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獨自支撐到鋪子打烊,葉子衿松了口氣,将一縷頭發别在耳後。[燃^文^書庫][]【燃文書庫(7764)】她擡眼看向遠處的天際,一團團火燒雲,宛若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又如斜『插』在美人雲鬓上的紅牡丹。幾隻鴿子披着夕陽在空中飛翔,房子的煙囪裏冒出袅袅白煙。這般靜谧祥和的天空下又即将展開一幅燈火輝煌歡歌笑語的浮華畫卷,她突然覺得這間鋪子是如此的真實淳樸,雖然做學徒辛苦,但她心裏卻覺得無比踏實。
葉子衿正欲打掃鋪子,隻見小月和小武氣喘籲籲走進來。
“子衿,我們拿到信了!”小月激動地一把握住葉子衿的手。
小武從懷中掏出兩封信遞給葉子衿,“喏,信在這裏,上面寫了什麽你看吧。”
葉子衿想起小武和小月都沒上過學堂,這信上的字也認不完,于是拿了這兩封信到燈下去看。
這的确是兩封家書,上面的地址是北平的一個胡同,寄信人的名字是沈康同。
從第一封信中葉子衿得知沈師父的兒子打算長居北平,并告知在北平一切安好讓他老人家勿擔心。第二封信裏的态度較之第一封似乎要冷淡些,隻囑咐沈師傅要保重身體,少抽煙等瑣碎事宜。
葉子衿猜測沈師傅并沒有回信,看來這對父子間的矛盾一時半會兒還真難以化解。
“我得去北平找師父的兒子,小月,我走的這段時間你要好好照顧師父。”葉子衿說完拿了筆記下信封上的地址和寄信人姓名,然後将信重新放回信封遞給小武,“這個快放回去吧,别讓師父發現了。小武,這期間就有勞你多看管下鋪子,别再讓師父做旗袍了。”
小武拿過信冷冷淡淡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好像什麽都你說了算似的,好歹我也比你早來鋪子。”
葉子衿無暇與小武糾纏這些無謂的事情,轉身對小月道:“我明天就動身去北平,師父那邊你就跟他說我老家有事要回去幾天。”
小月點了點頭,有些不放心道:“子衿,你一個人出門要小心啊。”
“我出生在北平,那地方我還算熟悉,放心吧。”葉子衿唇角扯出一抹笑,心裏卻有些『亂』。沈師傅的兒子去北平都有七八年了,這封信又是四年前寄的,難保這住址沒變動,在偌大的北平城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葉子衿相信,師父的心裏一定還是很想見到自己的兒子,雖然他一直不肯妥協,但畢竟血濃于水。就算這次最終是徒勞而返,她也要去北平找一找。
當晚葉子衿就回家收拾行李,準備坐第二天早上九點的火車。
子峥忽然拿出一雙白『色』的淺粗跟小皮鞋擺在她面前,笑道:“姐,喜歡嗎?本來想遲一點給你的,可你這次着急要去北平找人,我想着你穿這雙鞋走路會舒服些,而且這鞋子配旗袍特别好看!”
葉子衿将一件銀白绲邊如意扣的堇『色』旗袍疊進藤箱,睨了子峥一眼,半帶嗔怪道:“我又不是出去玩的,穿以前的布鞋就好了,你又『亂』花錢。”
子峥聳了聳肩,将皮鞋推給她,“姐,我希望你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漂漂亮亮的,隻可惜我現在還掙不了多少錢,等我以後工作掙着錢了,我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漂亮衣服和鞋子,讓你每天都換一套,每天都穿新衣服!”
葉子衿眼睛含着笑,吐了吐舌頭,“算了吧,你還是好好攢錢娶新雨吧,我可是等着這一天的到來。”
姐弟倆又開玩笑地說了一番話後,子峥出門去接汪新雨。葉子衿看着弟弟和新雨越走越近,二人雖未挑明關系,但已然一對默契十足的青年情侶。自從汪『露』秋死後,新雨便接了一份報社的工作,沒課的時候就去上班,晚上經常要加班趕稿。葉子衿知道汪新雨是個有骨氣的女學生,即便後來梁嘯川有意接濟,汪新雨也沒有接受任何幫助。葉子衿很欣賞她這一點,一個女子的傲骨是難能可貴的。
收拾好箱子站在窗台前,葉子衿往水仙的花盆裏添了一點水。清香袅繞,夜風徐徐,葉子衿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有一絲莫名的惆怅。
頭頂,一輪鵝蛋似的圓月跳出雲層,散發着聖潔的光芒,慈悲而憐憫,仿佛給予這個黑暗的人間一絲慰藉和希望。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北平,魂牽夢萦的故鄉,葉子衿陷入沉思。
同樣欣賞着這輪明月的,還有坐在車裏的孟昊翔。
他剛與英國洋行的代表威爾頓夫『婦』用完晚餐,生意談得很順利,雙方合作很愉快。爲了盡地主之誼他便多喝了幾杯酒,這會兒剛送走威爾頓夫『婦』,他坐在車上頭有些發暈,口鼻中充斥着酒氣。
孟昊翔斜躺在車後座上,幾縷皎潔的月光透過車窗上紅『色』絲絨簾子的縫隙照了進來。他微微睜開眼,看見了如濃墨暈染開的夜『色』中,一輪皎潔的圓月懸挂當空。月光如流水般滑過心上,他微微失神,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她,想到了她那張清麗的臉龐和如湖水般的眼眸,她的一颦一笑,還有平時對他那種冷淡疏遠的眼神和那日醉後朱唇粉頰醉眼『迷』離的模樣,他竟有些想念她了……
這時,阿成上了車,回過頭見孟昊翔已經醒了,遂道:“翔哥,明天去北平的行程都已經安排好了。不過我覺得你大可沒必要親自陪威爾頓夫『婦』去一趟,直接派個人陪他們去玩就好了。”
孟昊翔依舊望着車窗外,語氣中有一絲疲憊,“威爾頓先生是很重要的客人,以後我們與英國洋行的合作還有很多,親自去才有誠意,翻譯那邊都通知好了吧?”
阿成點頭道:“通知了,明天早上九點的火車。”
“嗯,開車吧。”孟昊翔緩緩閉上了眼,『迷』『迷』糊糊中總有她的影子在腦中閃現,他皺了皺眉,『逼』自己不去想她。他心底忽然在嘲笑起自己,他孟昊翔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爲什麽偏偏在意一個對自己毫無感覺的女子?這不是他孟昊翔的風格......
在女人這方面,他從來不會強求,他身邊也不缺主動示好的女人。那些在他面前百般獻媚弄姿的女人他從不多看一眼,隻覺得都是些濃妝豔抹的假臉,庸脂俗粉罷了。直到葉子衿的出現,他仿佛發現了一塊天然的璞玉,隻是這塊璞玉高潔冰冷,仿佛在無聲地提醒着他是個一身銅臭滿手鮮血的人,根本不配擁有這塊珍寶。
他覺得自己在葉子衿面前就像一個自作多情的傻瓜,竟還幫她救她心愛的人。想到這裏,孟昊翔不禁握緊了拳頭,他孟昊翔還沒有大度到這種地步……
清晨,一縷破曉的霞光灑在弄堂老房子的屋頂上,夾雜着孩子的哭鬧聲,幾家的主『婦』開始在公用廚房叮叮咚咚忙開。其中有人時不時爲誰錯用了誰家的糖,誰多用了誰家的醬油而拌上幾句嘴。住在這裏的人生活都很拮據,狹小的空間裏呆久了,難免會有些壓抑的情緒,人也變得愛斤斤計較起來。
葉子衿和子峥出了門,子峥将買好的幹糧塞到葉子衿滿鼓鼓的藤箱裏,然後送葉子衿去了火車站。子峥一路都在千叮咛萬囑咐,恨不能跟着葉子衿一起去北平。葉子衿笑着拍了拍子峥的肩膀,笑道:“我好歹在北平也住了十三年,哪個地方的冰糖葫蘆好吃,哪個攤位紮的風筝好看我全都知道,你還怕我『迷』路麽?”
子峥搖了搖頭,“你到哪裏我都不放心,姐,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學校那邊我請假。”
葉子衿順手搶過子峥手裏的藤箱,斷然拒絕道:“不行,你得好好給我上課去,我過兩天就回來了,很快的。”
子峥目送葉子衿進了火車站,無奈轉身離開。此時,一輛黑『色』戴姆勒轎車從他身邊經過,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從車上走下來孟昊翔和曲向天,另外還有兩個洋人。
“孫翻譯怎麽還沒到?”孟昊翔擡腕看了看表,問身邊的曲向天,“阿成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曲向天在來來往往的人中找尋着,距離火車開的時間隻有十幾分鍾了,他心裏有些急卻仍冷靜地穩住孟昊翔道:“大哥,再等等吧,若是十分鍾後他們還沒到,我們就等到了北平再找一個翻譯。”
孟昊翔眉目間有一絲不悅,卻也隻好作罷,繼續站在原地等。更尴尬的是這裏沒有一個人會說洋文,孟昊翔也沒辦法與威爾頓夫『婦』溝通,隻能将他們晾在一邊。這對洋人夫『婦』也不知是個什麽情況,不過他們卻很懂禮數,安安靜靜站在車邊等待。
過了十分鍾,實在等不了了,孟昊翔準備帶着威爾頓夫『婦』進站。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飛奔而來,老吳一腳刹車踩下,車漸漸停在孟昊翔身邊。阿成一臉緊急地下了車,“翔哥,孫翻譯昨晚忽然高燒住進醫院了,這次是去不了了,怎麽辦?”
孟昊翔繃着一張臉,加之剛才等待已有十分不耐煩,冷冷道:“回去告訴她,讓她以後不用再到寶輝洋行上班了。”說完親自走到威爾頓夫『婦』面前,禮貌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随後與之一起進了火車站。
曲向天吩咐阿成管理好賭場的生意,又讓阿成轉告錢江在孟昊翔不在的這段期間盯緊馮厲那邊,然後才匆匆疾步跟上去進了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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