麻煩了,真的麻煩了,這樣的麻煩事,怎麽偏巧就攤到了老夫我的頭上了啊?”
誰勸都不聽,翁心存始終都呻吟不斷,還是到了天色全黑後,協助袁祖悳布置城防的翁同龢從城上回來到翁心存身邊侍侯,翁心存才終于停止哀怨呻吟,掙紮着坐起向兒子問道:“洋人攻城沒有?”
“沒有。”翁同龢搖頭,如實答道:“但洋人的炮船也沒走,就停在租界旁邊的江面上,還派軍隊守住了進租界的路。還有,下午時收到消息,今天早上洋人的炮船爲了開進黃浦江,在吳淞口那邊開了炮,逼着吳淞口守軍讓了路。”
“在吳淞口開了炮?”翁心存一驚,然後又一下子躺回了床上去,哀歎道:“完了,這次是想瞞都瞞不住了!吳淞口那邊肯定會把事情禀報給陸建瀛,陸建瀛也肯定會派人來查問原因,無論如何都瞞不過去了。”
“父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翁同龢也知道形勢嚴峻,說道:“吳健彰祖孫通夷賣國,固然罪該萬死,但西方諸夷的外交照會上卻聲稱他們祖孫無辜,要求朝廷承認他們祖孫無罪,還不惜爲了這件事向我們大清宣戰,這朝廷如果扛不住洋人的壓力做出妥協,那吳健彰祖孫就此逍遙法外姑且不說,處事不當和冤枉無辜這口大黑鍋你可就背定了。茲事體大,我們得趕緊想辦法應對這一局面啊。”
“還能有什麽辦法?”翁心存哀歎着有氣無力的說道:“難道要爲父向朝廷奏報吳健彰祖孫無罪?再要爲父奏請朝廷派人與洋人談判?爲父這麽做了,不是黑鍋背得更大?死得更慘?”
“當然不能這樣做。”翁同龢搖頭,然後又壓低了聲音說道:“但父親你也絕對不能向朝廷如實奏報上海的事,隻能是先把吳健彰賣國通夷的罪名坐實,讓朝廷和皇上覺得洋人炮打吳淞口是因爲吳健彰通夷賣國,認定是吳健彰祖孫引洋人進黃浦江,然後再把洋人的外交照會遞交給朝廷,朝廷和皇上才隻會更恨吳健彰祖孫,不會責怪于你。”
“先讓吳健彰坐實通夷賣國的罪名,然後再把洋人的外交照會遞交給朝廷?”翁心存複述了兒子建議的重點,又疑惑問道:“這麽做有用嗎?”
“絕對有用。”翁同龢很是自信的說道:“父親你可以想想,隻要朝廷和皇上認定了吳健彰祖孫通夷賣國,那麽再聽到洋人炮打吳淞口的消息,還有洋人搶走吳健彰祖孫的消息,最後再看到洋人要求朝廷承認吳家祖孫無罪的什麽外交照會,朝廷和皇上能不認定這一切都是因爲吳健彰祖孫賣國求榮導緻?又怎麽還會讓你背激怒洋人這個罪名?”
盤算了一下,翁心存發現兒子這個建議确實可行——隻要先給吳健彰祖孫扣上通夷賣國的罪名,那麽先入爲主之下,朝廷和鹹豐肯定會認爲洋人炮打吳淞口和揚言宣戰都是因爲吳健彰祖孫賣國所緻,不會再怎麽責怪自己。所以點了點頭後,翁心存也是壓低了聲音,問道:“那具體怎麽做?”
“請父親馬上寫一道奏章,聲稱說你在上海查訪發現吳健彰祖孫與洋人勾結極緊,還暗中唆使洋人以堅船利炮逼迫我大清朝廷向洋人讓步,甚至還有把上海獻給洋人的打算。”翁同龢的聲音十分陰狠,道:“總之就是往狠裏說,然後用六百裏加急立即送往京城呈交軍機處,再然後朝廷不管是收到什麽奏報,都隻會認定是吳家祖孫勾結洋人所爲!”
翁心存不再說話,又盤算了片刻後,翁心存直接披衣起身,徑直走到書桌旁邊提筆寫折子,翁同龢又趕緊提醒道:“父親,這道折子不能直接送進軍機處,要先送給通政司再轉遞軍機處,讓越多的京官知道這件事越好,京城裏有的是閑着沒事幹的清流言官,聽到了這麽重大的消息,自然會給我們幫腔幫忙。”
翁心存再次點頭,又随口說道:“你也别閑着,替筆給你的兄長寫道書信,讓他在京城裏多聯絡一些禦史言官上表彈劾吳健彰,直接告訴他,彈劾吳健彰的人越多越好。”
翁同龢含笑應諾,暗暗佩服父親的手腕伎倆——因爲翁同龢的兄長翁同書雖然隻是一個六品京官,卻偏偏是在閑官刺頭最多的翰林院擔任編修,讓翁同書出手聯絡禦史言官彈劾吳健彰,那麽彈劾奏章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