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祖悳之所以這麽做,當然是因爲來自欽差翁心存的逼迫,也是害怕洋人象上次一樣進城鬧事,把事情弄得難以收拾。不過袁祖悳這麽做,卻也絕對不算是濫用職權,相反還有着相當充分的理由。
前面說過,兩廣總督徐廣缙和廣東巡撫葉名琛三年前在廣州就這麽做過,組織百姓把守城門街道,堅決不許英國人進入廣州城,用的借口就是鑽了《南京條約》的空子,條約中規定外國人可以來往于廣州和上海等五個港口經商,卻沒有規定是否允許外國人可以進出這五個城市的城池,徐廣缙和葉名琛就是抓住這點大做文章,堅決拒絕英國人的進城要求,又組織鄉兵保衛廣州城,不許洋人踏進廣州城一步。
事發後,當時的英國公使要求與徐葉二人談判時,徐廣缙和葉名琛又假稱朝廷要求他們按照條約行事,仍然還是斷然拒絕,最後英國公使因爲國内命令而讓步,主動放棄進城要求,徐廣缙和葉名琛也因此對外強硬得到道光重賞,被大清朝野上下視爲抗洋英雄。——不過也隻有廣州這麽做,餘下的上海、甯波、福州和廈門四個通商口岸的排外情緒并沒有廣州那麽強烈,地方官員也都沒有徐廣缙和葉名琛那樣的膽量,都對洋人進城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沒有因爲這件事和洋人發生過糾紛。
話扯遠了,言歸正傳,即便沒膽量得罪洋人,但爲了讨好欽差,更爲了争取時間幹掉吳家祖孫,袁祖悳還是硬着頭皮下令禁止洋人進城——至少是在翁心存離開上海前禁止洋人進城。同時爲了事情不至于鬧大,袁祖悳又十分小心的要求守軍向洋人說明這是欽差翁心存的命令,解釋條約中并沒有規定讓洋人進城,所以才不許他們進城,請求洋人稍安勿躁,等他袁祖悳向上面解釋清楚并征得上面同意後,再重新向洋人開放上海城。
往常可以自由出入的上海城突然也象廣州一樣下達了針對洋人的禁入令,雒魏林和麥都思等洋神父當然是既憤怒又不解,一再反複抗議,但是城門守軍除了點頭哈腰的不斷解釋外,卻還是始終不許雒魏林等人進城。衆洋神父又沒有什麽武裝可以強闖進去,被迫無奈之下,雒魏林等人也隻好匆匆返回租界,去找各國領事交涉,要讓自己國家的領事幫忙解決這件事。
不說其他國家的領事,單說雒魏林和麥都思幾個英國神父找到了本國駐上海的領事阿禮國,說明了進城遭拒的情況後,阿禮國雖然也對上海方面突然禁止本國公民進城十分憤怒,但是又十分的無可奈何,向雒魏林等人攤手說道:“各位尊敬的神父先生,十分抱歉,想必你們也知道,中國的廣州也是這麽做的,當時我們大英帝國的議會爲了不影響對華貿易,命令我們國家的公使向中國朝廷讓步,所以我沒有辦法在這件事上幫助你們。而且嚴格來說,因爲我們在簽訂《南京條約》時的疏忽大意,中國的地方官員确實有這個權力禁止我們進城。”
“當然。”阿禮國又趕緊補充道:“我會把這個情況向我國駐中國的全權公使文翰先生報告,請他決定如何處置,是與中國朝廷交涉談判,還是讓我國議會決定是否采取必要措施,逼迫中國朝廷重新修訂條約。”
“那要拖到什麽時候?”麥都思一聽叫苦了,道:“阿禮國先生,你能不能象上次一樣,馬上調遣幾艘軍艦開進長江,馬上逼迫中國官府讓步?”
“親愛的麥都思神父,上次是因爲中國人打傷了你和雒魏林。”阿禮國微笑說道:“我爲了保護你們的人身安全,調遣軍艦開進長江向中國官府施壓,理由充足,我們國家的議會和公使都沒有責怪我。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你們的人身安全并沒有受到威脅,又有廣州的前例,我擅自調遣軍艦開進長江,就沒辦法向公使先生和議會交代了。”
雒魏林和麥都思等神父都大失所望了,阿禮國則又安慰道:“幾位尊敬的神父先生,稍微忍耐一下吧,反正你們在城裏也沒有什麽産業,進不進城都是無所謂。”
“但我們如果不進城,我們的朋友超越·吳就要被愚蠢的中國官員押往北京,去交給更加愚蠢愚昧的中國朝廷了。”
麥都思苦惱的說,結果麥都思不說這句話還好,這句話說出來還沒說完,阿禮國就已經騰的站了起來,驚訝說道:“超越·吳要被中國官員押往北京?爲什麽?”
麥都思聽了一楞,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把吳超越已經被捕的消息告訴給阿禮國,亡羊補牢忙把自己和雒魏林昨天在上海城裏的所見所聞如實告訴給阿禮國,說明了吳超越是因爲幫西方傳教和與西方人合夥建廠而被逮捕,也說了吳健彰同樣被捕的事。而阿禮國則是臉色越聽越難看,最後幹脆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混蛋!這些混蛋的中國官員,簡直是一群混蛋!”
“阿禮國先生,出什麽事了?”雒魏林疑惑的問道:“你爲什麽這樣的憤怒?”
“因爲他們這麽做,要讓我們英國商人蒙受巨大的商業損失!”
阿禮國再次咆哮,再聽了阿禮國的介紹,雒魏林和麥都思等神父也這才明白了阿禮國爲什麽突然發火的原因。原來自從吳超越與英國商人比利簽訂了合資建立紡織廠的協議後,阿禮國不但把這件事當成了自己的重大政績上報到了國内,還全力幫助比利向國内采購機械設備和聘請熟練技工,更希望憑借此事爲契機,打開廣袤無限的中國内地市場,結果現在好嘛,采購設備和聘請熟練技工的人派出去一段時間了,合作對象吳超越卻突然被大清朝廷抓了,出售工業設備的高額利潤和得意政績一起化爲泡影不說,負責墊資采買設備的英商比利還得蒙受巨額的損失,身爲英國僑民上海保護人的阿禮國自然要勃然大怒。
順便說一句,其實阿禮國在比利經營的寶順洋行裏還有大筆投資,吳超越和比利準備建立的紡織廠裏其實也有他的許多股份,所以吳超越倒黴,實際上還要連累阿禮國也要蒙受經濟損失!
聽了阿禮國的介紹,麥都思和雒魏林等神父都不說話了——他們可是非常清楚本國領事在經濟方面的德行。結果也不出他們所料,在辦公室轉了幾個圈子後,阿禮國先是叫雒魏林等人先回去等消息,然後馬上就派人把寶順洋行的老闆比利叫來,向他也說了關于吳超越的情況,結果比利一聽就立即慘叫了,“上帝啊!那我們不是虧大了?阿禮國先生,這件事你不能不出面啊,吳連保證金都沒有交給我,采購設備和聘請工人的經理又已經走了那麽久了,無論如何都來不及通知他停止采購了,買到的設備就算能退回去,也非得折價啊!”
“你怎麽連保證金都沒有叫吳交?”阿禮國氣急敗壞的問道。
“阿禮國先生,難道你忘了,是你說不用的啊?”比利反駁道:“當時我向你報告,說吳要求貨到付款,你說爲了鼓勵吳與我們合作的積極性,對他可以給予特殊優待,還說吳的祖父一向信用良好,經濟方面也完全承擔得起這筆投資,隻要簽訂了正式合同,就不必擔心吳會賴帳,所以就讓我連保證金都不用收,先替他墊資采購工業設備,以顯示我們和他的合作誠意。”
阿禮國啞口無言——老吳家确實沒有賴帳的意思,吳超越連建廠土地都已經提前買好的事阿禮國也知道,但阿禮國萬萬沒想到的是,滿清朝廷會給他來這麽一出。氣急敗壞之下,阿禮國心裏也忍不住盤算起了當年的老招數,但又顧慮國内暫時沒有再次與中國開戰的打算,遲遲拿不定這個主意。
盤算猶豫的時候,之前已經告辭離開的雒魏林和麥都思等神父卻又快步沖了進來,還沒進門就慌張叫道:“阿禮國先生,不好了,吳有危險,有生命危險!”
正在發愁收不到吳超越貨款的阿禮國和比利一聽大驚,趕緊向雒魏林等人問起原因時,雒魏林等人馬上把一塊寫着血字的手帕交給阿禮國,說是一個自稱是吳超越朋友的中國女人交給他們的,阿禮國和比利趕緊再看血書内容時,卻見英文寫成的血書落款正是他們的生意夥伴吳超越,内容則是請求衆洋神父到京城幫忙告狀,還有幫忙護送吳家祖孫進京,以免老吳家的仇人在路上暗殺他們。
看完了吳超越的血書,阿禮國和比利自然是臉色更加難看,阿禮國心中也更加動搖的時候,門外又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法國駐中國的全權公使布爾布隆求見,還直接說明是因爲吳超越被捕一事而來找阿禮國商議,阿禮國聽了大喜,趕緊親自迎出門前,把布爾布隆請到房中落座,然後馬上把剛收到的血書交給了布爾布隆觀看。
不動聲色的看完了吳超越的求助血書,布爾布隆很直接的向阿禮國說道:“親愛的阿禮國先生,你說怎麽辦?就我所知,與吳合資建立紡織廠的寶順公司,也有你的許多股份,這事也關系到你的切身利益。”
阿禮國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了實話,道:“我國外相曾經給文翰公使有過命令,除非危及到我國公民的人身财産安全,否則不許與中國朝廷發生武力沖突,所以我想嘗試交涉。”
“交涉無用。”布爾布隆很坦白的說道:“以你們英國的情報能力,想必已經知道我來上海的原因,我幾次三番要求與中國負責外交事務的五口通商大臣徐廣缙見面,商談更進一步的商業合作,但徐廣缙每一次都對我的要求不做任何答複,我沒有辦法才來到上海,讓吳超越的祖父吳健彰幫助我向中國兩江總督轉遞外交照會。”(史實事件,而且布爾布隆還是呆到了第二年的年底才離開上海。)
“但吳健彰雖然替我轉遞了外交照會,中國的兩江總督卻到現在沒有給我任何答複。現在唯一能與我們正常溝通的吳健彰又已經被中國朝廷逮捕,你如果還想用外交手段挽回損失,恐怕是連呈遞外交照會的中國官員都找不到了。”
阿禮國臉色陰沉的點頭,布爾布隆則又說道:“還有,繼廣州後,今天上海也下令禁止我們西方人進城,如果我們再不做出反應,餘下的廈門、福州和甯波三座港口城市也很可能效仿,廣州這塊多米諾骨牌你們英國政府沒有扶住,如果再不扶住上海這第二塊多米諾骨牌,将來會有什麽連鎖反應,難道不值得你擔心嗎?”
阿禮國再次點頭,臉色陰沉的說道:“廣州那件事,本來我是極力主張以武力解決争端,但國會那幫軟弱的議員卻不肯答應。如果他們象我一樣用青浦教案的手段,愚蠢的中國朝廷肯定早就讓步了。”
“阿禮國先生,我認爲你應該采取緊急措施了。”布爾布隆微笑說道:“我可以幫你,我是全權公使,有權力調動所有行駛在亞洲海面上的所有法國軍艦和武裝商船。”
“親愛的布爾布隆先生,你願意這麽幫我?”阿禮國一聽大喜,又不放心的問道:“爲什麽?吳這次選擇的商業夥伴,不是你們法國啊?”
“吳之所以選擇了你們英國商人合作,是因爲你們的情報工作出色,還有我們法國的商人太過愚蠢!”布爾布隆很坦白的說道:“事實上,我曾經建議在上海的法國商人全力争取與吳合作的機會,可他們猶豫了,不敢相信上海會有吳這樣開明的中國人,這才便宜了你們,但是他們現在已經後悔得想要跳進黃浦江了,也一再請求我與中國朝廷交涉,允許他們在中國建立工廠和銀行。”
“親愛的阿禮國先生,你和我都很清楚,與愚蠢愚昧的中國朝廷交涉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布爾布隆又微笑說道:“所以我認爲,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機會,以吳這件事爲借口,逼迫愚蠢的中國朝廷允許我們在東方合法建立工廠和銀行,也逼迫他們開放更多的貿易港口,還有逼迫他們建立一條快速高效的外交聯絡渠道,不要再讓我們爲了一點小事都得等待幾個月時間,最終還一無所獲。”
阿禮國大爲動心,但還是有點遲疑,又說道:“但是如果沒有本國政府支持的話,僅憑你和我可以調動的艦隊,恐怕力量還有些不足。”
“沒關系,我們可以把其他國家的領事也拉進來。”布爾布隆很是輕松的說道:“開放港口和允許西方人在中國建立工廠和銀行,對他們也有巨大的利益,他們總不能光占便宜不出力吧?還有,中國的内戰正在不斷擴大,那支自稱叫做太平天國的軍隊已經打到了中國的湖南省内部,中國朝廷肯定無比害怕兩線作戰,我們也隻需要動用很小的力量,就可以獲得豐厚的回報。”
聽到布爾布隆這番話,阿禮國也終于下定了決心,問道:“那麽親愛的布爾布隆先生,是由你出面邀請其他國家的領事召開會議呢?還是由我出面?”
“當然最好是由你和我聯手出面邀請。”布爾布隆微笑答道:“海軍第一的英國和陸軍第一的法國聯手邀請他們做對各國都有利的事,還怕他們不會立即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