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葉子衿出門後抱着那架留聲機按照子峥說的位置找到了汪新雨的家。輕輕叩了三聲門,見沒動靜,葉子衿停頓了一下又叩了兩聲。
見還是沒動靜,葉子衿正準備離開,沒想門忽然打開,一個睡眼惺忪的卷發女人披了件寶藍色披肩走出來。
“你找誰?”女人冷聲問。
子衿愣了一秒,總覺得這女人與那日百樂門海報上的露茜小姐有七分相似。
“哦,我找汪新雨小姐,我弟弟給她修好了留聲機,托我送來。”葉子衿微笑道。
那女人掃了她一眼,淡漠道:“給我吧,我是她姐姐。”
葉子衿将留聲機交到女人手裏後,那女人說了聲“謝謝”便把門“啪”地一聲關上。
看起來好像不太好相處,很難想象新雨那麽溫柔和善的女孩子會有這樣一個冷若冰霜的姐姐,葉子衿也沒再多想,随後下了樓。
時隔兩個禮拜,葉子衿帶着滿滿一大袋紮好的布條重新回到沈記裁縫鋪。
小月見葉子衿來了,喜笑顔開地上前幫忙。當一大堆整齊紮成小捆的布條倒出來時,一旁的小武也看傻了。
這些布條上葉子衿都在捆紮時标了記号,一看就知道是第幾天剪的。她又按照标記的順序将布條整齊擺放在裁床上,等待沈師傅過目。
“子衿,我就說你肯定行的!”小月說完興高采烈地去請了沈師傅出來看。
隻見沈師傅拿着根長煙杆慢悠悠出來,翹起腿坐在藤椅上時不時抽上幾口。他漫不經心地拿着長煙杆挑開日期靠後的幾捆布條瞅了兩眼,點頭道:“有毅力,有天賦,夠資格做我沈啓孝的徒弟。就收你了,以後在鋪子裏幫着做事,工錢算你每個月五個大洋。”
“謝謝師父!”葉子衿一聽有五個大洋,心裏喜滋滋的,這些錢足夠她和子峥一個月的寬裕生活了。
葉子衿走上前去替沈啓孝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雙手奉上,道:“師父請用茶。”
沈啓孝不慌不忙接過茶杯啜飲一口,點了點頭。
從此,葉子衿名正言順地出現在沈記裁縫鋪裏。
這天,一個自稱趙家管家的中年男人帶了一個家仆來到沈記裁縫鋪,說是要接沈師傅去府上幫趙家大太太量身做旗袍,沈師傅帶了葉子衿一同前去。
車到了趙家大門前,鐵門徐徐打開,一個歐式噴泉映入眼簾,這裏綠樹成蔭,草木芬芳,倒像是一個花園。繞過噴泉,花園裏坐落着一座兩層樓的大洋房。
葉子衿提着工具箱跟在師父後面,在管家的帶領下步入趙家。
上樓梯時,從樓上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響,随即見幾個溜圓的紅橘順着樓梯滾了下來。
擡眼望去,一個穿着藍色細絲駝絨長衫的年輕男子正俯着身撿地上散落的紅橘,他身前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神色慌張,一邊幫忙撿,一邊連聲道歉:“二少爺,對不起,都怪我不小心,對不起……”
男子面上無絲毫愠色,語氣溫和道:“沒事,你去忙你的,我來撿就好。”
葉子衿聽這男子的聲音很有磁性,好似清風朗月,霁空雲散。
餘媽見了走上前,狠狠掐了下那丫鬟的胳膊,沒好氣道:“你個沒出息的丫頭,還想不想在大太太身邊伺候了?做事這般毛毛躁躁,真是丢大房的臉。”
“餘媽,不怪她,是我剛才走得太急才會撞到她。”二少爺解釋道。
此時葉子衿俯身撿起滾到腳邊的一枚紅橘上了樓,那男子也看見了她和沈師傅。
“家裏既然來客人了,餘媽還是先帶客人去見太太吧。”二少爺嘴角挂着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一張俊逸的臉龐,渾身散發着溫文儒雅的氣質。
餘媽掃了一眼地上的橘子,挑了挑眉道:“二少爺又給二太太買砂糖橘啦,趕明兒我讓管家多買一些放家裏得了,反正這橘子價錢也便宜。”
葉子衿見餘媽對二少爺說話并沒有多客氣,似乎還有意無意在奚落,心中正納悶趙家一個下人爲何敢如此嚣張。
二少爺眼中沒有任何起伏,平靜道:“不用了,我母親隻想嘗一點而已。”
餘媽眼中似有輕蔑,“府上明明有貢桔、蜜柑,二太太倒不愛嘗,偏喜歡這砂糖橘,看來還真是什麽人對什麽口味了。行吧,我先帶人去見大太太了,二少爺您慢慢撿。”說完又瞪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小丫鬟喝道,“彩娥,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下樓做事去!”
“是……”那小丫鬟急忙應道,走時悄悄看了二少爺一眼,眼神裏滿是歉疚。
葉子衿和沈師傅跟在餘媽身後,隻見餘媽一腳踩上了地上的一個橘子,那橘子頃刻間被踩扁,汁水混合着腳底的灰塵緩緩淌出。随後餘媽嫌棄地踢開那隻爛橘子徑直朝前走去。
這是趙家的二少爺嗎?怎麽連一個下人也敢在他面前如此無禮?葉子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葉子衿經過二少爺身邊時,她将藏在手中的橘子順路放到了他懷中的紙袋中,輕輕點了點頭行禮。
二少爺颔首以示謝意,嘴角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葉子衿也不敢再多停留,又重新跟上師父的腳步,她走到一半又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二少爺已俯下身不慌不忙撿着地上的紅橘,臉上平靜得好像剛才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