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幾晚,葉子衿失眠了。
望着枕邊那本《李義山詩集》,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下。她不敢再去觸碰那些傷感的詩句,光是看到它心中已滿是難解的郁結。
他爲什麽會愛上林蘊婉?論身世,論才華,論外貌,自己哪點不如她?葉子衿腦中偶爾會冒出這樣帶有挑釁和輕視的質問。可是當她回到現實,才發現她最大的不如林蘊婉,就是沒有比林蘊婉早認識趙錦年……
他們青梅竹馬,心有靈犀,也許早就私定終生了。
燈下,葉子木然地盯着那塊紅綢,良久,顫抖地拿起針線,可是這次,手中的線卻怎麽也穿不進針眼。
一個月後,趙錦年要成親了,林家的人早早就取走了那方喜字蓋頭。
趙錦年成親前兩天,趙芝湄派了阿源來取薔薇手絹。
葉子衿将那方繡好的手絹交給阿源,另外還交給了他一本書。
那是前幾天她買的一本《詩經》,裏面還夾着一方她曾經繡好的絲帕。葉子衿囑咐阿源将這本書原封不動地送到趙芝湄手中,然後再讓芝湄轉交給趙錦年。
望着阿源遠去的背影,葉子衿心中忐忑不安,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不過,她也隻能這麽做了。至少在他成親前,她有做最後一點努力……
可是,她沒有等來趙錦年,卻等來了一張大紅喜帖。
趙芝湄派阿源送了一張喜帖過來,邀請葉子衿參加趙錦年的婚宴……
葉子衿顫抖地翻開喜貼,上面的名字灼痛了她的心,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對着鏡子,葉子衿看到了自己清瘦的身影。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她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
鏡中的葉子衿穿着一身淡粉色芍藥蝴蝶圖案的琵琶襟旗袍,立挺的高領,窄袖,蔥白線鑲滾,蝶舞清影的花紐。她還特意從新雨家借來了一雙白色圓頭的高跟鞋。
這身衣服是她自己做的,爲了獎勵她第一次完整地做好一件旗袍,沈師傅将這件旗袍送給了她。
似乎總有什麽地方不對……葉子衿穿着旗袍和高跟鞋走了兩步,想起街上的女人們是将頭發盤起來的。她端坐梳妝鏡前,拿起從前清朝宮廷樣式的木梳将頭發盤起來,在腦後绾成了一個髻。心中忽然又泛起一陣苦澀,林蘊婉今天也定是盤着頭發,戴上鳳冠,然後蓋着她繡的那頂喜字蓋頭……
子峥走進來看見葉子衿時,不禁睜大了眼睛,驚歎道:“姐,你穿旗袍真好看!簡直比那些個俗氣的小姐太太好看一百倍!”
“怎麽會……”葉子衿的唇色有些蒼白,失神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姐,你穿這麽好看要去哪裏?該不會是去見我未來的姐夫吧?”子峥走過來,兩手扶在她的肩上笑道。
葉子衿無奈地笑了笑,失落道:“我隻是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宴……”說出一個朋友這四個字時,她喉頭顫抖了一下。
“哦,這樣呀。”子峥又打量她一番,道,”姐,你不覺得應該再抹一點胭脂水粉麽?這樣與這身旗袍更搭,那樣簡直就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絕代佳人了!”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垂淚……這句倒真是應了她現在的心情……
葉子衿平時不塗脂抹粉,以前女扮男裝賣報紙用不着這些,現在天氣熱一點,一流汗妝又容易花。可是今天,葉子衿忽然想好好地打理自己一番。
她找出周姨娘留下的妝奁,拿出一盒香粉在臉上淡淡撲過,手指沾了一點胭脂塗抹在唇瓣。
鏡中的女子轉瞬間有了神采,眸若星辰,唇似紅櫻,顧盼而生輝。
“美極了!”子峥笑道,“姐你這樣去參加别人的婚宴,可是要把新娘子給比下去了。”
真的能比下去麽?可是比下去又有什麽用呢?他的眼裏也許隻有鳳冠霞帔的林蘊婉……
葉子衿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原來穿上不适合自己的鞋子等同于給雙腳施以慢刑。她忍着腳尖的疼痛,一步一步扶着牆緩緩下樓。這點痛和她心裏的痛比起來算的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