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大太太看上去就是個精明厲害的女人,衣着雍容華貴,眉毛細長而微微上揚,臉抹得白裏透紅,三分笑七分狠,眼角有幾絲魚尾紋。
葉子衿忽然明白了餘媽有底氣在趙家橫行的原因。
“沈師傅來啦,聽說你做旗袍的手藝在全上海數一數二,今天把您請來,也給我做一身旗袍吧。”大太太客氣道。
沈師傅道:“太太您過獎了,我隻不過靠這手藝混個一餐半飯而已,至于什麽數一數二實在不敢當。”
沈師傅從箱子裏拿出軟尺開始給大太太量身,葉子衿則在旁邊記錄數據。全身上下量下來要量三十六處,葉子衿心中暗歎旗袍手藝的精細。
量完身,一個老媽子過來扶大太太坐在榻上休息。大太太忽然道:“方才記起來我這裏有一塊上好的料子,想這次拿來做旗袍,不知道能不能入沈師傅的眼。”轉而又對身邊的老媽子道,“餘媽,去把那匹雲錦取來。對了,廣耀又跑哪裏去了?你見了他讓他過來一趟。”
餘媽垂眉道:“大少爺一早就出門了,估計要入夜了才回來。”
大太太歎了口氣,對餘媽擺了擺手示意下去。
沈師傅作了一揖道:“雲錦可名貴得很,謝太太如此看得起老朽。”說完朝葉子衿使了個眼色,子衿立刻意會跟着餘媽去取雲錦。
餘媽帶葉子衿到了一間儲物房,葉子衿很知禮地在門外等候。
忽然聽見隔壁房間有女子的呼救聲,雖然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但葉子衿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葉子衿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輕手輕腳走到隔壁房間的門前。隻見門并沒有完全關上,留出了一條縫。
透過門縫,葉子衿看見一個男人正在輕薄剛才撞了二少爺的丫鬟彩娥。彩娥奮力掙脫男子捂在她嘴上的手,剛哭喊幾聲,嘴又被重新捂住。她的上衣已被扯下大半,露出一抹紅色的肚兜。
堂堂趙家竟有這等龌龊的畜生!葉子衿正想推門而入,卻又猶豫了,畢竟她不是趙家的人,這樣闖進去也不合适。她隻能重新踱回儲物間的門口,心中徘徊不定。若是不去阻止,恐怕良心會不安,若是去了,隻怕又要讓師父不好辦。
正當葉子衿陷入矛盾時,一個衣着鮮豔的女子恰好路過,聽見裏面的動靜,想也沒想就推門進去了。
随後裏面傳來了一陣争吵聲,好似還有拉扯的動靜。
葉子衿正想過去看個究竟,隻見剛才進去的那女子被推了出來跌倒在地,手肘擦破了皮還在流血。
葉子衿連忙上前扶起她,掏出手絹替她捂上流血的傷口。
這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個丫鬟,倒像是趙家的小姐。她眼中似有淚光,受了委屈般地看了一眼葉子衿,輕輕說了聲“謝謝。”
這時,從剛才那房間裏沖出來一個穿綢衫的男子,頭發油光發亮,胸前的紐扣還沒來得及扣上便開罵:“臭丫頭來管什麽閑事,滾一邊兒去!”
那姑娘站起來也不示弱,“大哥,彩娥是你娘身邊的丫鬟,人家都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這樣做爹知道了會生氣的。”
那男子聽了越發來氣,吼道:“少拿爹來壓我,既是我娘的丫鬟我想做什麽還輪不到你說話,趙芝湄,你最好給我乖乖閉嘴,滾回三姨太身邊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這時餘媽拿了雲錦出來,見到趙家大少爺正在發火,瞅了一眼房間裏衣衫不整瑟瑟發抖的小丫鬟,忙過來勸到:“哎喲,我的小祖宗,幹嘛發這麽大的火,是不是哪個丫頭小子惹您生氣了?您放心,我自會去收拾她。剛才大太太還在念叨少爺你哩,快跟我上去見太太吧。”
趙大少爺“呸”地一聲,吐了一口唾沫,扣好胸前的扣子,道:“彩娥那個小賤人沖撞了我,餘媽,你知道該怎麽辦。”
餘媽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
趙家大少爺走之前時無意間瞟到了趙芝湄身邊的葉子衿,見葉子衿生得白淨清秀,氣質脫俗,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葉子衿也跟在餘媽身後回到大太太房裏。
趙大少爺一進屋,大太太便起身走來,拉過他一起坐,“廣耀,你又跑哪裏去了,一天不要總是想着玩兒,多去公司和廠裏走走,就算是做做樣子給你爹看,哄哄他開心。你爹身子不好,不要老惹他生氣。”
“我知道了,娘。”趙廣耀一秒變乖兒子。
葉子衿不動聲色地站到師父身邊,她發覺趙廣耀一直在往自己這邊看,于是倉促埋下頭。這種纨绔子弟葉子衿在跑街頭時見得多了,而眼前這位更是極品。
待師父與大太太商量好旗袍的款式和一些細節後,葉子衿跟在師父身邊離開了趙家。
路上聽師父說起趙家是上海灘的大織造商,光是紡織廠就有兩個。
葉子衿不禁回想起當年周姨娘剛來上海時也是在一個趙氏織造廠做紡織女工,周姨娘病死前叮囑葉子衿千萬不要去趙氏做工。
現在見了趙家的人,葉子衿倒能猜出幾分緣由。不過今天在趙家見到的那位明理的小姐和二少爺人倒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