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件一件的舊家具從房子裏搬出,葉子衿的心仿佛也被掏空一般。[燃^文^書庫][]望着空蕩蕩的房間,葉子衿眼前浮現出周姨娘帶着他和弟弟剛搬進來的情景,那時的他們歡呼雀躍,正高興終于從那個冰窟裏面解脫了。不過入住的第一年夏天,他們才知道又進了一個蒸籠。這裏到了夏天十分悶熱潮濕,最熱的時候她和弟弟便去用鐵桶提來冰塊放在家裏,弟弟們最喜歡打着赤腳踩冰塊化成的水……
“閨女呀,怎麽搬家了,是要搬去哪裏呢?”秦奶奶邁着小步走進來。
葉子衿連忙上去扶住,“秦奶奶,你腿腳不好怎麽還上來看,我反正都是要下樓的。”
秦奶奶拍拍她的手道:“唉,你這一搬走,怕是難再見到你咯。”
葉子衿道:“怎麽會,我一定還會常來看您的。”
秦奶奶神秘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搬去哪裏,是去那個孟老闆那裏吧?是不是快成親啦?”
葉子衿一怔,勉強笑道:“嗯……快了。”
爲了掩人耳目,她隻能說自己要搬去孟昊翔那邊,其實是搬去租界的一處公寓,房東是個俄國人。
秦奶奶聽了十分高興,“好呀,這事兒得抓緊了,不然你好端端一個閨女未出嫁就搬去男方家,被别人說閑話多不好,我可不想你吃虧。”
葉子衿默然點了點頭,她還沒有告訴秦奶奶和小蝦關于子峥回上海的事,想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受牽連。
這時,孟昊翔走了進來,他這次親自過來幫葉子衿搬家,黑色的大衣上粘了深一道淺一道的灰塵。“還有什麽東西忘記搬沒?”孟昊翔問。
葉子衿看了一眼窗台,“隻剩幾盆花了。”
秦奶奶笑着招呼孟昊翔過來,道:“你可得好好照顧子衿,我一直當她是親孫女兒哩,以後我這裏就是子衿的娘家。”
孟昊翔看了看葉子衿,淡淡一笑,道:“秦奶奶放心,這是我應該做的。”
葉子衿家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孟昊翔的手下動作也快,不一會兒就把東西搬上來車。葉子衿生怕将以前的東西磕了碰了,搬東西時一邊叮囑一邊察看後才放心。
孟昊翔笑道:“都是些又舊又破的桌子櫃子,你這樣當寶貝疼着,别人還以爲我孟昊翔摳門連家具都不給你置辦。”
葉子衿皺眉,“這些東西都是姨娘在世的時候添置的,搬了新家就棄了舊物,哪裏還有一點家的感覺。”
孟昊翔見她說得認真,也知道她是個極其念舊的人,忽然湊近她道:“什麽時候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你該不會還是和你弟弟住一起,恐怕不太合适吧?”
葉子衿擡眸道:“我們又沒成親,跟你住在一起才不合适吧?”
孟昊翔眼中一凝,沒有答話。二人上車後,氣氛有些僵。
良久,隻聽孟昊翔沉沉道:“子衿,我說過這輩子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已經早已把你當成妻子對待。隻是華爺仍對漫苓的事耿耿于懷,而且你的父親又是他的奪妻仇人,他曾要我立下毒誓,在他有生之年我不得娶你爲妻……”
華晉坤?葉子衿想起那個許久未見的老人,如今他已退居無錫老家休養生息,沒想到依然難以容下她。難怪孟昊翔這三年來有意回避成親之事,她知道華晉坤對孟昊翔恩重如山,幫會中最講究忠義二字,孟昊翔若非迫于無奈,也不會在華晉坤面前發誓。
“那你爲什麽不早告訴我?”葉子衿有些生氣,若是講清楚她也不至于誤會他。
孟昊翔握住她的手道:“我怕你覺得我無用……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說服華爺答應我們的婚事,我想再過段時間他能釋懷,所以就沒告訴你。子衿,你願意等我嗎?”
葉子衿心裏一酸,還是第一次遇見孟昊翔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可憐兮兮倒叫人覺得好笑。她故作不悅地掃了他一眼,道:“我是那麽小氣的麽,既然你把我當成你的妻子,我還用急什麽,隻要我知道你比我心急就行了。”
孟昊翔如釋重負,笑道:“我急,我非常急,恨不得明天就把你娶進家門,省得外面說三道四的。”
“我也沒見你有多着急,你不經常去大舞台晃悠麽?”葉子衿輕哼一聲道。
孟昊翔眉梢微揚,眼裏光芒閃動,“三年前我連影樓和珠寶都訂好了,你還覺得不急?”
葉子衿忍俊不禁道:“看你挺能忍的,三年了都不告訴我。”
“你的意思是今晚我可以不用忍了?”孟昊翔笑着将她摟入懷中。
“……”葉子衿紅着臉輕咳了幾聲,示意司機還在車上。
鄧福一直面帶微笑地盯着前方沒敢回過頭,待孟昊翔說了一個地址後,鄧福暗自舒了口氣,一腳踩下油門開動了轎車。
葉子衿忙了大半天,連公司也沒去,總算把新家布置好了。将從舊家搬來的花擺在窗台上,看着陽光透過潔白花紋的窗簾照射進來,白花勝雪,杜鵑似霞,整個房間敞亮簡潔,看着十分令人舒心。
葉子衿心情大好,推開窗戶朝樓下望去,隻見樓下的小花園裏種了幾棵丁香樹,現在剛入春,樹上隻冒了幾朵紫色的小花,想着等春氣正盛時,這裏定是一片香氣宜人的紫雲。雖說中國人不怎麽會在樓前種丁香,因爲有種了苦丁香日子也會過得苦這麽一說。但這裏的房東是個俄國人,不怎麽講究這些,葉子衿也對這些說法不怎麽在意,日子是人過的,與種什麽花沒多大關系,她十分滿意這個地方,子峥住在這裏應該不會引人注意。
門外響了兩聲敲門聲,葉子衿打開門,進來的正是子峥。她忙拉着弟弟去看布置一新的家,忽然發現子峥是一個人上來的,奇怪道:“昊翔不是去接你了嗎,他人呢?”
子峥道:“姐夫突然有急事走了,他派人将我送過來的,姐,我剛才去報社找新雨了,是不是有個男人在追她?”
葉子衿大駭,“你怎麽能去報社那種地方,人那麽多,萬一有人認出你了怎麽辦?”
子峥安慰道:“不會的,我喬裝過一番,隻是遠遠地望了新雨一眼,本來想過去找她的,結果她被一個男的叫走了,我聽報社裏的人說那人追了新雨很久了。”
葉子衿想起了杜銘軒,那個留洋醫生居然這麽堅持,追了三年還不死心。
“你說那個人呀,新雨不會喜歡他的,那人隻是新雨的一個詩迷,聽說很喜歡新雨寫的詩,你不用擔心,新雨是個好姑娘,否則也不會一直等你回來,你可别誤了人家。”葉子衿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操心的命,既要操心弟弟的安全還要操心弟弟的戀愛……
“哦。”子峥悶悶不樂地應了一句。
葉子衿從箱子裏拿出幾本書放在桌上,“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可以看看書,這一箱子書都是你以前愛看的,我都給你留着的。至于找聯絡人的事我先幫你去探探情況,你最好少出去露面。”
子峥環顧四周,忽然拿起書桌上的一個烏木小盒子翻來覆去看了看,問道:“這是以前小時候存糖的那個盒子嗎?”
葉子衿心裏有些觸動,“嗯,還是那個盒子,那時候姨娘買了糖給我們,我們舍不得吃,就把糖存在盒子裏想着等到過年再吃,結果夏天過後糖都熱化了,你和子嵘還爲此哭了次鼻子……”
子峥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笑了笑,道:“姐,原來這盒子這麽小,那時候覺得這盒子挺大的,可以存好多糖。”
葉子衿歎息道:“盒子沒變,隻是我們都長大了,也不知道子嵘現在過得好不好……”
“我相信他過得很好。”子峥淡淡道。
“子峥,那我先回公司一趟,晚上我會叫新雨來家吃飯,給你做幾道你愛吃的菜。”葉子衿看了一眼站在床邊的弟弟,總覺得他的身上籠上了一層陰郁,不似從前那般開朗了。
子峥叮囑了一句,“去吧,路上小心。”
葉子衿下樓後并沒有立刻回沈記,而是叫了一輛洋車去華格臬路,她想去看看那家古玩店是否還在,當初汪露秋囑咐她将那把扇子送到古玩店,想必那裏有一個他們的聯絡點。
當洋車快到華格臬路時,遠遠就看見有幾輛車停在路口,一衆穿制服的士兵将路封鎖了。
葉子衿隻好先付了車錢自己下車走過去,見有人從封鎖的路口裏出來,她連忙攔住一個中年男人裏面出了生麽事。
那男人一臉驚慌,勸道:“趕緊走吧,裏面不久前出人命了,聽說是在什麽抓共黨,有家古玩店的老闆和夥計都被打死了。”
葉子衿大驚,心中慶幸沒讓子峥來這裏。幾個士兵堵在路口一一排查要出來的人,想必是在抓這附近的同夥。她連忙轉身離開,走到一個岔路時忽然被人拉進了旁邊一條小巷。
葉子衿吓得剛要叫出聲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子衿,是我,别喊。”
葉子衿扭頭一看,居然是趙芝湄!
趙芝湄臉色蒼白,一隻手緊緊地捂住手臂,袖子已經紅了一大片。
“芝湄!你怎麽了!”葉子衿壓低聲音驚詫道。
趙芝湄強忍着疼痛,道:“我剛才去那家古玩店接頭,沒想到特務就來了,老柒和二柱爲了掩護我撤離都犧牲了……”
“這麽說你是……”葉子衿心慌亂直跳,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趙芝湄微微點頭,聲音十分虛弱,“子衿,我知道你會幫我的……這一片地區很快就會被封鎖盤查,我身上又有槍傷,現在很難出得去,你有沒有辦法把我帶出去……”
葉子衿還沒從驚訝中走出來,又要面臨摯友被捕的危險局面,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你還能堅持嗎?我先幫你止血,不然地上有血迹會被他們發現。”
趙芝湄抿了抿蒼白的嘴唇,從手袋裏掏出一方手絹,道:“你先用這個幫我把傷口紮起來,我還能撐一段時間。”
葉子衿将趙芝湄手臂的傷口包紮好後,又拿出自己的手絹将各自手上的血迹擦掉,然後脫下外套覆在趙芝湄身上。見外面沒什麽人,葉子衿悄悄朝四周望了一眼,看到不遠處有個首飾店,裏面應該有電話。
她挽着趙芝湄不慌不忙地朝首飾店走去,二人與平日逛街無異。
進了首飾店,那店家見二人衣着光鮮,忙熱情招待。葉子衿先裝作挑首飾的樣子,然後對店家借了電話。
她立刻給孟昊翔的公司撥了電話,隻不過接電話的是羅秘書,情況緊急,她隻好對羅秘書道:“我現在在華格臬路一家叫璎珞的首飾店,看上了一條項鏈卻沒有帶夠錢,麻煩你跟孟老闆說一聲,讓他帶了錢過來接我。”
電話裏的羅秘書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說很快就會有車來接。
葉子衿悄悄松了口氣,可是心裏仍然緊繃着一根弦。她看了看趙芝湄,十分擔心芝湄的傷勢,隻盼望車快點來。
過了十幾分鍾,鄧福果然來接她。孟昊翔從車上下來,見到葉子衿,笑了笑,道:“要買首飾怎麽不多帶點錢,我還以爲你被扣在這裏了,羅秘書一說我就急着趕過來贖你了。”
店家見是孟昊翔,怯怯道:“我們怎麽敢爲難這位小姐,來店裏的都是客人,我們可不敢怠慢了。”
“原來趙小姐也在。”孟昊翔這才看到了葉子衿身後的趙芝湄。
“嗯,我和子衿一起來這邊逛逛。”趙芝湄嘴角浮起一絲蒼白的笑意。
孟昊翔轉而問葉子衿道:“你看上了哪件首飾?”
葉子衿一時情急忘了自己剛才看中的哪件,便随意指了一對翡翠的耳墜道:“就是這對翡翠耳墜子,我看着成色不錯。”
店家奇怪道:“這位小姐剛才看上的明明是這個翡翠镯子,怎麽……”
孟昊翔淡淡道:“兩個都包起來,我這就送你們回家。”
葉子衿連忙挽過趙芝湄往自己身邊靠了靠,三人走出了首飾店。
鄧福打開車門,葉子衿正要扶趙芝湄上車,隻聽後面一個洪亮的聲音喝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