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衿瞟了一眼,那女人手裏拿的是一件勾壞了的印花府綢,看料子成色屬上品,不過小腿開叉處勾壞了,這樣有花色的綢緞是很難縫補的,就算縫好了也難以恢複原本的風貌,就像名畫上污了一滴墨,整副畫都毀了。
“我肯出雙倍的價錢,隻要你們能幫我補好這件旗袍。”中年婦女仍不願放棄。
“太太,不是錢的問題,沈師傅有事回老家了,我們攬不了這樣精細的活兒,您看……”掌櫃姑娘婉言拒絕道。
那中年女人一連跑了好幾家無果,現在這家也說不能補,登時有些不悅,“這麽說你們沈記隻是徒有虛名咯,補個衣服都不行,還就一個師傅,吹什麽老字号硬招牌。”
掌櫃姑娘笑容有些尴尬,悄悄看一眼旁邊的店夥計。
店夥計笑臉殷勤道:“這位太太莫急,我們這兒也有很多好料子,你随便選一匹做件旗袍也比壞了的這件好,何必抓着這件不放呢?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中年女人白了他一眼,“你個巴子(鄉下人)好沒眼力見兒,這可是上好的貢緞,豈是你們這種地方賣的破布可以比的?想當年慈禧太後的衣服就是這種料子做的。”
葉子衿心中一顫,大清覆滅後周姨娘帶着她和弟弟們流落上海,沒有人知道她身上其實流淌着葉赫那拉氏的血,錦衣食的童年如今已成爲一段遙遠的回憶。
“這位太太,我想您是認錯了,你手中的這件旗袍所用的是印花府綢,不是貢緞,用這種面料縫制的衣服容易出現裂紋。府綢的外觀和手感與絲綢很像,但不是絲綢,隻是一種棉布,它沒有絲綢那種光澤,不信的話您拿到燈下和真的絲綢一比對便知。”葉子衿一番話說完,在場的人都愣住。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個衣着寒酸的姑娘竟能辨别府綢和絲綢,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
中年女人将信将疑地走到燈下,掌櫃姑娘找出一匹絲綢來比較,果然,真的絲綢光澤要亮很多。
中年女人方知自己當初被商販忽悠了去,又在一群小輩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沉着個臉道:“就算是府綢那也是上乘的,我今天非要你們鋪子補這件旗袍,要是補不好,我讓你們以後生意都沒得做。”
掌櫃姑娘和店夥計有些不知所措,葉子衿站出來道:“好,我會幫你補好這件旗袍,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那女人瞟了葉子衿一眼,她沒想到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丫頭也敢跟她談條件。
葉子衿不慌不忙道:“若是補好了我們要收雙倍的價錢,而且,到時我要你跟這位姑娘和夥計道歉。”
中年女人鼻中輕哼一聲,“臭丫頭,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要是補不好我要你們賠雙倍的價錢,這件衣服可不便宜,花了我五個大洋哩。”
“一言爲定。”葉子衿接過女人手中的旗袍。
那女人輕蔑地掃了她一眼,走前甩下一句“兩天後我來拿。”
送走這座瘟神後,店夥計小武松了口氣,不以爲然地對葉子衿道:“這是你打的賭,要是補不好,賠錢可不關我們的事。”
掌櫃姑娘拉過小武又對葉子衿道:“今天真是多虧你了,不然還不知道怎麽收場。看你對布料這麽有研究,想必針線也不差吧,你放心,就算最後賠錢也有我們店擔着。”
“我盡力而爲,隻是不想好端端的老字号被她貶低成這樣。對了,姑娘怎麽稱呼?”葉子衿總覺得繼續姑娘姑娘地叫着别扭。
掌櫃姑娘甜甜一笑,“我叫小月,他叫小武,我們都是沈師傅收養的孩子。”
“嗯,我叫葉子衿,這件旗袍我會後天一早送來,雖然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補好,但我會盡力一試。”葉子衿拿着布和旗袍與兩人告别,出了店門天邊已然竄上绯紅的晚霞。